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
唐慎松了口氣:“師兄何時醒的。”
“醒了大概半個時辰了。”
唐慎驚訝道:“這麼久, 怎麼不喊醒我。”
王溱嘴唇翕動,卻沒將話說出口。
往常他逗弄自家師弟時,從來不吝於言語,瞧著唐慎或嗔怒或焦急的模樣,他都感到可愛得很。但真正的情話,他卻不再說出口。他如何能說,我瞧見你為我擔憂難眠的模樣,心中歡喜愉悅至極。
良久,王溱誠懇地說道:“景則,我當真太喜歡你。”
唐慎心頭一熱,但也奇怪:“你怎麼突然說這個。”
王溱:“我渴了,小師弟為我去拿杯水?”
唐慎十分莫名其妙,但起身去拿水。
為何突然說這個?
因為三十年的人生,我從未想過我會如此喜歡一個人。
情到濃處,難以自制。千言萬語,終究隻剩下一句我當真是喜歡極了你。
自然,濃情蜜意是有的,但唐慎也沒忘了,自己來幽州可不是來談戀愛的,他是來辦差的。王子豐的身體一好,他便去了銀引司,找到王霄和梅勝澤。
去歲唐慎將二人派到幽州,接了銀引司的差事,如今半年過去,兩人早已悄然在幽州安了家。表面上是銀引司的官員,私下卻早已打通渠道,與身在析津府的喬九時常聯系。雙方每半月聯絡一趟,若有緊急事件,喬九會特意回幽州,與王霄二人交流。
見唐慎來了,二人都十分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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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將唐慎迎進門。
“幽州的冬天實在太冷了,景則你怎麼過來了。”梅勝澤一邊將暖爐遞給唐慎,一邊道。雖說他的官階比唐慎低,但二人是同窗好友,所以並未有太生疏的上下級關系。
王霄則沒有說這些嘮家常的話,他將火盆裡的炭火撥了撥,接著就將喬九前幾天剛剛送回來的情報交給唐慎,道:“大人,三天前喬九送來情報,說遼帝要去析津府打獵。遼帝大壽剛過,因王子太保耶律隱被革了官職,太師一黨元氣大傷。但二皇子一黨也未曾得到太多好處,這幾月來,耶律定時常打壓耶律舍哥。”
梅勝澤也道:“遼國不比大宋,遼帝年輕時曾徵戰沙場,霸道專橫,一言九鼎。可這十幾年來,其餘部落漸漸勢大,遼帝年輕時傷了根基,年歲越大,越不能親自打理朝政。所以遼帝心中屬意的繼承人是二皇子耶律舍哥,但太師耶律定卻是三皇子黨。這一次的析津府圍獵,便由二皇子主持。”
唐慎輕輕點頭,道:“遼帝近況如何。”
王霄與梅勝澤對視一眼。
唐慎皺起眉頭:“遼帝的身體每況愈下,此事你們也知曉。耶律定就算再一手遮天,也不會越過遼帝。遼帝屬意二皇子繼承皇位,蕭砧本身便是二皇子黨,自然也算半個遼帝一黨。遼帝,才是我們真正當接近的目標。”
王霄道:“此事我立刻寫密信,送與喬九。”
三人有說了會兒,這才聊起家常事。
王霄去歲就來了幽州,在幽州落腳成家。他與王溱是遠親,去歲王霄到寧州督辦修理官道時,就從王溱那兒得了一封推薦信,使他在寧州更加如魚得水。如今王溱也在幽州,王霄自然早早就去拜訪過,他也聽說了王溱染上風寒的事。
王霄:“王相公身體可還好?”
唐慎:“師兄並無大礙。”
王霄松了口氣:“這自然是最好。”
梅勝澤道:“景則你是知曉的,你來國子監的時間短,與博士們都不太熟稔,我與徐博士是舊相識,徐博士向來照顧我。前幾日他給我寫了封信,信上說了劉放的事。”
唐慎:“劉放?”想了想,他從記憶深處想起這個名字。
六年前唐慎還在國子監求學時,劉放是國子監最出眾的太學生之一。那一年天子臨雍,唐慎得了第一,劉放便得了第二。之後兩人也一起金榜題名,成了同榜進士。
梅勝澤:“正是那個劉放。說起來也真令人唏噓,你或許不知,劉放自考上進士後,沒過多久就離開盛京,去了陽州做官。若是尋常就算了,這些年他漸漸成了紀黨,原本也該是風光無限,誰料……”聲音頓住,過了會兒梅勝澤才繼續道:“誰料正月出了那樣的事,劉放受到牽連,被革了官職。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或許不清楚,而我是知曉的。在國子監時他便向來心高氣傲,一心想這考上三甲。如今有成了罪官,被革除功名,他如何受得了?”
唐慎已經猜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劉放如今如何了?”
梅勝澤嘆氣道:“徐博士正是剛去了他的葬禮,才給我寫的這封信。他是懸梁而亡!”
唐慎長嘆一聲氣,心中也是感慨萬分。
紀相一倒,看似風平浪靜,聖上並未大力攪動朝堂布局,隻是提了徐相上來,穩定朝廷大局。但在這看似平穩的風波之下,有多少官員被這股勁風摧毀,便是不得而知的事了。
劉放這樣的人,隻是那萬千受到牽連的官員的影子。如他這般的人,又如何數得清!
