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罷將雜志丟到一旁,準備起身離開,身後卻忽然響起了一道沙啞的聲音:“你也是人類……對嗎?”
安珀不答,也沒有轉身,因為他覺得這個問題並不重要。
方雲躺在床上,痛苦閉眼:“我當初……不是……不是故意要害你的……西弗萊說……說你是隻名聲糟糕的雄蟲,借著路德維希少將未婚夫的身份,經常對他動手動腳……我受了他的撺掇……這才故意在你酒裡下藥的……”
“沒關系。”
安珀還是沒有轉身,窗外的光影透進來,他颀長的背影一度有些模糊,眼眸微垂,淡淡開口:“隻要承擔起應有的後果就好。”
西弗萊做錯了事需要承擔後果,方雲同樣也要。
自從黑鷹軍團完成清剿任務回歸,直接在帝國引起了轟動,而其中最受矚目的無疑就是安珀這個大功臣,“浪子回頭”、“絕地翻身”、“雄蟲之光”這些詞一個接一個地往他身上套,儼然成了貴族圈裡的話題中心,就連軍部也在籌備他的升職事宜。
安珀本人卻並沒有怎麼露面,深居簡出,借口在家養病,回絕了那些雪花般飛來的宴會請帖。他一直暗中掐算著時間,果不其然在與前世差不多的時間段收到了探測隊傳來的消息。
“自從軍團清剿異獸回來,誇爾加星的地質就受到了極大的損害,蟲帝原本想派探測隊去勘測情況商量一下補救措施,沒想到在山谷下方發現了重傷的西弗萊。”
巴赫公爵坐在沙發上,把自己昨天聽到的消息說出,全然不知道他這句話掀起了多大的驚濤駭浪,微微嘆了口氣道:
“當初你們從戰場上回來,一直沒有西弗萊的消息,我還以為他早就戰死了,艾姆主任說他昨天晚上就已經轉到了星際醫院,傷勢輕微,要不了多久就能出院。”
路德維希坐在旁邊的沙發上,聞言身形一頓,他眼眸微抬,神情顯得有些驚疑不定,沒想到西弗萊居然還活著,畢竟當初那一槍可是直接打在了對方的眉心上。
路德維希心中情緒起伏,面上卻不顯:“是嗎,當初戰場情況太過混亂,我還以為西弗萊走丟了,現在找回來就好,要不過兩天我們一起去探望他吧,您覺得怎麼樣?”
他語罷偏頭看向身旁的黑發雄蟲,軍靴輕碰對方的皮鞋邊緣,帶著僅有他們自己知道的暗潮湧動。
安珀心想西弗萊果然沒死,看來對方手裡還有一張復活牌,隻是上輩子被路德維希擊落山谷的時候就用掉了:“也好,我剛好可以給他準備一份出院禮物。”
他說這句話時,語氣細品有些意味深長,可惜巴赫公爵並沒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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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弗萊的事不著急,回頭我讓司機接他出院就行了,倒是你們兩個,既然已經回來了,是不是該抽空把婚禮辦一下,再拖下去就得等明年了。”
從戰場歸來後,安珀就一躍成為了帝都新貴,不少雌蟲都在暗中盯著他。雖然安珀已經與路德維希訂婚,但隻要一天沒辦婚禮,他們就不算全無機會,退一萬步來說,就算當不成雌君,當個雌侍也不錯嘛。
巴赫公爵雖然很少出門,但對於外面的風向並不是一無所知,今天特意把他們兩個叫過來,也是為了盡快把婚事落定。
安珀微微一笑:“一定,隻是也要等西弗萊從醫院出來才好,畢竟他是路德維希的親弟弟,我們結婚的時候他總不能缺席。”
誰也不知道西弗萊在誇爾加星的那段時間經歷了什麼,回來時整隻蟲幾乎變了個模樣,原本漂亮的金發黯淡無光,變成了營養不良的雜黃,蔚藍色的眼眸渾濁陰暗,看誰都好像淬了毒的針一樣。他在醫院住著的這幾天,稍有不順就會發脾氣,又砸又罵,醫護都被折騰的不輕。
三皇子帶著侍從前來探望的時候,還沒進門就聽見裡面響起一陣噼裡啪啦摔東西的聲音,緊接著是西弗萊歇斯底裡的怒吼:“我說我要出院!我要出院你們聽不懂嗎?!我的時間不多了,沒有功夫跟你們在這裡耗!”
