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為太後服喪,於是輟朝五日。誰料五日期滿,趙輔憂思過重,也跟著病了。
這一放假,就放了足足半個月。
唐慎遠在幽州,自然不知道這些事。不過太後的駕崩還是對他們這些外地官員有了影響,原本幽州府尹設宴要接待唐慎和蘇溫允,突然出了太後駕崩的事,大宋官員誰還敢擺宴慶賀?
到了四月,幽州府尹季肇思才在府衙,設宴款待了蘇溫允和唐慎。
幽州府尹是四品官,可季肇思這個四品官,混得甚至不如當年還是五品起居郎的唐慎。他既不屬於幽州大營,又和銀引司沒有瓜葛。原本幽州沒有建立銀引司時,季肇思需要討好的就一個幽州大營,如今又多了個銀引司。他被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見到蘇溫允和唐慎,季肇思滿臉堆笑,道:“下官季肇思,見過工部右侍郎大人,見過中書舍人大人。”
蘇溫允和唐慎一起坐下。
季肇思為二人滿上酒,蘇溫允低笑了一聲,道:“等季大人這頓宴席,我可等了許久了。”
聞言,唐慎看了他一眼。
季肇思眼珠一轉,道:“下官早就想宴請二位大人,隻是事出突然,太後駕崩,下官傷心不過,所以才沒了此番心思,一心隻想為太後服喪。”
蘇溫允和唐慎,兩個都是皇帝面前的紅人。季肇思說得滴水不漏。他沒想過讓這二人在皇帝面前為自己美言,隻要這兩個祖宗別隨口隻一句話坑了他,他就心滿意足。
宴席上,季肇思熱情招待:“二位大人都沒來過幽州,聽聞唐大人還是姑蘇人。這南方的美食與我們北方不同,幽州的美食與其他北方更是不同。您請嘗嘗這隻烤全羊……”
唐慎看著烤全羊,望了會兒,喃喃道:“師兄挺喜歡吃這個的。”
季肇思雙目一亮:“王相公喜歡吃幽州的烤全羊?下官竟然不知。前幾年王相公來過幽州,隻是王大人一直忙碌,下官未曾接見,始終引以為憾。”
蘇溫允不屑道:“唐大人倒是對王大人了解深刻。”
唐慎看了他一眼:“我與師兄感情甚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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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溫允意味深長地諷刺道:“感情甚篤,是何種感情呢?說來,王大人今歲似乎已經二十九,至今未成家啊……”
唐慎心中一怒,擱了筷子,冷冷道:“蘇大人,在人背後血口噴人,可不是件好事。”
蘇溫允冷笑道:“血口噴人?那可未必。”
季肇思驚恐地睜大眼,隻見蘇溫允也擱下筷子,與唐慎爭執起來。兩人你一言,我一句,諷刺對方。到最後,這頓飯雙方不歡而散。臨走時,蘇溫允對季肇思道:“季大人,宴席甚好,隻是賓客不佳。”說完,拂袖離開。
唐慎道:“季大人,先行告辭了。”
兩人各自離開後,隻留下一個滿臉懵逼的季肇思。季肇思急得頭都大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這兩位大佬為何要在自己的宴席上當眾吵起來。
“難道說,傳聞是真的?蘇斐然和唐景則向來不和,王黨和蘇黨是敵對?唉,早知我就不同時宴請他們二人了!但是要是先宴請了其中一人,另一人是否會對我敵視相待?”
季肇思愁得頭發都要掉光了。
做府尹難,做幽州的府尹,難上加難!
入了夜,唐慎屋中一片漆黑,門外,盧深抱著長劍守在外頭。
唐慎今晚回到驛館後,便對盧深道:“今夜本官喝醉了,盧將軍,麻煩你為我守夜。”
盧深氣得雙眼瞪得滾圓,可他無可奈何,隻能為唐慎守門。
黑夜靜謐,星子三兩。
盧深半闔著眼,微微打鼾。忽然,他聽到一陣微弱的窸窣聲,盧深倏地睜眼,看向發聲處。不過多時,隻見一隻老鼠從花木中竄出。盧深看了會兒,再次閉上眼。下一刻,他突然拔劍,刺向來人。
穿著暗色衣服的蘇溫允臉色一變,側首躲開這一劍,這把劍斜斜地劈斷他額邊的頭發。
蘇溫允厲聲道:“放肆!”
