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以將軍的身手, 若是要制服我,易如反掌, 沒必要刻意騙我。”
李景德摸了摸鼻子:“是這樣的,我聽人說, 孟阆把接待遼使的差事交給你了?”
唐慎悄悄看了李景德一眼,隻可惜李大將軍滿臉絡腮胡, 雖說劍眉星目,十分俊朗,但別想透過那茂密的胡子看穿他的表情。唐慎道:“是。”
李景德:“本將軍回京就是為了監視遼使, 從今日起, 我便化作一個六品小官,跟在唐大人的身後,如何?”
唐慎:“……”
唐慎還沒出聲,就聽一道嗤笑聲從兩人身後傳來。二人立刻回頭看去,隻見花廊拐角處, 蘇溫允倚著牆壁,明目張膽地聽牆角。他懶洋洋地說道:“李將軍想混進文官使團,探聽遼人的虛實?恕下官直言,您的相貌可過不了關。”
李景德不屑地哼了一聲:“這不是蘇大人麼。怎的,本將軍的相貌如何過不了關了?難道說,我大宋文官都必須是你這種小白臉模樣?”
勤政殿花園中,蘇溫允目光一暗,他眯起雙眼,危險地盯著李景德。
李將軍毫不在意,頂著一臉大胡子,大有任你風吹雨打、隨你左右斜看的意思。
良久,蘇溫允嘴角泛起一絲冷笑,他道:“下官可沒這意思。隻是遼人對李將軍了解頗多,您這番俊朗如神的相貌,一旦混進使團,恐怕下一刻就會被人發現,到時還平白拖累了我們唐大人。”
唐慎瞧向蘇溫允:誰是“你們唐大人”了?
李景德啞然無言。
蘇溫允這話說得並非沒有道理,李景德是皇帝親自任命的徵西元帥,常年居守西北,與遼軍抗衡。他在遼軍中的名氣恐怕比當朝左相紀翁集都大。若是說這次來盛京的遼人中沒人認識李景德,那就算了。一旦有人和他見過一面,僅僅憑李將軍這一臉極有標志性的大胡子,就能將他認出來。
唐慎也道:“李將軍今次回京,是秘密行事,為的是探聽遼人使臣的目的。但若是被對方認出來,那可是得不償失。”
李景德懵了一會兒,忽然一咬牙,狠心道:“不就是讓人認不出來麼?”
唐慎驚訝地看他,蘇溫允也一愣,接著仿佛明白了什麼,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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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慎按照李景德的話,在勤政殿花園中等他。半個時辰後,隻見一個穿著太監服飾、身形高大的男子遠遠走來,他一邊走一邊摸著自己光溜溜的下巴,硬朗的眉毛皺得緊緊的,好似能夾死蒼蠅。
蘇溫允當然沒時間等人,早早走了,於是此時此刻被李將軍的長相震懾到的人,隻剩下唐慎一個。
明明知道眼前的人是剛才那個大胡子,可唐慎還是呆了一會兒。
李景德粗著嗓子道:“這樣可就行了?”
唐慎:“……自然是行的。”
刮了胡子的李將軍,全然沒有了剛才那副糙漢的模樣!
他長了一張白淨的臉,五官深刻硬挺,不完全像漢人,反倒有一些遼人的堅毅廣闊。一對俊眉如同利劍,一雙星目炯然有神。唐慎聽說,李景德今年三十二歲,可他這樣看上去,哪像三十二歲,像極了一個二十三歲的玉面小將軍!
別說驛館裡的遼國使臣是否認識他,哪怕就是曾經與李景德在戰場廝殺過的遼國將士,如今再來看,也沒法將他認出來。
沒了絡腮胡子,李景德有些不適應,覺得膈應極了。他道:“既然如此,那明日本將軍就隨唐大人,一同會會那幾個遼國使臣了?”