傍晚,唐慎回到府上,他剛進門就看見一個穿著官袍的中年男人從府上離開。兩人打了個照面,對方立刻作揖行禮:“下官林栩,見過唐大人。”
唐慎輕輕點頭。
兩人並未多說,唐慎邁步走進大門,他找了會兒,從終於在書房中找到王溱。
王子豐其人,向來不會虧待自己。哪怕是身處荒僻的幽州,他的書房中都燃著淡淡的燻香。不是昂貴稀有的香,卻也是白煙嫋嫋。牆上掛著幾幅墨菊圖,仔細一看,竟然是王子豐親手做的畫。此畫放在如今,也是價值連城,隻因王溱本就是趙輔親點的“狀元無雙”,享譽天下。
見唐慎來了,王溱招招手:“景則。”
唐慎走過去:“剛才林栩林大人是來找師兄的?可有要事。”
王溱:“並無大事。坐。”
唐慎坐下,王溱忽然開始擺起了棋盤。
唐慎:“……”
“……下棋?”
王溱一邊收棋子,一邊抬眸看著唐慎,他輕輕地“嗯”了一聲,聲音帶笑,又略有故意引導對方繼續說下去的疑惑之意。
唐慎無語道:“師兄和我都多久沒下過棋了!”
王溱驚訝道:“很久?”
唐慎:“少說得有……半年?”
王溱自責道:“原來你這般喜歡與我下棋,是我未曾想到,不用擔心,往後我每日都會與小師弟下上一盤。”
唐慎:“……”
誰想和你下棋了啊!!!
唐慎自認不是自虐狂,他為什麼要和王溱下棋,然後被對方完虐?唐慎下意識地就想拒絕,王溱卻把棋子都收好了,接著將裝有黑子的棋盒遞給他。試問有誰會拒絕王子豐,唐慎十分順手地就接過了棋盒,等接完立刻就後悔了。
唐慎握著棋盒,老老實實道:“我又下不過你。”
王溱笑道:“小師弟方才說了什麼?”
唐慎:“……”
您還非得再聽一遍?
唐慎面無表情地把棋盒扔到一邊:“我下不過你,不下。”
王溱歡快地笑了好一會兒,接著他握著唐慎的手,把棋盒又放到他手中。“天下如棋,你還未曾下,怎知下不過我?至少你有一樣早就贏了,你將我,贏到了你的手中。你看,景則,這可不就是你贏的最漂亮的一手棋嗎?”
唐慎被他揶揄得又愉快又感到好笑:“誰要贏你,把你贏到手中哪有什麼好處。”
王溱認真地感慨道:“當真是得到的才不知珍惜,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唐慎都沒理他。
就沒見過這麼給自己臉上貼金的!
唐慎還是陪王溱下起了棋。
王溱極其善於下棋,唐慎這輩子就和三個人下過棋,一個是梁誦,一個是傅希如,還有個就是王子豐。這其中,傅希如的棋最臭,其次是梁誦,王子豐最高。然而哪怕是傅希如,都能打五個唐慎。
唐慎下得心不在焉,壓根沒覺得自己能贏,可王溱故意給他喂子,硬生生將兩個人喂出了勢均力敵的氣勢。
唐慎也來了興致,他下了一會兒後,眼看要贏,王溱一個封殺,便將他的氣徹底斬斷。
唐慎扔了棋子:“不下了!”
王溱頓時失笑:“輸了就不下了?”
唐慎理直氣壯道:“難道輸了還想繼續下?”
王溱深深看了他一眼,正要開口,唐慎直接搶了他的話:“別說了,我恃寵而驕。”
王溱一愣,接著哈哈大笑起來,他起身抱著唐慎親了一口,唐慎先是沒反應過來,等回過神,耳朵微微泛紅。他惱羞成怒正要說話,王溱道:“正月寒夜,可是一夜未眠?”
唐慎怔住,他定了定神,抬頭道:“叔祖說不懂,我也不懂。那師兄……可懂?”
第140章
二人走出書房, 隻見屋外細細密密, 下起了一場無聲的大雪。
漆黑的夜空中, 厚重潔白的雪花輕輕地落在地上,早已積上一層薄薄的色澤。季肇思給王溱準備的這個宅子極其用心,在幽州是很難有這種富有江南水鄉特色的宅院的, 這座大宅的花園中竟還有一座池塘,假山層疊,層林掩映。
唐慎與王溱並肩走在走廊中, 唐慎伸出手, 攫住了一片雪花。
“說來也奇怪,正月初七的前一日盛京下了一場極大的雪, 後一日又下了一場大雪,就如同今日一樣。偏偏就是那一夜, 月色清澄,不見絲雪。”唐慎想了想, 道:“善聽被斬首之後的那夜,倒是也下了場雪。”
王溱聲音清冽:“你信鬼神之說?”
唐慎倏地抬首,看向自家師兄。兩人對視片刻, 唐慎道:“不信。”
他當然不信, 而且他還知道,王溱也是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