盧深自然認識蘇溫允,但他向來不喜歡這些文官,就當作沒認出來,繼續要殺了蘇溫允。
這時唐慎打開門,道:“不必打了。”
盧深冷哼一聲,收了寶劍。
唐慎道:“盧將軍,你一個人去井邊為我打些水,我要洗漱。”
盧深冷漠地掃了唐慎一眼,轉身就要去打水。這時唐慎道:“我要你一個人去,隻允許你一個人,且不允許被他人發現。”
盧深腳步頓了頓,接著繼續走。
他的身後,蘇溫允進了唐慎的屋子。剛一進屋,蘇溫允發難道:“唐大人真是妙啊,明知本官今夜會來,派了一尊瘟神在門外守著?”
“盧將軍是被派來保護下官的,下官派他在門外守著,有何不妥?”
“唐景則,你這是明知故問!”
唐慎面色一冷,他一拍桌子,憤怒道:“蘇溫允,你演戲便演戲,為何拿我師兄做引子?我師兄與你向來政見不合,但你不可詆毀他的清譽!哪怕他如今不在這,我也不允許你在我面前,胡亂編排他。”
作者有話要說: 趙璿(xuan,二聲)
第100章
入了深夜, 驛館四周一片寂靜。
蘇溫允聽著唐慎的話, 差點笑出聲。他抬起桃花眼, 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唐慎一眼,仿佛在看一個可憐的孩子。他道:“我胡亂編排王子豐?唐大人,你說的王子豐, 可是我知道的那位,戶部尚書王溱王子豐?雖說這天已然黑了,但舉頭三尺依舊有神明, 你莫要再逗我笑了, 我編排他王子豐?”
唐慎直接笑出了聲,他厲聲道:“蘇大人, 雖說你我政見不合,但如今到了這幽州城, 我們都是為皇上辦事的,自然要上下一心。銀引司是王溱王大人的地盤, 未來我們要做的事,也必然要經過銀引司的協助。你這般詆毀他的清譽,可有不妥?”
蘇溫允沒回答唐慎, 他在屋子裡來回踱了兩步, 等再停下來,他認真地看著唐慎。
“唐慎唐景則?”
唐慎搭了眼皮,沒理會他。
反正三年前他就已經把你蘇溫允往死裡得罪過了,現在再得罪一次也無妨。三年前你都沒能將他摁死在刺州,如今還能拿他怎樣?
蘇溫允:“那王子豐今年二十九, 不錯吧?”
“不錯。”
“他二十九了,還從未成婚,甚至沒有定親,你以為是為什麼?”
聽到這,唐慎抬起眼睛:“為何?”
蘇溫允:“因為他有龍陽之好!”
唐慎心中一震,瞳孔顫動,面上卻十分淡定。
“誰說一定如此?”
“那你倒是說說,如果不是斷袖,為何年近而立,卻不曾成家?”
唐慎:“世間理由千千萬,我怎的知道師兄心裡想的是什麼。”再說一定就是斷袖,為什麼不能是不舉?這話當然不能說給蘇溫允聽,要是被蘇溫允聽到了,指不定他日怎麼在背後胡亂編排王溱。唐慎又道:“再者言,我師兄今歲二十九,他沒有成家。好像蘇大人也沒好到哪兒去吧?蘇大人過了年,已經二十五了?”
蘇溫允豔麗的臉龐上閃過一抹冷色,他道:“我成不成家,與你有關?”
