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個渣男,見了誰問候的都是這句話,商君年淡淡看向別處,懶得盯著陸延那張四處拈花惹草的臉。
柳闕丹眼眸沉了沉:“朕該喚你為風陵王,還是陳嬰齊?”
將他百般折磨的風陵王陸延,耍弄手段騙取他劍招的陳嬰齊,這兩個身份無論哪一個都讓柳闕丹感到了莫大的羞辱。
陸延笑意不變:“二者皆為故人,陛下喜歡怎麼喊便怎麼喊。”
事到如今,柳闕丹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巫雲早已暗中倒向了仙靈,此次前來分明是逼迫自己退兵的。他萬萬沒想到商君年如此“心胸寬廣”,當初受陸延羞辱折磨,今日竟也肯調轉方向去幫對方。
柳闕丹冷冷道:“給使臣賜座。”
商君年和陸延一起落座,席間酒過三巡,他主動端起杯盞道:“國雖大,不傲慢無禮,力雖強,不無緣伐兵,如今天水與巫雲皆因故退出討伐仙靈的合盟,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柳闕丹並未舉杯,隻是意有所指道:“國雖小,不受奸人之辱,言雖輕,也知一諾千金,如今仙靈以勢壓人,東郦焉不反抗?”
商君年面不改色飲盡杯中酒:“聽陛下之意,是想繼續攻打仙靈了?”
柳闕丹反問:“商相這是在替誰發問?巫雲還是仙靈?東郦沒有你如此好的氣性,受萬般折辱也能一笑了之。”
商君年假裝沒有聽出他話裡的機鋒,眼眸微垂,修長的指尖把玩著酒杯:“自然是替東郦問,打仗勞民傷財,倘若攻打不成反被吞,那就不妙了。”
陸延在旁邊一唱一和:“商相何出此言,昔年在仙靈時陛下也曾與本王一起切磋劍術,丹青劍法堪稱絕妙,遠勝仙靈不少。”
現在三國已退其二,東郦獨木難支,就算真的打起來仙靈也有七成勝算,故而那些臣子都默不作聲,完全不敢摻和進戰局。
柳闕丹居高臨下看向陸延,目光好似要凝成兩把銳利的劍將他貫穿,很難想象一貫溫潤的人也會有如此咄咄逼人的時候:“昔年事已是昔年事,今日再比,不知勝負如何?”
對於陸延,柳闕丹滿心憎厭,
對於陳嬰齊,柳闕丹卻視之為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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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初質子出逃,陸延暴露身份,柳闕丹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了一件事——
對方假扮陳嬰齊靠近自己隻是為了套取丹青劍法,就連那些雪中送炭的關懷問候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與利益難舍難分。
柳闕丹曾把君子之義看得比性命還重要,他也最恨有人為了利益愚弄真情,這件事卡在心底,隨著年月流逝儼然成了心結。
陸延聞言一怔,反應過來笑了笑:“小王微末之技,不敢在陛下面前班門弄斧。”
當年那件事是陸延做的不地道,他不後悔,但難得服了個軟。
柳闕丹聞言從御座上起身,忽然從一旁侍衛的腰間抽了把劍出來,惹得皆驚。隻見他持劍步下臺階,劍鋒正指陸延,一字一句道:
“風陵王,你與商相遠道而來不就是為了勸說朕退兵嗎,與朕打一場,你贏朕便退兵,你若輸了便滾回仙靈,如何?!”
他話音剛落,劍鋒便陡然被一個精巧的酒杯擊偏了半寸,力道狠絕,柳闕丹順著看去,就見商君年那雙微微上挑的狐狸眼望著自己,暗藏桀骜,深處難以捉摸:
“陛下,您許是忘了一件事,如今不是仙靈求著您不要進攻,而是您該求著仙靈,莫要結盟發兵——”
如今天水與巫雲都站在仙靈身後,柳闕丹拿什麼和他們鬥?
商君年淡淡開口:“您這雙手還是適合拿丹青畫筆,握劍嘛,力道稍差了些。”
柳闕丹的臉色微妙變幻了一瞬,他後方的臣子也慌忙起身阻攔,笑著打圓場:“陛下早就聽聞風陵王劍術不俗,想切磋切磋,方才一時失態,還請商相莫要放在心上,隻是退兵茲事體大,東郦還需商議再做答復。”
商君年饒有興趣反問:“商議?諸位大人想商議多久?”
說話的大臣悄悄看了眼柳闕丹的臉色,試探性出聲:“短則半月,長則一月?”
商君年淡淡闔目,斬釘截鐵吐出兩個字:“今日。”
大臣悄悄拭汗:“怕是太趕了些。”
商君年直接從座位上起身,唇邊弧度冰冷:“那就讓東郦直接出兵吧!”
他語罷帶著使臣轉身就要離開,袖子卻忽然一緊,被陸延攥了回去,耳畔響起對方笑吟吟的聲音:“陛下若要比,小王自當奉陪,不如就請諸位大人做個見證如何?”
商君年一旦有底牌在手,便不會輕易服軟,大不了就是撕破臉皮,陸延自覺當年的事虧欠柳闕丹幾分,私心想遞個臺階給對方,不願鬧得太難看。
商君年也隻得勉強壓下了脾氣。
柳闕丹凝視陸延,咬牙吐出了三個字:“你有種!”
正值午時,烈日當空,御林軍的演兵場四周卻圍得水泄不通。柳闕丹換上一身便裝,站在臺上鏘一聲拔出自己的佩劍,劍身在太陽照耀下寒光熠熠,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陸延,拿出你的真本事讓朕瞧瞧,不要讓旁人覺得你隻是一個偷技之徒!”
