宋厭根本不指望宋明海會給他道歉,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給他道歉,也不想讓場面太難看,轉身就準備走,卻被夏枝野緊緊箍住肩膀限制在了原地。
而宋明海臉上的紳士笑容也越來越冷淡。
他可以在商場上隨便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但隻要回到家裡,他就必須是不容置疑不容挑戰的一家之主。
他當時之所以會對宋厭處以那麼嚴厲的懲罰,與其說是懲罰宋厭可能存在的錯誤,不如說就是為了懲罰宋厭始終不肯低頭認錯的桀骜不馴。
所以讓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向宋厭道歉,無異於是對他這個大家長最大的羞辱。
而且宋厭是他的兒子,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包括這條命都全是他給的,憑什麼還有資格要求他道歉?
然而眾人看向他的眼神多少都已經藏著些不滿和譴責,夏老甚至直接皺起了眉頭,握著手裡的拐杖往地面一篤,不滿道:“明海,你身為人父,應該以身作則。”
夏家家風向來名聲在外。
夏老更是出了名的看重人品。
自己如果在這種事情上留下了刻薄嚴厲,獨斷專制,剛愎自用,不願為自己的錯誤買單的印象,對後面的合作無異於是很大的阻礙。
和商場上的巨大的利益相比,他這個大家長的尊嚴和威信顯得那麼不值一提。
於是盡管內心早就氣得血壓升高,但還是握緊酒杯,朝著宋厭端出一副慈父面容。
“夏老說得對,小厭,之前是爸爸沒有相信你,沒能夠無條件地支持你,所以才讓你受了這麼大委屈,還傷了這麼多心,是爸爸對不起你。爸爸以後會改的,會信任你,尊重你,保護你,遇到事情一定會好好溝通,絕對不會再出現之前那樣的事情,你能原諒爸爸嗎?”
語氣謙順溫和,誠懇中甚至透著一絲祈求原諒的卑微。
哪怕知道對方是在演戲,但有生之年居然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聽到宋明海這麼低聲下氣地和自己說話,宋厭一時還是有些想笑。
宋明海丟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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丟了。
自己會原諒他嗎?
不會。
夏枝野也知道宋厭的答案,所以並沒有讓這個問題在他身上停留太久。
隻是順手又把他摟緊了一點,朝宋明海笑道:“宋叔叔果然是個好父親,看來以後我要多給爺爺講講宋叔叔是怎麼當家長的,讓他好好學學,不然一天到晚就知道專制我。”
“嘿,你這混小子,膽肥了是吧,竟然編排到你爺爺身上了。”夏老抄起拐杖就往夏枝野身上虛打一棍,“我才要和你宋叔叔好好交流交流,怎麼養出宋厭這麼漂亮乖巧的孩子的!不像你,一天不氣我,心裡就不痛快。”
夏老活到這個歲數,早就成人精了,夏枝野的那些小心思,他哪兒能看不出來。
無非就是想替他這個朋友出出頭。
所謂的以後講講怎麼當家長的,也是在暗示宋明海,如果他回去以後對宋厭打擊報復,夏枝野就會來給自己告狀。
狐假虎威,狗仗人勢。
夏老心中不屑地鄙視了一下自己的親孫子,但是宋明海的私生活作風他多少也聽說過些,大概猜出來宋厭這孩子在家裡不好過,所以鄙視歸鄙視,還是順手賣了他孫子這個人情。
末了,也不等宋明海開口,就嫌棄地朝夏枝野擺了擺手:“行了,你們年輕人快去玩你們的,別氣我這個糟老頭子了。”
然後笑著指了指茶座的方向:“走吧,明海,陪我這個老頭子聊兩句?”
宋明海哪能不應,盡管心裡憋著一肚子火,也隻能生生忍下,謙和笑道:“那就還請夏老多多指教了。”
·
另一頭,夏枝野光明正大地帶著宋厭離開了人群,到了VIP休息室,確認裡面沒人後,關上門,嘚瑟笑道:“怎麼樣,你男朋友我剛才是不是很男……”
人。
本來是想美滋滋地向宋厭邀功,博個美人感激,以身相許,結果關上門,一回頭,就對上了一把精致鋒利的匕首。
匕首柄端被蒼白瘦削的指節緊緊握住,手背凸起明顯的青筋,昭告著持刀之人凜冽的殺意。
而那充滿殺意的削鐵如泥的刃口則不偏不倚地對準了他的脆弱的咽喉。
距離割破大動脈,一步之遙。
那一刻,是夏枝野這短暫而絢爛的一身中離死亡最近的一刻。
於是那個“人”字就被活生生地吞了下去。
他剛才男不男人不知道。
但他接下來的日子肯定很難。
“那個,厭哥,你聽我解釋……”
夏枝野小心翼翼地捏住刀鋒,試圖讓它離自己優美颀長的脖子遠一點。
然而剛剛一動,就聽到宋厭冷冷一聲:“想現在就死嗎?”
“……”
不想。
於是夏枝野垂下手,乖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面前的冷酷殺手。
殺手今天穿的白西裝,深灰色的襯衣,把皮膚顯得很白,腰顯得很細,腿也顯得又直又長,氣質也很清冷矜貴。
特別好看。
好看到夏枝野在死亡的陰影之下也忍不住色欲燻心道:“那個,厭哥,我有一個小小的不情之請。”
“說。”
“臨死之前能再讓我親一下嗎。”
“……”
親個屁!