“很抱歉,但是院長說了,您在誇爾加星待了太久,又沒有穿防護服,身體很可能被礦山輻射影響,必須留院觀察一段時間,否則會有生命危險……”
“滾!都給我滾!你們懂什麼,我如果再不出院才會有生命危險!”
醫護們隻當西弗萊在發瘋,收拾東西搖搖頭就出去了,任他在裡面又吵又砸。
三皇子努爾曼見狀微不可察皺了皺眉,邁步走進那間亂糟糟的病房,他命令身後的侍從關上門,隨手拉了一張椅子落座,語氣不妙:“西弗萊,你大老遠把我叫過來就是為了看你發瘋的嗎?”
西弗萊看見三皇子,瀕臨瘋癲的情緒終於恢復了幾分理智,他眼眶凹陷憔悴,連滾帶爬從床上起身道:“三皇子!你快想辦法救我出去!你想想辦法啊!我真的不能在醫院裡待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三皇子低聲呵斥道:“你想出去就給我正常點,瘋瘋癲癲的誰會把你放出去?!”
蘭伊家族在帝國的位置舉足輕重,路德維希已經和四皇子站成了一派,三皇子迫不得已隻能拉攏西弗萊,但沒想到對方被路德維希壓制得死死的,這麼久了在軍部半點成績都沒做出來。
三皇子思及此處,再也不見以前溫和帶笑的模樣,語氣冷冷道:“蟲帝已經在斟酌立儲的事了,巴赫公爵曾經是蟲帝的開蒙老師,極得信任,他如果支持老四,我們就全盤皆輸了!”
西弗萊煩躁抱頭,他的暗殺任務就剩下最後幾天了,性命攸關,哪裡還有什麼心情聽三皇子抱怨:“那你想讓我怎麼樣?!”
三皇子一字一句沉聲道:“你,去當蘭伊家族的家主。”
西弗萊聞言一頓,不可思議抬頭:“你說什麼?”
三皇子嗤笑了一聲:“怎麼,你不敢?你隻要解決巴赫公爵那個老頭子,我就扶持你當上家主,怎麼樣?”
西弗萊瞪大眼睛:“可是……”
三皇子冷聲打斷道:“別可是,你隻告訴我想不想出院?!”
“……”
窗外綠蔭繁茂,但蟲族沒有蟬鳴,所以悶熱的夏季沒有任何聲響,死寂得可怕。
西弗萊出院那天是司機來接的,他獨自坐在飛行器後座,藍色的眼眸因為充血顯得有些可怖,整隻蟲落入陰影中,看不清神情,就像一團黑色的霧氣。
西弗萊手裡捏著一管拇指粗細的玻璃瓶藥劑,聲音沙啞的問道:“爺爺在家嗎?”
司機總覺得西弗萊現在的樣子有些可怕,尤其是那雙血絲遍布的藍眼睛,比起厲鬼也不差什麼,膽戰心驚的回答道:“在……在家。”
西弗萊眼中陰沉的恨意幾欲凝成實質:“那路德維希和安珀呢?”
他從來沒有這樣連名帶姓地叫過路德維希,一直是哥哥、哥哥的稱呼。
明明是盛夏,司機卻覺得後背寒氣四溢,他擦了擦額頭的汗:“路德維希少將和安珀閣下馬上就要舉辦婚禮了,他們正在忙著挑選禮服和布置場地,所以最近不在老宅。”
“……”
西弗萊沒再說什麼了,隻是陰惻惻的道:“開快點,我想早點回去。”
暗殺者隻有完成一百個任務才能徹底終止這種無休無止的日子,當完成最後一項任務,當前世界就是他們要留下來生活的地方。盡管西弗萊不喜歡蟲族這種破地方,也相當不滿意系統給他分配的性別,但他如果能奪得路德維希的氣運,這一生將會站在山巔,過得無比風光。
隻要殺了巴赫公爵,他就可以當上蘭伊家族的族長,到時候路德維希和安珀都會任他拿捏,就算完不成任務,他也必須要這兩個人給他陪葬!