李景德是二品將軍,唐慎隻是個四品文官。唐慎也沒法拒絕,他隻能行禮道:“下官領命。”
次日清晨,下了早朝後,唐慎回到勤政殿,果不其然,李景德早已換上一身六品文官的衣服,在花園裡等候多時了。
唐慎心想,也不知道他哪來那麼多別人衣服穿。
孟阆將差事交給唐慎,自然不可能讓唐慎一個人去面對三十多個遼國使臣。唐慎處理好今天的公務,便帶著人動身前往驛館。他還沒走出勤政殿,正走在花廊上,迎面竟然碰上了王溱。
王溱也是剛剛下了早朝回來,他還拿著玉笏、穿著朝服。見到唐慎,他停下腳步,忽然,他目光一抬,看向唐慎身後的李景德。
李將軍見到王溱,暗罵一聲,偷偷地往其他官員身後藏了藏。
然而很快,王溱就收回了視線。他低頭看向唐慎,笑道:“唐大人是要去接見遼國使臣?”
唐慎道:“回王相公的話,下官確實要去。”
王溱語氣溫柔地問道:“人手可夠?”
一聽這話,唐慎就知道,王子豐已經發現李景德了。心中嘀咕了一句“那李景德都變成那樣了,王子豐居然還能認得出來?”,唐慎神色鄭重,道:“應當是夠的,多謝大人關心。”
王溱:“我猜想也應當是夠的。若是不夠,就像浣紗女洗衣,用力搓洗揉擠幾下,總是夠的。”
旁人聽了這話,完全摸不著頭腦,唐慎卻雙眼一亮,抬頭看向王溱。
師兄弟二人目光交匯,在這一刻唐慎倏然明白了王溱的意思:孟阆要你壓榨我,小師弟,你眼前就有個最合適的被壓榨的人選。李將軍都送到眼前了,不好好利用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能坑外人,當然不坑自家人。
唐慎十分愉悅地說道:“下官明白了。”
人群中的李景德一臉懵逼:你明白了?你明白啥了?王子豐這個不說人話的又說了個什麼?
眾人離開勤政殿,來到驛館。
唐慎讓驛館的官員去通報了一聲,等了小半個時辰,負責接待使臣的六品官員才回來。他面色難看,道:“大人,下官去通報了,說是我大宋使臣來了。然而那遼使卻說,他們三皇子至今還未起,等他什麼時候睡醒了,什麼時候才出來見您。”
這話一落地,眾官議論紛紛。
唐慎今日來驛館接待遼使,他不僅僅代表的是自己,更是大宋皇帝。哪怕那耶律晗是遼國三皇子,也不能如今怠慢!
李景德也氣得牙痒痒,唐慎卻十分淡定。他撫慰眾臣道:“諸位大人,我大宋舒適安定,水土養人。旁人來大宋都為這琳琅滿目的盛京城看花了眼,在遼國看不到的東西,盛京有;在遼國無法休息好,在盛京卻可安枕無憂。三殿下難得睡一趟好覺,日上三竿都起不來,我等又何苦擾人清夢呢?”
不遠處,一個遼使聽到這話,臉色一黑,轉身進了屋。
又過了一會兒,遼使出了屋子,將唐慎等人喊了進去。
唐慎剛一進屋,還沒看清楚屋內陳設,隻聽一道譏諷的聲音響起:“本殿下當是何人,不過是個小小宋人罷了。耶律大人,你作為漢兒司,在南樞密院常常與那些漢人牽扯,可曾見過這個羸弱的宋官?”
屋子正堂上,一個扎著小辮、滿臉傲氣的年輕人坐在上座,趾高氣揚地看著唐慎等人。他手一指,指的正是站在眾官最前方的唐慎。
遼國三皇子耶律晗的身旁站著一個長相陰鹜的中年男子,他用幽暗的目光看了眼唐慎,道:“回稟殿下,臣自然不認識一個四品小官。”
耶律晗頓時發作:“四品?可是說,在我大遼,給本殿下提鞋都不配的那種?”
唐慎忽然笑了一聲,耶律晗轉身看向他。
唐慎作了一揖,道:“殿下有所不知,我大宋與遼國民風不同,為官之道也不同。我大宋,每一品階的官就做每一品階的事。不過仔細來說,其實差距也不大。比如漢兒司耶律勤大人,他在我大宋便如同二品大員,於是他代表遼帝,隨著殿下您來了大宋,朝見我大宋皇帝。而在遼國,四品的官是給您提鞋的,在大宋其實也差不多。下官是個不入流的四品官,所以隻能被派到這兒,接待您。”
耶律晗雙目一瞪,還沒動怒。
唐慎立刻又接了一句:“來為您提鞋。”
耶律晗頓時熄了火,他有些茫然了。他的漢話其實說得並不是很好,尋常交流沒問題,但一旦打了機鋒,他就聽不出其中玄機。這宋官是什麼意思?到底是在貶低他,還是真的想給他提鞋?