果然是個騙財騙色的大垃圾!
宋厭終於忍不住怒氣,狠狠一腳朝著夏枝野的重要部位踹了過去。
夏枝野還不想讓宋厭下半輩子守活寡,連忙側身一躲。
這一躲卻撞向了匕首刃口的方向,宋厭想都沒想就把匕首往回一收,生怕它真的碰到夏枝野。
然而這一分心,卻被夏枝野趁機捏住手腕,掐住腰,一個轉身,抵到了牆上。
手腕被摁著,腰被摁著,又怕自己一個亂動割傷夏枝野,宋厭就隻能被抵在牆上咬牙切齒:“夏枝野,給你三秒鍾,再不放開我,你今天就別想活著走出這裡。”
“你要是真舍得,剛才收什麼刀。”
夏枝野抵著宋厭,懶洋洋地笑著問道。
宋厭現在看著他這副吃準了自己的樣子,就恨得牙痒痒,冷笑一聲:“老子不想讓你死得這麼便宜,我數三聲……”
“別這麼兇嘛,你先聽我解釋,解釋完了再打再罵,我絕不還手,行不行。”夏枝野低聲哄著,試圖用溫柔攻勢為自己贏得一線生機。
然而宋厭根本不買賬,隻是冷冷一聲:“三。”
“你別急嘛……”
“二。”
“我不是不認賬……”
“一。”
“老婆,對不起,我錯了。”
三聲數完,夏枝野立馬松手後退,扯過沙發上的抱枕,往地上一扔,直挺挺地就跪了下去。
跪得非常之熟練,非常之標準,非常之突然,以至於已經抄起匕首準備給夏枝野一個致命恐嚇的宋厭瞬間僵在了原地。
“……?”
等等。
這個動作為什麼可以這麼熟練?
而且自己有說讓他跪下嗎?
不對,最關鍵的是誰是他老婆?!
臭不要臉的!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宋厭紅著耳根,咬牙去拽:“給老子起來!誰他媽是你老婆!”
夏枝野見竿就爬,順勢抱住宋厭:“對不起,男朋友,我錯了,主要我從小到大看我爸對我媽來這一套看多了,就跟著叫順嘴了。”
“……”
難怪這麼熟練。
原來這才是真的家學淵源。
但宋厭現在沒心情去管夏枝野從小到大到底是接受的怎樣耳濡目染的耙耳朵教育,隻想掙開夏枝野的懷抱:“你給我起來,知不知道男兒膝下有黃金!”
“知道,但千金難買美人笑。”
“……”
這個人是哪裡來的這麼多歪理邪說?!
“松開!”
“那你先聽我解釋。”
“我讓你松開!”
“我解釋完了就松開!”
“我讓你現在就松開!”
宋厭想掙開夏枝野,好顯得有氣勢一點,偏偏力氣又不夠大,掙了幾下,心裡憋屈得厲害,忍不住大聲發火:“你是不是覺得你在這兒耍點賴,這件事情就可以這麼過去了?我就可以忘了你怎麼把我騙得團團轉了?夏枝野你是真的覺得我這人就是個傻逼嗎!”
情緒一旦開了口子,就再難抑制,向來清冷漠然的聲線此時此刻是再也按耐不住的激動和沙啞。
“你說你要解釋,解釋什麼?解釋你為什麼明明有錢卻非要裝成窮人?解釋你每天看著一個傻逼屁顛屁顛地把你根本不需要的東西捧到你面前的樣子有多好玩?還是解釋你做的這些都是有苦衷的?”
“夏枝野你知不知道,要不是為了給奶奶換空調,為了給你買生日蛋糕,為了保證我們這個兩個窮人冬天都餓不著凍不著,我根本不會跟宋明海來這個破宴會!”
“我之前被他關在地下室三天三夜我都沒有向他妥協,現在就為了這麼一萬塊錢,我就要屁顛屁顛地跟著他到處轉,你以為我圖什麼?”
憤怒和難過終於衝破按捺許久的冷漠偽裝暴力地發泄了出來。
宋厭咬著牙根,嗓音沙啞,眼角也泛起點紅意:“所以我給你的那些東西如果你根本不需要,能不能就別假裝你很想要?不然會顯得我很像一個自以為是的大傻逼!”
因為如果以為你想要,我就會想方設法地給你。
比如遊樂園那個傻逼的親子活動。
比如花光最後的積蓄買的這兩條傻逼醜圍巾。
比如此時此刻站在這裡的這個傻逼生日宴會。
但當他以為他終於學會了怎麼對一個人好,為一個人付出,然後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被愛了的時候,卻被告知他給出去的那些東西,其實別人並不需要。
這種羞恥失落和傷心甚至遠遠超過了被欺騙的憤怒。
夏枝野從來沒有見過宋厭這樣,也沒想到宋厭居然是為了他和奶奶才答應陪宋明海來這個宴會的。
但轉念一想,宋厭這麼驕傲的人,除非是真的有了什麼軟肋,又怎麼可能向宋明海低頭。
本來以為晚解釋會兒沒事,結果現在看來自己都做了些什麼傻逼事。
心疼和自責密密麻麻地爬上夏枝野的心髒,連忙低頭輕吻了一下宋厭眼角,嗓音溫柔而急切:“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大傻逼,是我不好,是我錯了,你隨便怎麼打我罵我都行,但是別難過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