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琅見狀眸中精光閃現,似乎想到了什麼:“你是廬州公孫氏的人?!”
天下斷獄之術,本是各有所長,唯有廬州公孫氏的驗屍詭法名揚北殊,他家祖先周遊列國,斷冤無數,得皇室親賜“沉冤扇”,哪怕不考科舉,隻要有案想翻,各地官員也需恭恭敬敬請入,隻是十幾年前就舉家退隱,早就沒了風聲,沒想到今日冒出個後人來。
公孫墨像隻驕傲的孔雀,得意拱拱手:“好說好說,在下在廬州待得太久,今日也出來瞧瞧熱鬧……”
他話音未落,手中忽然一空,被霍琅抽走了折扇,扇面哗的一聲展開,隻見上面赫然寫著首詩,霍琅細細讀過,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看熱鬧?隻怕閣下的目的不是看熱鬧這麼簡單吧。”
公孫墨不著痕跡把扇子抽回來,對著霍琅諂媚一笑:“家父隨手寫的歪詩,讓軍爺見笑了。”
那扇面已經有些年頭了,卻保存得極好,一搖一晃間還能看見上面極具風骨的墨字:
君非君,王非王,
魚龍相替坐高堂。
魚躍龍門翻江海,
龍困淺灘卻成蟲。
隻聞鴛鴦成雙對,
何見金烏共於天?
偷天換日蒙雙目,
天下二分怎堪明。
霍琅面無表情策馬徐行,不知是不是錯覺,空氣中彌漫著的血腥氣和屍臭氣更濃烈了,他淡淡閉目,喜怒難辨的問道:“這詩是你父親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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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墨:“是他老人家的一樁心事,家父此生享年五十有二,翻案洗冤共四百七十六件,唯獨有一案牽扯甚大,為保全族性命不敢妄動,臨終前心懷有愧,含恨而死,我身為人子,自然要替他老人家了卻心事。”
霍琅聲音沉沉:“什麼案子?”
公孫墨搖頭晃腦道:“十幾年前的一樁舊案罷了。”
霍琅攥住韁繩的手不著痕跡收緊:“哪家哪戶?”
公孫墨緩緩吐出一句話:“汝州清風縣,至微山莊,神醫陸家。”
“哗啦——!”
原本荒蕪的密林間忽然驚起成群飛鳥,像是受到了什麼驚嚇,哗啦一聲四散開來,直衝天際,連帶著烈陽也慘淡了幾分。
第204章 真相大白
“無眉,你說這塊虎符是真的嗎?”
寂靜的大殿內隻有趙康和無眉兩個人,他們面前的御案上放著一個明黃色錦盒,錦盒裡是一枚材質特殊刻著符文的虎形信物,在燈燭的照耀下散發著古樸的光華,隱見兵戈之氣。
虎符歷來便一分為二,一半握在統帥手中,一半握在君主手中,但自先帝朝起北殊就已經兵權旁落,撫遠軍的虎符一直留在鎮國公府,千機營的鷹符一直留在霍琅手中,趙康從出生起就從沒有見過這個傳說中的東西。
兵符乃國之重物,除了主帥與國君誰也不能接手,無眉以前雖然遠遠瞥過幾眼,但也看不真切,他遲疑開口:“陛下,應當是真的,老奴料想鎮國公府應該不敢耍什麼花招。”
衛家從前的聲譽太好,留下的印象也是忠厚老實,導致他們誰也沒有懷疑這枚兵符的真假,殊不知兔子急了也會咬人,衛郯又怎麼可能是個實心眼的傻子。
趙康攥緊那枚兵符,神情難掩喜悅,他在龍椅前來回走動,壓低聲音激動道:“無眉,無眉,孤終於把虎符收回來了,有了這樣東西,孤就有了對抗攝政王的籌碼,江山終於可以回到我趙家手中了!”
“不!穩妥起見你立刻傳辛破嶽入宮,讓他帶著另外一半兵符與孤合驗!”
