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溱自然是有其他心思的。
一來,他隱瞞了唐璜的身世,自王老夫人肯定後,唐璜就必然是唐慎的親妹妹了。二來,他也是特意修書一封回家,給老夫人預警。並非每個王家人都知道他與唐慎的關系,金陵府的王家人大多隻知道他不喜好女色,還不知曉他已經找著了心上的人。
王大人仰望明月,溘然長嘆,心道自己為了自家師弟,當真是煞費苦心。
另一邊,唐璜還不知道右相夫人已經開始為她物色適齡的良家子弟。並非說一定要唐璜嫁個人家,隻是給她一些選擇,讓她多見見其他品行優良的少年郎。若是不願,那也沒人會勉強。
近了年底,細霞樓、珍寶閣的賬目都匯總來,連著管理姑蘇府的掌櫃們也都紛紛北上,來到盛京。
今年,唐慎徹底沒見這些掌櫃,全都交由唐璜來辦。
小姑娘辦理得妥妥當當,待到臘月初十,掌櫃們要離開盛京時,唐璜將眾人召集在一起。她說道:“自七年前,咱們唐家在姑蘇府辦了唐氏物流,開始賣黃金縷、肥皂後,生意辦得一日比一日紅火。”
掌櫃們道:“是東家領導有方。”
唐璜穿著一身素黃色的裙裾,聽了這些誇贊,她面不改色,而是喝了口茶,道:“各位莫要誇我了,我是前兩年才接手唐家的生意,此前都是我哥哥在辦事。這幾年來,我見得多了,一日日的也有了一些感觸。各位可知為何我唐家能辦成大生意,為何能有如今的規模?”
“請東家明示。”
“因為我們唐家極其注重的,便是時間二字。”
“唐氏物流,眾人皆知,起初是幾乎沒有盈利的。但兄長用其為自己打起了廣告。廣而告之,是為廣告。利用唐氏物流,讓姑蘇百姓都知道黃金縷與肥皂二物,這其後的百般利益,難以估量。而其後,這竟然隻是個開始。細霞樓因有唐氏物流,食材總是比其他酒樓要新鮮二分;往後的珍寶閣,因有唐氏物流,才能將天南海北的奇珍異寶全都匯聚在小小的一間店鋪中,包攬萬物。”
唐璜目光凝聚:“這便是節省下來的時間。”
“前年起,我開始在工坊中讓工人們專注隻做一樣事。熟能生巧,他們幹活的速度更快,時間也就節省更多。長此以往,每個工人少一盞茶時間,一百個工人所省下來的時間如何能想象。”
唐璜放下杯盞,瓷器觸碰在紅木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今日,我便將唐家發跡至此,有如今成就的原因簡略歸結為三點。第一,是優秀工匠、小廝的培養;第二,是獨具慧眼的尋覓良機;第三,便是節省時間。”
“諸位,唐家已走到如今地步,如何再發展壯大,便要看各位了。希望明歲在此地,我能聽各位說出自己的良策。唐家,並非我兄妹二人一人的唐家,諸位也是唐家的一份子。”
Advertisement
俏麗又英氣的小姑娘翹起嘴角,笑道:“諸位可明白我的意思?”
掌櫃們目瞪口呆地望著坐在上座的小姑娘,頭一次,他們再也不敢小瞧這個人。不知是誰,先拱手道:“小的明白了。”下一刻,所有掌櫃異口同聲道:“小的明白。”
待到這些掌櫃全走了後,唐璜整個人靠在椅背上,抹去了手心的汗。
“哥,希望如你所說,這些人能想出一些好法子。這可是你說的,人多力量大,要想真正發展下去,光靠咱倆肯定不行。”
等很久後,唐慎知道唐璜今天說的這番話,他也感到震驚。他隻是對自家妹妹說,希望妹妹能讓這些掌櫃都想辦法發展科技,科技才是硬道理,提高生產力。唐璜說的這些話,可沒一個字是他教的。
不過這已經是後話了。
開平三十二年的除夕夜,過得十分平靜,甚至有些冷清。
除夕前一夜,趙輔依舊按照慣例,在宮中設宴款待群臣。隻是第二晚,除夕夜,三位皇子沒一個回了京。這並不是說三人都不想回京,雖說他們心裡是真的怕了,一年前的那次正月宮變至今都歷歷在目。雖然皇帝並沒有嚴懲他們,而是找了善聽和尚和紀相當替罪羊,免了自己三個兒子的罪。但是有了那一次的前車之鑑,他們誰還敢當著趙輔的面,肖想儲君的位子?
