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飄飄的幾張紙,落在唐如風手裡卻重若千金,那一串串數字就像沉重的大山,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心中一度趨近於麻木。
他坐在醫院長廊上,一遍一遍翻著空蕩的通訊錄,找遍了所有能借錢的人,然而依舊是杯水車薪,最後拜託臨時護工幫忙照看一下唐母,一言不發離開醫院,在路邊攔了輛車就走了。
“什麼?你想重新回來工作?”
酒吧經理看著站在面前的唐如風,一度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當初是你死活要辭職,現在又想回來,如風啊,你自己也知道這裡的工資比外面高出不少,壓根不缺人。”
唐如風戴著一頂棒球帽,帽檐壓得低低的,看不清面容,身上是一件黑色外套,斜背運動包,顯得青澀瘦高,難掩學生氣,與四周紙醉金迷的環境格格不入。
他性格孤僻,沉默寡言,一向說不出什麼懇求的軟話,這次卻罕見低了頭:“對不起經理,我媽住院了,下周二動手術,急用手術費……”
經理微微搖頭,似乎是嗤笑了一聲:“下周二,還剩四天,就算我讓你回來工作,你也得幹滿一個月才能拿到工資,遠水解不了近渴,如風啊,這次我真幫不了你,除非你學那些少爺給客人賣笑賣身,或許還能撈點錢,”
在頭頂燈光的照耀下,他清楚看見了唐如風慘淡的臉色,對方的唇瓣緊抿成一條直線,周身的無力感與恥辱感幾欲溢出來。
“咔噠。”
房門開啟又關上,唐如風渾渾噩噩離開了經理辦公室,當他從那扇門走出來的時候,好像踏入了另外一個醉生夢死的世界,眼前滿是絢麗的燈光,躍動的音樂聲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湧來,撥亂了他的視線與聽力,太陽穴突突作痛。
恍惚間,唐如風好像不小心撞到了誰,腳步一個趔趄,他快要摔倒的時候手臂忽然被人一把扶住,耳畔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你沒事吧?”
唐如風下意識抬頭,一張熟悉的臉瞬間映入眼簾,赫然是陸延,對方身後還跟著幾名公子哥兒,戲謔的目光在他們之間來回打轉,顯得有些意味深長。
唐如風站直身形,搖了搖頭。
陸延的衣襟沾染著淡淡酒氣,很明顯今天沒少喝,襯衫扣子都開了兩顆,性感的鎖骨一閃而過。他的視線落在唐如風身上,笑意莫名:“你不是辭職了嗎,怎麼又過來了?”
唐如風還沒說話,後面一名染著銀白漸變頭的男子就笑著道:“陸少,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不來這邊上班怎麼和你偶遇呀,再說了,人家萬一辭職了,你養他嗎?”
上次陸延“出軌”的事鬧得滿城風雨,這幾個一起喝酒的人都知道那個小服務員就是唐如風,調侃起來肆無忌憚,曖昧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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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延微微抬手,示意他們不要開這樣的玩笑,眼眸因為醉意半闔,聲音卻低沉清明:“去哪兒?我送你。”
唐如風提醒道:“你喝酒了。”
陸延笑了一聲,那一瞬間他看起來像個惡作劇的孩童:“我有司機。”
陸延隻是隨口一問,因為他不覺得唐如風會同意,但沒想到對方沉默一瞬,低聲詢問道:“那你能送我回家嗎?”
唐母馬上要動手術了,需要提前準備點換洗衣物。
陸延聞言一怔,反應過來點了點頭,答應的很爽快:“行。”
他沒有理會那些狐朋狗友意味深長的視線,直接帶著唐如風坐車離開了酒吧,不同於前面幾次的疏遠,這次他們兩個都坐在了後排。
報出地址後,司機朝著目的地駛去。
陸延半靠著車窗養神,外間的光影從他臉上一一掠過,愈發顯得俊美深邃,昏昏沉沉間,他隻聽唐如風忽然喊了自己一聲:“陸延。”
陸延懶懶嗯了一聲:“怎麼了?”
唐如風靜默一瞬,冷不丁開口:“你包養我吧。”
“吱呀——!”
是司機猛踩剎車的聲音,車子裡的人都因為作用力狠狠前傾了一瞬,差點甩出去。
第121章 糾纏
陸延原本酒意上湧,都快睡過去了,因為這句話又瞬間清醒了過來,他下意識看向唐如風,一度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你說什麼?”
唐如風安靜坐在位置上,帽檐降下一片陰影,隻露出尖尖的下巴,皮膚在黑色衣服的襯託下透著一種近乎慘淡的白皙,他雙手插進外套口袋,又把剛才那句話重復了一遍:
“陸延,你包養我吧。”
極盡曖昧情欲的一段話,由他說來卻隻有深深的無力與絕望,唐如風不知道還能找誰幫忙,天上也不可能有掉金子的美事,陸延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
昏暗的光線裡,陸延的目光顯得有些幽深,他緩緩倒入椅背,卻並沒有回答唐如風的話,而是對司機淡聲道:“繼續開,誰讓你停的。”
司機聞言這才回神,連忙啟動車子往目的地駛去,他開幾十年車了,從來沒遇上過這種事,那個男大學生也太……太直白了吧。
剩下的時間裡,他們誰都沒有再說話,唐如風理所當然認為陸延拒絕了,原本就墜到谷底的心更是一沉再沉,到最後已經趨近於麻木。
半小時後,司機把車停在了唐如風家附近的街口:“陸先生,到了,裡面的巷子太小開不進去,隻能停在這裡了。”
陸延嗯了一聲:“你在樓下等著。”
他語罷打開車門下車,準備送唐如風上樓:“天黑路滑,我送你進去。”
唐如風調整了一下肩膀上的斜挎包,拒絕了:“謝謝,我自己上去就行了。”
陸延莫名有些好笑,你說唐如風識趣吧,對方還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你說唐如風死板吧,這次好歹知道加句“謝謝”。
夜間的風有些涼,吹得人都清醒了幾分,陸延半靠著車門,好整以暇問道:“你剛才說讓我包養你,就這個態度嗎?”