耶律晗朝耶律勤使了個眼神,詢問他接下來該怎麼做。
耶律勤嘆了口氣,他自知這位三皇子孔武有力,卻力大無腦。原本遼帝是想派睿智多謀的二皇子使宋,誰料耶律晗的母妃不知吹了什麼枕邊風,就把耶律晗送過來了。算了,讓耶律晗去和宋官爭鋒相鬥,還不如讓他去射殺老虎,來得還更簡單些。
耶律勤看向唐慎,冷淡道:“我大遼使團已到盛京,為何不見宋臣接待。”
一個宋官道:“耶律大人此言差矣,我等今日不就來了?”
耶律勤身後,一個遼官道:“我大遼三皇子在此,爾等孱弱無能的小官,也敢說接待?”
這話剛落地,唐慎突然道:“孱弱無能?”
說話的遼官愣住,他不明白唐慎怎麼就抓著他這個字眼不放了。他想了想,道:“我大遼兒郎是草原將軍,騎馬狩獵,你大宋的官如何比的了。難道你們不是孱弱無能?”
唐慎笑了:“原來如此,這位大人說的無能,不是在貶低我大宋官員,而是在說騎馬射箭上,我大宋不如遼國?”
這遼官雖然很想說,我罵的就是你們整個大宋全部無能至極。但他表面上肯定不能這麼說,於是他道:“是。”
耶律勤皺起眉頭,察覺有一絲不對。
唐慎輕喝一聲,側開身子,讓出一個高大的身影:“誰說我宋官都孱弱無能?不過是騎馬狩獵罷了,我大宋隨隨便便一個六品小官,便能斬猛虎於刀下,擒餓狼以雙拳。李大人,我說的可對?”
李景德心道:斬猛虎、擒餓狼?你還真敢替我吹!
不過吹得也沒什麼錯。
沒想到唐慎還是個識貨的,李景德對他有了些好感。李將軍自信滿滿地說道:“自然沒錯!”
第86章
在沒有熱武器的古代, 猛虎豺狼, 是真正的洪水猛獸。人類的身體機能與動物相差太大, 比如老虎一巴掌拍下去,能有一噸的力量,反應速度更是人類的三四倍。凡人打虎大多是小說志怪, 幾乎沒有成真的可能性。
但唐慎這麼說了,李景德居然還認下了。三皇子耶律晗哈哈一笑,根本沒將他們的話放在心上。他道:“你們宋人都喜歡這麼吹噓?我大遼最好的男兒, 都不敢與吊睛白額蟲抗衡。宋人真是嘴上功夫, 本皇子看你不起!”
唐慎正要說話,李景德卻早就明白他的意思, 上前一步道:“那是你遼人沒有好漢!”
耶律晗怒眉橫豎:“小小宋官,也敢叫囂?”
一旁, 漢兒司耶律勤不悅地皺起眉。
耶律晗卻已經一揮手,讓自己手下最得力的侍衛上去教訓李景德。“直古魯, 你去教訓教訓這個囂張的宋人。”
“是!”
話音落下,一個身材彪悍的遼國大漢從耶律晗身後走出,大搖大擺地走到李景德面前。李景德露出滿意的笑容:“等你多時了。”兩人先是互相望了一眼, 接著齊喝一聲, 遼人侍衛雙腳蹬地,地面震顫,他雙手擒向李景德,抓住了李景德的腰帶。
直古魯抓住李景德後,一沉氣, 就要將他往上提。可他使足勁要提起李景德時,卻發現對方紋絲不動,雙腿如同老松入土,穩穩地扎在地面上。
直古魯心道不妙,不好,這還是個練家子。
李景德豪爽一笑:“輪到我了!”
李景德也沒使出宋人爭鬥的手段,而是學著直古魯的方式,雙手抓住他的腰帶。李景德雙目瞪圓,怒喝一聲,他雙臂遒勁的肌肉一起發力,兩腰肌肉緊繃,倏然動力,硬生生將這直古魯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