隻是他們也不敢得罪這個陰晴不定的父親。
臘月中旬,三人紛紛上書回京,表達自己想回京的意圖。
趙輔看著三人的折子,神色隱晦不定。良久,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像是說笑一般地對季福說道:“你瞧他們,明明不敢回來了,卻還得問朕一聲,擔心朕心裡不高興。這呀,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蠢過頭了。”
季福哪裡敢對天家父子的事插嘴,他隻能低著頭,不敢言語。然而他悄悄地用餘光望著趙輔,心裡想:官家,那您可曾發現,如今的您似乎也變了麼?
三位皇子都沒回京,除夕夜的皇宮家宴,隻來了景王一家,一切冷冷清清。
宴上,趙輔沒能露出一個笑臉。宴後,他也立刻拂袖離去。
季福迅速地跟上去,可望著趙輔的背影,他忽然明白了那個詞的意思。
孤家寡人。
或許,由始至終,隻有孤家寡人吧。
開平三十三年,正月十九,百官才回來當差不足十天,唐慎就接到聖旨。
今年的盛京會試,由刑部尚書兼中書省參知政事餘潮生擔任主考官,又挑了二十多個三品以下的官員做副考官。副考官也有高低之分,唐慎便是其中官階極高的一位。
還記得數年前餘潮生剛剛回京,擔任吏部右侍郎時,唐慎就曾與對方在盛京貢院見了第一面。那時兩人都是副考官,主考官是吏部尚書沈運。
如今兩人再次同為考官,會試開始前,餘潮生率領官員們一同拜過孔聖像。
唐慎跟在餘潮生的身後,行禮躬身。
待到禮儀結束,考生們進入貢院,餘潮生朝唐慎投來目光。二人相視一笑。
餘潮生這個主考官做得順風順水,貢院中一片祥和,沒發生一樣錯事。甚至本屆的考生中還有幾位早有名氣的,他們的文章寫得錦繡天成,唐慎在閱卷時批閱到一份這樣的卷子,待最後掀開糊名,他一看,感慨道:“原來是北直隸蘇家的考生。”
北直隸蘇家,也是當地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蘇家如今官職最高的人物就是蘇溫允,官居三品,時任工部右侍郎兼大理寺少卿。
不過短短半個月後,殿試還未開始,蘇溫允就十分順暢地升了官,擢升蘇溫允為樞密院參知政事兼任大理寺卿,官居二品。
蘇溫允升官早在所有人的預料之中,甚至有時連唐慎都在想,皇帝到底何時打算升他的官。
蘇溫允一朝升官,百官慶賀。
然而才過了短短一個月,殿試剛剛結束,一道聖旨再次下來。
“諫議大夫兼銀引司右副御史唐慎恭敬謙讓,勤勉功高,歷會試二屢,深諳朕之所想。擢升唐慎為工部右侍郎兼銀引司右副御史,官居三品,即日起任。”
這道旨意一下,群臣皆驚,連王溱都始料不及。
唐慎也錯愕許久,遲遲沒有接旨。直到傳旨太監笑著提醒他:“唐大人,可別高興壞了,先接了旨呀。”唐慎這才接旨謝恩。
旁人震驚,是因唐慎這才二十二歲,皇帝竟然真升了他的官,讓他成為名副其實的三品高官。
唐慎震驚,是因為他竟然真的成了工部右侍郎。
獨自一人時,唐慎哭笑不得道:“造化弄人!”