西弗萊抬眼看向後視鏡,他原本純正的藍眸正在逐漸消失,瞳色越來越暗,這就是奪取氣運帶來的反噬,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飛行器緩緩降落在老宅,司機完成接送任務就離開了,西弗萊推門走進大廳,卻發現房間裡面靜悄悄的,上樓一看,才發現巴赫公爵正躺在房間裡面午睡,床頭櫃上還放著一堆小山似的請柬樣品,顯然正在為安珀和路德維希的婚禮做準備。
西弗萊氣得渾身發抖,他這段時間一直飽受生死折磨,路德維希他們卻歲月靜好地準備結婚,心中怎麼能不恨。
他睨著巴赫公爵略顯蒼老的面容,無聲咬牙,哆哆嗦嗦從口袋裡拿出了注射器,三皇子說這種藥劑會造成心衰猝死的假象,再加上巴赫公爵本來就年紀大了,絕對不會有蟲懷疑的。
西弗萊殺過無數人,注射起藥劑來駕輕就熟,他悄悄掀開被子,露出巴赫公爵血管清晰的手,將針管裡的空氣往外推了一些,然後緩緩靠近手臂內側——
“砰!”
針尖快要刺入皮膚的時候,不知從哪兒飛出一口石頭,直接將注射器擊落在地。西弗萊一驚,還沒反應過來,原本躺在床上午睡的巴赫公爵忽然睜眼,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神情震怒:“你這個畜生!居然真的想害我!!”
“爺爺?!”
西弗萊一瞬間慌了神,就在他眼神一狠,準備一不做二不休掐死巴赫公爵時,隻聽地板穿來一聲悶響,安珀忽然從外面的窗戶翻了進來,他穿著一身得體的西裝,仍是那副從容不迫的討厭的討厭樣子,慢條斯理道:
“西弗萊,好久不見,還沒來得及恭喜你出院。”
西弗萊瞪大眼睛,看了看巴赫公爵,又看了看安珀:“你們串通好的來對付我?!”
巴赫公爵將他重重甩到地上,氣得胸膛起伏不定,更多的卻是失望:“安珀閣下說你包藏禍心的時候我還不信,沒想到居然是真的!西弗萊,誰給你的膽子去害方雲閣下?!誰給你的膽子來害我?!你已經擁有這麼多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他對西弗萊的疼愛雖然不如路德維希,但也替對方鋪好了所有道路,現在西弗萊僅僅為了家主之位就要勾結害他,怎麼能不叫蟲失望?!
“我擁有得多?”
西弗萊聞言從地上緩緩站起身,冷笑道:“我如果擁有得多,你怎麼不把家主的位置給我?!別以為我不知道,從小到大你最疼的就是路德維希,你為了讓他接管家族,一直嚴格管教,對我就放任自流,少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來騙我!”
他一邊說,一邊不著痕跡把注射器藏進口袋,將液體飛速擠出,掰彎針頭,然後轉身奪門而出——
西弗萊動手的時候就關掉了家裡所有的監控,而且他並沒有注射成功,就算被發現了也是死無對證,隻要現在趕緊去找三皇子想辦法,未必沒有轉圜的機會!
西弗萊想的很美好,然而剛剛逃出房間,他的耳畔就陡然傳來一聲槍響,緊接著右膝一麻,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疼得臉色煞白。
路德維希不知何時守在了門外,他懶懶背靠著牆壁,垂眸把玩手中的光能槍,眼底一片淡漠,這幅情景怎麼看都有些似曾相識:
“西弗萊,好久不見,怎麼看見我就跑呢,嗯?”
路德維希語罷笑著晃了晃手中的槍,冰涼的視線落在西弗萊鮮血直冒的右腿上,像毒蛇一樣緩慢攀爬而過,怎麼看怎麼危險:“真是抱歉,我的槍有些走火,又不小心誤傷到你了。”
西弗萊臉色蒼白,因為他清楚看見了路德維希眼底一閃而過的殺意,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奪取了對方氣運的緣故,每每對上路德維希,他總有種說不出的戰慄和驚恐。
第114章 牢獄
西弗萊或許一輩子都想不明白自己輸在了哪兒,明明他已經奪了路德維希的氣運,明明他有系統加持,明明他做的神不知鬼不覺,但就像下棋一樣,一步錯,步步錯,到最後已經回不了頭了。
星際監獄其實並不像外面說的那麼執法森嚴,負二樓單獨劃分了一片區域,不歸審訊部管,換句話說,就算有囚犯被活生生打死了,也不會有任何消息傳出去。
西弗萊自從那天被路德維希一槍打中膝蓋,關在私獄裡整整三天都沒有接受過任何治療,隻能眼睜睜看著傷口化膿腐爛。他所處的監牢四面封閉,伸手不見五指,靜得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西弗萊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監獄裡待了多久,極致的困倦與驚恐讓他猶如驚弓之鳥,根本無法入睡,飢餓蠶食著痙攣的胃部,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無比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