衛郯交出兵符後,主帥之位便由原本的副帥辛破嶽擔任,他收到急召攜帶兵符入宮秘密拜見,結果就聽趙康命自己交出兵符合驗,心思百轉千回,面上卻恭敬答道:
“陛下,末將冒犯了。”
辛破嶽語罷上前兩步,伸手接過趙康的虎符,然後掏出自己懷裡的另外一半虎符緩緩貼在一起,隻見缺口閉合,兩枚虎符在眾目睽睽之下合二為一,確實為真。
“回陛下,此符可以貼合。”
趙康聞言欣喜若狂,接連說了幾個“好”字:“辛破嶽,你好好辦差,孤必然不會虧待於你!”
其實這個位置由自己人來擔任最好,但是趙康麾下目前沒有可用人才,隨便調過去一個在軍中難以服眾,再則辛破嶽並未犯錯,找不到借口將他降職,思來想去隻能維持原樣。
現在衛家已倒,他倘若聰明些,就該知道自己真正要效忠的主子是誰。
辛破嶽毫不猶豫跪地叩首:“末將願為陛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今日恰好是個豔陽天,雪水消融,預示著冬季的遠去。辛破嶽離開大殿的時候,緩緩吐出一口氣,他摸著懷裡的一半虎符,目光盡是冷意:
他隻說虎符可以貼合,又沒說那枚虎符就是真的,皇帝害死了歸雁關數萬兄弟的性命,真以為輕而易舉就可以掀過去嗎?
撫遠軍中萬萬人,沒了衛小公爺,自然還有他們來算這筆血帳!
霍琅離京的那些日子,陸延一直待在地宮不曾踏足外界,他暗中掐算時間,估摸著對方這兩日就快回來了,召來啞奴藍茵,將一張紙遞給她:
“想法子把上面的消息傳到宮外,最好人盡皆知,兩日內可能辦到?”
啞奴比劃著手勢,面露擔憂:【京都太大,奴婢擔心時日不夠。】
地宮陰暗,無論點多少蠟燭都照不亮,陸延換了一根新燭,微暖的燭火將他的側臉照得如暖玉一般,隻是眼眸漆黑,似一片不可捉摸的影,他低聲笑嘆了口氣:
“傻姑娘,你待在這裡太久了,其實京都又有多大呢?扔幾角碎銀子去乞丐堆裡,這樣驚天的風流韻事不消半日他們就會傳遍京都……”
語罷頓了頓,開口叮囑道:“手尾幹淨些,莫要被人發現馬腳……攝政王的堂妹和他一樣,可不是個吃素的性子。”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陸延莫名其妙笑了笑,他可能想起了某個人,眼眸總算多了些細碎的亮光。
春寒料峭,雖已經停了雪,但天氣還是冷得刺骨。
霍滟清早便帶著僕役出門,打算去綢緞莊挑些時興布料裁制新衣,她一身紅豔豔的利索騎馬裝,腰間別著鞭子,發梳馬尾,簪芙蓉玉冠,任誰看了也得稱一句英姿颯爽。
霍滟無人相陪,難免覺得少趣,她翻身上馬,對婢女抱怨道:“郡王從前去巡視底下的莊子不過七八日便回來了,怎麼這次這麼久?”
她的婢女也是一身利落打扮,翻身上了另外一匹馬,笑吟吟道:“您呀就別擔心了,郡王昨夜就派小廝報信了,今兒個就能回府,隻是那時您還睡著,奴婢便自作主張將他打發了去。”
霍滟回頭擰了一下她的鼻子:“好你個小妮子,倒是會做起本王妃的主來了,管他什麼時候回來呢,咱們隻管玩自己的去!”