唐慎:“自然與下官無關,但我師兄成不成家,和蘇大人就有關系了?蘇大人與我師兄熟稔嗎?並不。我與師兄相識五載,師兄對我如兄如父,我對他的了解,遠勝蘇大人。他如何,我能不知道?師兄自然不是斷袖。今日我與蘇大人在幽州城,需要齊心為聖上辦事。情蘇大人莫要再拿這種事來開玩笑,一來這並不好笑,我師兄決然不是斷袖。二來……”頓了頓,唐慎冷淡地看著蘇溫允:“你不喜歡別人對你胡加猜測,那你這樣在他人背後,胡亂編排,莫非就沒想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唐慎語氣堅定,斬釘截鐵,聽得蘇溫允都愣住了。
蘇溫允雖說機敏過人,手段卓越,但他畢竟還年輕,且自己都沒成家,在這方面沒有經驗。兩年前右丞徐毖對自己的得意門生餘潮生說起王溱的性向時,那是一個果斷決絕,不容懷疑,但到了蘇溫允這,他看著唐慎怒目相對的模樣,心中竟然開始思索……
莫非他真的猜測錯了?
王溱從沒公開過自己的性向,百官對他的癖好都隻是猜測。蘇溫允忽然懷疑,自己可能真猜錯了。如唐慎所說,他與王子豐並不熟悉,而且還是政敵,或許真揣摩錯了。唐慎與王溱是師兄弟,且向來舉止親密,王溱自然不會在這件事上瞞著唐慎。
不成家的理由千千萬,就如同他蘇溫允,他不成家是因為他瞧不上任何人。這世上最優秀的女子,也入不了他的眼,在他看來,如糞土如塵埃。
難道王子豐也是如此?
良久,蘇溫允道:“那便當我說錯話了。”
若是讓大理寺、工部的那些官員見到蘇溫允這模樣,恐怕會忍不住跑去窗邊看看,是否天下紅雨,蘇溫允竟然會示弱?唐慎倒是不以為意,他默了默,道:“此事便過去吧。蘇大人,下官方才情緒激動,得罪了。”
兩人不再說這個話題。
屋外,傳來一道沉重的腳步聲。唐慎走到窗邊,掀開窗戶往外看去。隻見身材健壯的盧將軍正扛著一桶水,面無表情地走到院中。他將水桶放到地上,抬頭去看唐慎。
唐慎淡淡道:“將水倒入大缸中,再去打一桶水。”
盧深目露憤怒,唐慎卻視而不見,直接關了窗戶。
片刻後,腳步聲再次遠去,盧將軍又去打水了。
回到屋中,看著正在喝茶的蘇溫允,唐慎莫名想起一件事:他和蘇溫允好像總是在半夜三更碰面搞事。
搖搖頭將這個奇怪的想法拋到腦後,唐慎道:“今日以後,我們二人不和的事,定然會傳遍整個幽州城。幽州府尹季肇思是傳播此事最好的人選,他不屬於幽州大營和銀引司任何一方的勢力。有了這個傳聞,我們也可私下辦事,互相打掩護。所以蘇大人,第一次進遼……誰去?”
蘇溫允:“首次入遼,需要銀引司協助。唐大人覺得該由誰去才妥當呢?”
唐慎沉默片刻:“那就由下官先行探路了。”嘴上這麼說,唐慎心裡卻罵道:要是好事你能讓給我?誰不知道第一個去探路的最危險!
兩人商議了許久,從選擇刺入遼國的人選,到進遼路線,二人爭論不休。直到醜時,才得出定論。
蘇溫允披上黑色鬥篷,拉起兜帽,將臉藏在了陰影中。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兩人走出房間,隻見盧深扛著一桶水,腳步沉重地走了過來。院中的那口大缸中,已經放滿了水。盧深新打的這桶水不可能再倒入滿了的大缸中,於是他直接把水桶扔在地上,裡頭的水濺出來許多。
盧深抬起頭,堅毅的臉龐上全是冰冷的神情,憤憤地瞪著唐慎。
唐慎抬頭望了望天空的顏色,他道:“天還未亮,請盧將軍再把這大缸中的水,全部都倒回井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