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我自會想法子替你奪過來。”
他到底沒有正面回答陸延的問題,商君年此生被人辜負的次數太多,且次次都險些要了他的性命,導致他不願去深想陸延最後的抉擇。
那麼最好的方式就是,讓陸延不必選擇,他主動替對方奪過來。
“你還是不信本王。”
陸延在桌子底下握住他的手,這才發現商君年掌心都是被指尖掐出的血印,他替對方揉了揉,在滿殿絲竹聲中輕笑道:
“巫雲的劍法可沒有那麼值錢。”
他連趙玉嶂尚且懶得換,區區一套神女劍法,又怎麼可能換走商君年。
夜色漸沉,宮婢已經換了一輪燃盡的燈燭,殿外忽然傳來一陣長長的唱喏聲,在金碧輝煌的萬年殿中引起回音,顯得巍峨雄渾:
“帝君駕到——!”
剎那間絲竹之聲頓停,眾人紛紛整頓衣衫,起身分立兩旁行跪拜禮,山呼之聲響徹上空,迎接那名一統了整個十二洲的君主:
“臣等叩見帝君!帝君萬歲、萬歲、萬萬歲!”
陸延也在人群之列,他悄悄抬頭,隻見帝君身著紅底黑邊繡金色龍紋的朝服,頭戴天子冠冕,珠簾後方是一雙威嚴不敢直視的眼睛,聲音低沉帶著殺伐之氣:“眾卿平身。”
帝君語罷在高位落座,眾人見狀這才起身歸位,一個接一個敬酒祝賀,獻上從封地帶來的奇珍異寶和布匹銀糧,而其中又以天水獻上的最為豐厚。
玄國師偏頭看向身旁,暗中和柳王爺交換了一個眼神,也不知他們達成了什麼默契,最後主動離席,站在中間向帝君行了一禮:“天水國師玄鴻拜見帝君,此次承蒙國君不棄,派來出使仙靈,果然泱泱大國,氣派萬千,可見帝君聖明之處。”
好聽話誰不會說,帝君顯然不會放在心上,他端起酒杯向玄鴻遙遙一敬:“玄國師多禮,宴會結束後你不妨多住些時日,朕命人帶你四處遊覽,也好領會仙靈的風土人情。”
玄國師俯身道:“多謝陛下恩典,微臣不勝榮幸,隻是我國君主因心中憂思難解,至今纏綿病榻,為臣者豈能在外耽於享樂,恐要辜負陛下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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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裡有話,帝君明知有套,卻還是不得不關心幾句:“天水君主正當壯年,因何纏綿病榻?”
公孫無憂聽聞自己父皇病重,急得不行,在後面伸長了脖子焦急等回答。
玄國師不著痕跡看向陸延那邊,隨即收回視線道:“回稟陛下,我國君主與皇後感情甚篤,畢生唯有一子,卻千裡迢迢送至仙靈為質,他們久不相見,心中牽掛,故而纏綿病榻。”
玄國師語罷掀起衣袍,行跪拜大禮:“微臣有一不情之請,還請陛下準允,自明月渡一戰,各國莫不對仙靈俯首稱臣,天水亦是忠心耿耿,從無不臣之舉,還請陛下大發慈悲,準許無憂太子歸國,以解國君思子之苦。”
他前面鋪墊那麼多,說來說去還是為了讓質子歸國,此言一出,席間頓時騷動不止,要知道質子府裡關著的可不止是皇儲,各個洲城之主的孩子也都關在裡面,誰不想讓自己的孩子歸家。
但陸延知道,帝君絕不會開這個口,倘若放了公孫無憂,餘者便不好不放,規矩難立。
“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朕雖感念天水國君一片愛子情切,隻是無規矩不成方圓,當初早已籤訂盟約,各國皇儲入仙靈三年為質,如今堪滿一年,朕實在為難。”
柳王爺適時起身離席:“規矩可破可立,陛下若能放質子歸國,料想天水上下都會感念陛下的仁慈之心。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陛下已是十二洲的共主,何必在意這些微末細節?”
帝君淡淡闔目不語,另有心腹朝臣起身反駁:“天下難事,必做於易,天下大事,必做於細,若是枝葉末節都處理不好,又如何治理天下?”