陸延聞言便知柳闕丹還在為當年的事耿耿於懷,他的兵刃太過鋒利,若用“別人間”對打難免欺負柳闕丹,便找一名使臣借了把趁手的青鋒劍,利落挽了個劍花:“請陛下手下留情,咱們點到即止,切勿傷了和氣。”
“少廢話,出招便是!”
柳闕丹語罷劍鋒一轉,直直朝著陸延刺去,氣勢凌厲,仿佛要泄了心頭多年怒火。丹青劍以靈巧敏捷著稱,他能使出如此力道,可見並不似外間傳聞的那樣隻擅書畫,分明武功不俗。
陸延起初隻是避讓,後來發現柳闕丹出招專攻死穴,漸漸也使出了幾分真本事,兩個人在演武臺上打得不可開交,兵戈相碰,快得隻能看見殘影。
太陽逐漸西斜,在四周值守的御林軍已經曬得汗流浃背,他們卻眼也不眨地死死盯著臺上,高手過招的場合不是誰都有機會看的,一招一式變化多端,精妙絕倫,但凡他們能從中參悟幾招便受用無窮。
不知過了多久,局面終於隱見分曉。
陸延身形凌空一躍,揮劍向下狠狠劈去,柳闕丹舉劍格擋,卻抵不過對方力如千鈞,兵刃“鏗”的一聲斷裂飛濺,胸口被陸延一掌擊中,趔趄著後退半步,險些掉下演武臺。
而陸延也足尖一點,輕飄飄退到了臺邊,他垂眸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劍,已然出現了裂痕,手腕暗中運勁,劍身便“當啷”一聲從中間震斷,隻剩半截殘鐵。
陸延笑著看向柳闕丹:“陛下,你我的兵器俱被折斷,不如便算平手如何?”
他話裡有話,
“倘若仙靈與東郦相鬥,隻怕下場便如這兩柄殘劍一般,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何不化幹戈為玉帛,共結永世之好?”
柳闕丹艱難咽下嘴裡的腥甜,抬眼看向陸延,仿佛看見了自己的一生之敵。他當初歸國登基便立刻聯合另外兩國攻打仙靈,原以為可以一雪前恥,但沒想到還是敗在了陸延手中。
方才陸延有意相讓,他如何看不出來,對方的劍術如今遠勝他許多,非是這一年苦練便能趕上的。
柳闕丹啞聲問出了那個他許久都沒想明白的問題:“陸延,你武功明明不遜於朕,當初為何扮作陳嬰齊來套劍法?”
陸延不語,反手挽了個劍花才道:“忘了。”
柳闕丹皺眉:“什麼忘了?”
陸延笑了笑:“丹青劍法,我已經忘了。”
柳闕丹閉了閉眼,終於支撐不住跌倒在地,陸延的話不僅沒有解答他的疑惑,反而讓他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一道陰影陡然在眼前投落,有人伸手將他扶了起來,力道輕緩卻不失強硬,柳闕丹正準備開口訓斥,卻見伸手攙扶的人居然是商君年,一時錯愕,下意識順著對方的力道站起了身。
商君年仿佛嘆了口氣,用隻有他們兩個能聽見的聲音道:“當初若不交出傳國劍法,帝君必不會放你們活著回去,就算有陸延一路護送,追兵也能殺到渡口將你們全部捉回。”
“昔年你一路平安歸國,路上從無追兵,可曾想過緣由?”
柳闕丹眼底閃過一絲震動:“你什麼意思?”
商君年松開攙扶他的手:“沒什麼意思,你隻要知道他當年是為了救你們的性命就夠了,陳嬰齊就是陸延,陸延就是陳嬰齊,他們二人從無分別。”
“如今比武已成平局,東郦萬千百姓的性命皆系在你一人身上。”
太陽西沉,原本灼熱的溫度終於有所緩解,天邊一片火燒似的紅雲,在這樣廣闊的天色映襯下,皇城更顯巍峨孤寂。
柳闕丹抬頭看向遠處,不免有些恍惚,自言自語道:“朕還有得選嗎……”
沒過多久,一封印著國璽的休戰書就越過千山萬水,安穩飛到了帝君的御案上。
“陛下,大喜!大喜啊!!如今三國皆已退兵,且派使臣遞上國書,願與我仙靈共結永世之好!!!”
劉侍郎欣喜若狂地跑進殿內,因為太過激動還摔了個跟頭,他連帽子都顧不上扶,直接衝進大殿報喜去了,然而找了一圈卻沒瞧見帝君的蹤影。
“哎呦喂劉侍郎,瞧您急的,咱家在後面喊了您半天,您怎麼一句話都不聽啊!”
佘公公抱著拂塵從殿外走進來,步伐不緊不慢的,看起來早就知道這個消息了:“陛下不在萬年殿,今兒個一早就去太一閣了,您還是明日再來吧。”
劉侍郎氣得吹胡子瞪眼:“這麼重要的事怎麼能等明天,本官這就去太一閣……”
他話未說完,便被佘公公用拂塵攔住了:“您啊還是歇歇吧,今天是那位女主子的忌辰,陛下吩咐了不許打擾。”
劉侍郎聞言腳步一頓:“女主子?莫不是風陵王的生母?”
佘公公與他是老熟人,用拂塵在半空中輕彈了一下才道:“都說您消息最靈通,怎麼不好使了呢,如今不該叫風陵王,該改口叫太子殿下了。”
劉侍郎一驚:“可我沒聽見陛下的旨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