第145章
金榜題名、策馬遊街時, 唐慎曾想過, 自己最想做的官就是工部的官。
自那以後他進入仕途, 輾轉六年,做過許許多多的官。升遷銀引司右副御史時,他甚至對唐璜說過:“我最想做工部的官。”但唐慎僅僅是說說罷了, 他從沒想過自己真能去工部。
誰能想,世事難料,如今他竟去了工部。
二十二歲便官居三品, 這在本朝皇帝年間其實並不僅有, 王溱便是二十三歲任了戶部尚書,算來比唐慎更駭人。
工部右侍郎這個官職說來還算有趣, 唐慎的上一任不是別人,正是剛剛升遷的蘇溫允。他是二十四歲才當了工部右侍郎。蘇溫允在任期間, 因為兼了大理寺少卿的差事,他主要聽皇帝調遣, 去工部的次數不多。
如今換了唐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遷回勤政殿。
勤政殿中,大多還是往昔模樣。
唐慎離開兩年, 並無太大變化。四位相公中, 隻有徐毖從右丞變為左相,前任刑部尚書耿少雲成了右相。唐慎回到勤政殿,許多同僚甚是感慨,紛紛向他道喜。不過一天,右侍郎府便被禮物堆滿。
本朝並不禁止官員間的禮尚往來, 隻要不出格,就不會被御史臺盯上。
開平三十三年的春天,便在這樣一片平靜歡喜的氛圍中度過了。
到夏天,黃河大汛,四皇子趙敬傳書上京,請求朝廷派人賑災救民。唐慎上任工部右侍郎半年之久,終於接了自己的第一個差事。趙輔命他帶人前往既州,治理水災。另一邊,由戶部、兵部一同救助災民。
唐慎隨即動身前往既州。
唐璜得知自家哥哥要去治理水患,她甚是驚訝:“哥,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還會治水了?”
唐慎挑眉道:“我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會的。”
“啊?”
“你以為工部的官是作甚的?”
唐璜不明所以。
唐慎笑道:“我雖說對水患治理隻是一知半解,但我是工部右侍郎,並非工部的工匠。棋盤上,你何時見過讓帥去衝鋒陷陣,留著小兵在後的?”
這便是高官,這便是權臣。
唐慎上輩子是個工科生,但這並意味著他還能治理水災。他對洪災的了解僅限於每年夏天的新聞播報,如何治理水災大抵也不過那幾句話,堵不如疏,建立良好的排水系統。可這些東西對古代太難,所幸古代人口不多,隻要離開常年發大水的地方,受災情況說不定還不如後世。
七月,唐慎帶人前往既州,直到九月才回來。
他回來時,王溱看了他許久,心疼地將他擁入懷中:“瘦了,也黑了。”
唐慎笑了起來,他推開對方,道:“你可知我在既州見著了誰?”
“誰?”
“先生。”
王溱露出驚訝的神情。
唐慎憋了這麼久,為的就是看到王子豐驚愕的模樣。如今他心滿意足,如實道來:“先生在南方遊歷一載,看遍山川大河。因年歲已高,雖說還有許多未曾踏足過的地方,卻也無法一一去了,隻能動身回昌州。恰好他來到既州附近,聽聞我在既州,便來既州與我見了一面,先生的身旁還跟著溫書和撫琴兩位童子。”
王溱不動聲色地將人再擁進懷裡:“撫琴?難道我不是撫琴麼?”
唐慎:“你撫琴,可有溫書好聽?”
傅渭的兩個貼身童子,溫書童子善於撫琴,撫琴童子善於讀書,這是眾人皆知的趣事。
王溱失笑道:“小師弟是想聽我彈奏一曲?”說著,王溱拉著他便來到書房,“要聽什麼曲子?《鳳求凰》,還是《長相思》?”
唐慎哈哈笑道:“整日就知道下棋撫琴,你可能說點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