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黃老爺便將陸小公子帶回家中,以詩書教養,對外則宣稱自己的兒子早已病愈,行此偷天換日之事,滿族無一人察覺。”
眾人聞言俱都神色駭然,能當官站在朝堂上的無一例外不是人精,他們哪裡猜不出這黃老爺偷走人家小公子是為了來個偷天換日,好保住自己的家業,可一口氣屠殺過千人命,無論放在哪裡都是足以舉世震驚的命案。
“荒謬!”
顏太師氣得颌下胡須無風自動,揮袖怒斥道:“無知小兒,信口雌黃,公孫家滿門的名聲便因你而毀!各地各縣哪怕出了一名死囚也需層層上報交由陛下裁奪,昔年安陽長公主不過揮鞭抽死一名馬奴便鬧得朝野不休,更遑論整整一千三百六十二條人命!”
“老夫倒要問問是北地哪家豪族有如此能力,竟能一夜之間屠盡全縣百姓而不使官府震動?!到底是哪家豪族有如此手段,招攬眾多高手?!今日你若不說出個子醜寅卯來,老夫定然不饒!”
那些官員紛紛交頭接耳,暗中猜測著黃家來歷:
“北地豪族不過陳、王、謝、君四家,何時來了個黃家,莫不是瞎編亂造的?”
“黃大人,聽說你是北地人,難道……”
被指名的大人震驚後退:“我不是!你莫瞎嗦啊!”
“許是這公孫家的小子胡言亂語,不可輕信。”
顏太師無視了周遭的議論紛紛,蒼老的眼睛死死盯著公孫墨:“如何?你說是不說?!”
公孫墨閉目輕搖折扇:
“汝州城內清風縣,一樹桃花獨自開。
本是杏林池中手,緣何誤救中山狼?”
他語罷忽然睜眼,目露精光,折扇收起,對著高座上的帝王遙遙一指:
“北地,殊也;黃者,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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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樁冤案的幕後主使便是已故的北殊先帝!”
轟然一聲,眾人心中驚雷四起,這句擲地有聲的話在金鑾殿上方回響,仿佛遙遙傳到了朱紅色的宮牆外間,連巍巍皇城都鎮不住當年的那許多冤魂。
第212章 水落石出(一更)
“豎子爾敢!”
顏太師氣得臉色鐵青,他抬手指著公孫墨,半晌才憋出一句話:“誰給你的膽子在此胡說八道誣蔑先帝,此乃誅滅九族的大罪!”
其餘的官員也是大驚失色,指著公孫墨斥罵道:“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來人,速速將他拖下去!”
“照你這麼說,黃老爺是先帝,病弱的小少爺豈不是……陛下?!”
終於有人回過味來了,一臉震驚地看向陸延,然而那高座上的男子則是沉靜如水,眼前珠簾折射出一片碎光,仿佛這場風波與他毫無關系。
公孫墨無視百官斥罵,一字一句高聲道:“當年太子病弱,先帝帶著他前往汝州至微山莊陸無恙門下求醫,誰料發現陸家幼子與太子面貌如出一轍,便做下這等天怒人怨之事!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當年負責屠殺的護衛之一備受良心譴責,多年來惡疾纏身,病危前尋到家父將當年之事和盤託出!”
“家父有意翻案,然而事關朝局,他為保家人性命迫不得已隱退,臨終前一直耿耿於懷,使我替他將此事大白於天下!”
“君非君,王非王,魚龍相替坐高堂!”
“太子病弱之時,便是那假皇帝替他登基治國,太子若無恙,那假皇帝便躲在寢殿地宮之中,多年來偷天換日,蒙蔽世人雙眼,這便是先帝所犯的罪孽!”
公孫墨語罷從袖中抽出一封血書,在眾目睽睽之下高舉:“這便是那護衛死前留下的血書,他姓江名荇,曾任職龍鱗衛,卷宗仍在天府監可查!”