唐如風聞言下意識看向他:“你同意了?”
陸延不置可否:“上樓再說。”
陸延上次給唐如風送藥的時候就來過一次,不過隻是站在樓道略微逗留了一會兒,這次和唐如風一起進屋,才真正對“貧窮”兩個字有了深刻的意識。
五十平方的小房子,僅僅分隔出兩個房間就已經佔據了絕大部分位置,廚房和衛生間更是狹窄到隻能容納一個人出入,盡管已經極力打掃得很幹淨,但還是難掩灰撲撲的壓抑感。
陸延環視四周一圈,發現實在找不到落座的地方,幹脆站著和唐如風說話:“你很缺錢?”
唐如風背對著他解下身上的斜挎包,然後把外套拉鏈拉開,直接丟到了那張掉漆的老式木質沙發上,聲音低低,聽不出情緒:“我媽生病動手術,要二十萬,你借我,我跟你一輩子,做什麼都行。”
陸延聞言頓了頓,沒想到是因為這個原因,但又覺得還算合乎情理,他理了理外套,半坐在沙發扶手上,饒有興趣問道:“一輩子,你知道有多長嗎?”
唐如風聞言譏諷扯了扯嘴角:“我連現在都快活不下去了,還有心思談以後嗎?”
他隻知道活著是最重要的,人活著才有希望,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在這個氣溫微涼的晚上,唐如風拋棄了前二十幾年的所有尊嚴和傲氣,他背對著陸延,默不作聲脫掉了自己身上略顯空蕩的t恤,然後是褲子,年輕的身軀在老舊的電燈下蒙上了一層暖黃的光暈,膚色白皙,四肢修長,帶著這個年紀特有的青澀與漂亮。
唐如風在用一種坦然的舉動告訴陸延,這個二十萬他花的不虧,但背對著的身軀卻無意識暴露了心底對於情事的抗拒與恐懼,一直沒有回頭看向陸延。
大概因為他們之間的第一次並不美妙,留下的隻有疼痛和屈辱。
陸延見狀目光玩味,最後一言不發起身走到唐如風身後,對方察覺到他的靠近,下意識攥緊了指尖,整個人就像繃緊到極致的弓弦,肉眼可見的僵硬。
唐如風閉上眼,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情事,肩上卻忽然多了一件帶著暖意的外套,沉甸甸的,幾乎將他整個人都籠在了裡面,頭頂響起陸延低沉懶散的聲音:
“這麼虧本的生意,你也肯做?”
他知道唐如風成績很好,如果不是母親的病拖累了,等畢業之後出去找工作,全心全意打拼,最多一兩年就掙回來了,值得押上一輩子嗎?
唐如風緩緩睜開眼,略有些怔愣地回頭看向陸延,對方卻已經打開手機,指尖輕點調到了銀行界面:“卡號多少,報給我。”
……
陸延的轉賬速度很快,不到三十秒的時間,唐如風的手機就嗡地響了一聲,顯示銀行卡到賬五十萬,這筆錢不僅足夠支撐他母親做完手術,甚至還能請一個不錯的護工。
陸延明明自己年紀也沒有多大,說話卻偏偏帶著積澱過後的閱歷感,仿佛他曾經和這個老舊的屋子一樣,在不為人知的時候走過數不清的歲月:
“你以後的日子還很長,不要把自己給賣了。”
唐如風現在隻是一個窮學生,人微言輕,在貧窮所帶來的高壓下他會有這種念頭不足為奇,但他的將來還有無限可能,就像多年後時代的列車會呼嘯而過,這一片老舊的小區都將夷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高樓,而唐如風也會走得很高很高。
他眉眼間的青澀會逐漸褪去,變得如那些高位者一樣喜怒不形於色,端著最昂貴的紅酒,坐在寸土寸金的寫字樓裡俯瞰落地窗下方忙碌的人群,陸延絲毫不懷疑對方將來能走到這樣的高度。
唐如風已經用多年苦學換來了即將步入社會的第一塊敲門磚,隻差臨門一腳而已,如果今天為了二十萬將自己賣掉,他的人生都會隨之改變。
因為貧窮,所以一無所有,
因為一無所有,所以更該懂得選擇與取舍。
陸延在嘗試改變自己的命運,如果可以,他也想拉唐如風一把。
“還是那句話,有什麼要幫忙的,打我電話。”
陸延趁著夜色離開了,他或許不知道,那天晚上留下的一件外套和五十萬,不僅改變了唐如風的命運,也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
唐如風陷入了長久的愣神,直到樓下傳來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這才反應過來,快步走到窗邊。
陸延恰好坐進車內,他上身穿著一件開了兩顆扣子的白襯衫,墨色的碎發落在眼前,懶懶倒入椅背,有一種水墨畫般的意蘊悠長,不經意抬頭看向樓上,忽然發現唐如風站在窗邊,視線頓了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