話雖如此說,她卻肉眼可見高興起來,馬鞭一揚直接帶著僕役去了綢緞莊,然而不知是不是錯覺,路邊不少百姓都在盯著她看,指指點點,仿佛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霍滟皺眉勒住韁繩,心中暗自怪異,卻也沒多想,隻當自己今日這身紅色衣裳太過扎眼,她翻身下馬,帶著婢女徑直入了綢緞莊,掌櫃看見霍滟過來,先是一愣,反應過來連忙迎上:
“原來是王妃娘娘,您若想買布料直接傳喚一聲,送到府上也使得,怎麼親自過來了。”
霍滟有些心不在焉,她拎起裙擺,熟門熟路往二樓走去:“我不過隨意過來看看罷了,你有什麼時興料子直接送到樓上來。”
掌櫃結結巴巴應了一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但瞧著霍滟遠去的背影,到底是咽了回去。
二樓是招待貴客之處,常有公侯小姐喝茶闲話,霍滟上樓時恰好瞧見邵陽縣主和定遠將軍家的千金坐在一起聊天,她正欲上前打個招呼,卻聽見她們低低的談話聲,腳步當即頓在了原地:
“這臨安郡王平常瞧著老老實實的,真沒想到會做出這種事來,這下可好了,公孫氏的後人帶著那小妾屍體直接進京告御狀去了,聽說大卸八塊,死的那叫一個悽慘。”
“要不說會咬人的狗不叫呢,臨安郡王真是不知足,他都不能生了,郡王妃都沒嫌棄他,居然還敢在外面養小妾,活該被戴綠帽子,霍家人沒一個好惹的,這下就算聖上放過他,郡王妃也不會輕易饒了他。”
“依我看聖上說什麼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攝政王如何表態,他說個‘死’,誰敢讓臨安郡王活。”
她們二人笑吟吟聊著天,絲毫沒察覺到拐角處臉色難看的霍滟,後方的婢女嚇得大氣都不敢喘,她眼見霍滟身形晃了晃,似要倒下去,連忙伸手攙扶,壓低聲音慌張道:“王妃……”
話未說完,霍滟忽然狠狠甩開婢女的手,扭頭衝出了綢緞莊。她像一團燃起來的火焰,不顧眾人異樣的眼光,翻身上馬直接朝著皇宮的方向衝了過去,俏臉含霜,活像要吃人一樣。
“駕——!”
今日的朝堂,是必然要見血了。
皇城上空永遠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今日卻多了一股子屍臭。
趙康端坐高位,臉色難看至極,他從來沒有哪一次這麼想活撕了霍琅,上次有這種感覺還是被對方逼著一劍刺死泾陽王趙勤的時候,現如今卻是要輪到他的堂弟了。
此時的公孫墨已經換了身幹淨長衫,他手持折扇站在堂下,瞧著人模人樣,也算是一個風流倜儻的公子,隻是他大清早背著具半腐的女屍招搖過市,落在旁人眼裡分明像個瘋子。
“啟稟陛下,此女名喚綠柳兒,乃是臨安郡王的外室,因被懷疑與人私通,珠胎暗結,所以臨安郡王便指使家僕將其大卸八塊,拋屍於荒郊野外,恰好被在下撞見。”
“常言道,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在下秉承先祖有冤則翻的家訓,也不好坐視不理,故而使了秘法保其屍身不腐,千裡迢迢上京面聖,還望陛下為她沉冤得雪。”
公孫墨一番侃侃而談,說的比唱的還好聽,趙康緩緩吐出一口氣,笑意僵硬道:“墨公子,你既說這名女子是臨安郡王指使家僕殺害,可有證據?總不能空口白話便汙蔑了一位皇親國戚。”
趙康心中暗自咬牙,死了一個小妾而已,公孫墨便千裡迢迢上京告御狀,簡直是吃飽了撐的,奈何對方手持先皇御賜的“沉冤扇”,而且還是由霍琅帶進宮的,趙康隻能硬著頭皮接了這件案子。
“既想知道真假,傳臨安郡王前來對質便是,倘若為真,想來陛下定然不會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