“還有當年那些無辜屠殺的百姓,我亦是千裡迢迢去汝州挖了出來,諸位若是不信,大可一觀!”
整個皇城早就被霍琅牢牢把持住,他從頭到尾一直閉目不語,直到聽見這句話才終於緩緩睜開眼睛,低沉的聲音在大殿內響起,氣勢凜冽,讓人無法忽視:
“既然如此,觀之也無不可。”
顏太師又驚又怒地看向他:“霍琅,你敢!”
這件事無論是真是假,對於皇室來說都是天大的醜聞,一旦揭露就會造成難以想象的後果,屆時文武百官該如何看待先帝,天下人又該如何看待皇帝?!
霍琅充耳不聞,冷冷看向殿外:“本王說把屍體抬上來,聽不懂嗎?!”
一股腐朽的屍臭味忽然席卷了整間大殿。
隻見外間的侍衛魚貫而入,每人手裡都抱著一口大箱子,一個接一個,足足百抬,大臣們紛紛以袖掩鼻,又害怕又好奇地探頭去看。
公孫墨用折扇敲了敲箱子,打開其中一個蓋子,隻見裡面堆滿了被燒得烏漆嘛黑的碎骨,他又打開一個蓋子,裡面都是人頭骷髏,頓時滿堂駭然。
“這些箱子裡裝的便是當年清風縣被無辜屠殺的百姓屍骨,因為年月太久,在下隻挖出來這麼些,上面都有被火燎燒的痕跡,諸位大人不信,隻管派仵作驗屍。”
他語罷輕輕擊掌,又命人抬上來一男一女兩具屍骨,隻見這兩具屍骨用白綾整整齊齊裹著,而且明顯特意清洗拼湊過,骨頭碎得奇怪,公孫墨用東西黏住拼成大骨,再以針線縫在布上固定,這才湊成完整的形狀。
顏太師震驚不能言,臉色蒼白,踉跄後退了兩步:“這……這是……”
公孫墨從懷裡掏出一副白手套戴上,蹲在地上把弄亂的屍骨擺正:“這是陸無恙夫婦的屍骨。”
“當年關內第一刀客唐破鋒被先帝招入麾下,此事已不算什麼秘密了,他殺人有一個習慣,若遇弱者一刀斃命,若遇高手需連斬一十二刀,此刀無刃,重鐵鑄之,非以利殺人,而是以刀背重擊全身骨頭,致使筋脈斷裂而死,在江湖上獨樹一幟。”
“陸無恙夫婦也算江湖上有數的高手,卻仍是敗於唐破鋒刀下,他們全身筋骨碎裂,我拼湊了數夜才勉強還原,如此痕跡普天之下也隻有唐破鋒能做到。”
他不可能憑空變出一堆舊年屍骨,也不可能憑空變出一張血書供詞,而且有理有據,字字都經得起推敲,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公孫墨最後猶嫌事情不夠大,折扇遙遙一指,正對著龍椅:“諸位若不信,隻管去問問陛下,他對當年那件事可再清楚不過了。”
眾人下意識看去,卻見那名年輕的帝王不知何時從龍椅上緩緩走下來,恰好停在陸無恙夫婦的屍骨面前,他盯著面前這兩具腐朽的骸骨,不知為什麼笑出了聲,在寂靜的大殿上顯得猶為突兀:
“是真的。”
陸延望著顏太師,一字一句認真道:“顏師,他說的都是真的。”
“哗——!”
滿堂哗然,顏太師更是氣得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暈厥過去。
公孫墨輕搖折扇:“常言道上行不正,下必效焉,先帝犯大錯在先,陛下亦有過在身,這便是草民說的第二樁冤案了。”
剎那間無數雙眼睛都看了過去,想知道公孫墨這張狗嘴裡還能吐出什麼屎。
陸延神色平靜:“孤還有什麼罪過,你說。”
公孫墨緩緩吐出四個字:“私、通、敵、國,陷、害、忠、良!”
簡直荒謬,比第一樁冤案還要荒謬!
這是所有人內心的想法,然而公孫家的名太盛,再加上剛才的前車之鑑,他們一時竟不知該不該開口質疑,隻能眼睜睜看著公孫墨從懷中掏出一封蓋有玉璽的國書——
這是陸延從趙康的抽屜裡找到,私下交給公孫墨的,當然,這個時候就要換種說法了。
“這封密函乃是在下遊歷西陵時機緣巧合所得,上面記載了當今聖上以鹽鐵之法作為交易,讓西陵元帥出兵攻打歸雁關,再暗中掐斷糧草,裡應外合鏟除衛家一事,國璽落函皆在,顏太師,您是鴻儒雅士,不如替大家念一念?”
顏太師臉色鐵青地伸手接過書函,細看連指尖都在顫抖,他盯著紙張一個字一個字地往下讀,神色甚至帶著幾分兇狠,最後指尖一緊,倏地將紙張攥緊,閉目仰頭,老淚縱橫:
“蒼天不幸,昏君誤國!北殊歷代先祖在上,衛家滿門忠烈,效力邊境,緣何落得如此下場?!!”
先帝所行之事雖惡,卻也有幾分為了江山社稷,趙康又是為何?!!衛家對他從無不恭,事事皆敬,就因為擔憂兵權旁落,所以便以以國之重本去和西陵那群狼子野心的家伙交易,隻為了殺光這滿門忠烈?!!
就在這時,一名面戴鐵甲的男子忽然步入殿中,隻見他三步並做兩步利落跪在顏太師面前,抬手摘下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下方猙獰駭人的一張臉來,定定問道:“太師可還認得在下?”
顏太師驚疑不定地打量著他:“你……你是衛鴻?”
世人傳聞衛鴻押運糧草失蹤,多半已經命喪關外,沒想到居然還活著,而且變成了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衛鴻無視眾人驚異的目光與打量,一字一句緩慢道:“當初我奉命接應糧草,卻在斷龍峽遇上埋伏,拼死跳下懸崖才逃過一劫,而埋伏之人就是耿國忠,後來我母親與弟妹去往封地,途經麒麟關時又遭到此人截殺,太師,你以為幕後主使是誰?!”
耿國忠,此人原為麒麟關守將,數月前被發現死於城中,滿城屍橫遍野,朝廷當時原本要徹查死因,結果被攝政王霍琅按下,最後說是山上響馬進城劫掠,一個不輕不重的回答就把事情揭了過去。
顏太師不可置信後退兩步:“難道……難道是陛下?”
衛鴻眼中的冷意說明了一切問題。
“無道昏君!你且上前來!!”
顏太師忽然發出一聲怒喝,整個人氣得發須皆張,他舉起懷中一直緊抱的物件,扔掉上面纏繞的布條,露出一根顏色古樸的打王金鞭來,正指著陸延的方向斥罵道:
“我顏柳一生教書育人六十餘載,輔佐三代帝王,如何教出了你這麼個不成器的東西!為子當孝,為臣盡忠,為君者愛民如子,老夫當年的教誨你都忘到了狗肚子裡嗎?!且上前來!老夫今日便用這根打王鞭狠狠地教訓你!”
陸延聞言邁步上前,卻是緩緩掀起龍袍下擺跪在了陸無恙夫婦的屍骸前,他抬手解下冕旒放在身旁,一舉一動莫不從容。
陸延開口:“顏師……”
顏柳高舉打王鞭,無不痛惜的道:“昔年老夫教你於宮中,治國謀略你無一不精,詩詞歌賦你無一不曉,有舉一反三之能,智多近妖之態,本以為能成為一代明君,不曾想心狠手辣,連私通敵國之事都能做出,北殊江山若交於你手,十年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