“天水國君既為一國之主,更當重信守諾,若實在思念無憂太子,也可書信往來,以慰愁緒,三年之期,眨眼即過,何必急於一時?”
席間坐著不少仙靈朝臣,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帝君一個眼神他們就知道該怎麼做了,紛紛起身,你一言我一語將玄國師和柳王爺堵了回去。
趙玉晰是眾人中最反常的一個,他靜等著玄國師和柳王爺挫敗而歸,這才不緊不慢起身向帝君敬酒,淺笑著道:“帝君一言九鼎,玉晰佩服,此次前來仙靈,除了朝賀應有的禮品,我國另還備了一件奇寶,用來助娛今日之宴,請您準許。”
他語罷輕擊手掌,便有兩名侍從抱著一個錦盒入內,掀開來看,隻見一陣寒芒閃過,裡面靜靜躺著一柄三尺長的劍,不知是什麼材質鑄成,劍身在燭火中泛著雪藍色,劍柄上雕刻著一隻憤怒張嘴的神獸睚眦,殺伐之氣鋪面而來,幾欲讓人喘不過氣。
趙玉晰微微後退半步,似乎也被這柄劍的鋒銳之氣所懾:“此劍名為‘別人間’。”
帝君覺得名字古怪,微微皺眉:“何意?”
趙玉晰笑了笑:“乃天上神器,非人間之物,自當離去。此劍乃我巫雲國與神女劍齊名的兵家神器,歷任所持者無不是聞名天下的劍宗大師,蓋世奇俠,一劍可擋百萬兵,今日玉晰割愛,願將此物獻出。”
一柄絕世神劍的稀缺程度不亞於一本絕世劍法,帝君揮手召上前來細觀,也不禁贊嘆出聲:“果然是神器,不似人間之物,玉晰太子,你既說用此物助娛今日之宴,不知是怎麼個助娛法?”
趙玉晰先對他行了一禮,這才轉身面向眾人,行了一個四方禮,朗聲道:“諸位,都說紅粉贈佳人,寶劍配英雄,倘若此物落入俗人之手,不免使其蒙塵,非玉晰心中所願,不如於殿中設一比武臺,諸國可各派能人異士互相比武,勝者便得此劍,如何?”
此言一出,便如一滴水落入油鍋,濺起水花無數。眾人低聲交談,難掩躍躍欲試之心,要知道神兵難得,今日趙玉晰肯將此物拿出來觀賞便罷,沒想到竟然當做比武的彩頭,也忒大方了吧?!
這還不算,玄國師聞言也跟著起身道:“既有神器,便不可無劍譜,玉晰太子如此豪爽,微臣心中佩服,也願添一彩頭,《登仙經》乃折梅劍宗百年前所創劍法,隻是失傳已久,微臣去年在機緣巧合下得之,深感不配,今日拿出,願配豪傑!”
“哗——”
《登仙經》三字一出,頓時滿座哗然,無他,這本劍譜比那寶劍還要難得。據傳創立此劍法的莫折梅乃天下最年輕的劍宗,十九之齡便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招式,堪稱傳奇。
而那《登仙經》則是他的畢生心血所凝,據說裡面有通天捷徑,二十年的功夫十年能練成,五十年的功夫二十五年就能練成,隻是法子有些陰邪,需挖習武之人的內丹化為己用,所以聲名半褒半貶。
但很明顯,沒有人會在意這個辦法是不是陰邪,他們隻在意《登仙經》是否能讓人真的一步登仙,就連帝君眼底也悄然閃過了一抹暗芒,看起來頗為心動。
商君年在桌子底下按住陸延的手,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聲音沉沉:“他們拋出此物來者不善,隻怕是想試探仙靈國力虛實,高手幾何。”
第74章 驚
那還用試?陸延心想仙靈的一流高手滿打滿算也就那麼幾個,其中有兩個還是太監,今日這種場合,權貴雲集,自然是不能讓太監上去的,帝君九五之尊,更不可能上去,那剩下的便隻有……
龍泉司正使賀劍霜?
陸延的視線落在了斜下方,那裡坐著名氣宇軒昂的男子,今日對方雖因著宴會未著盔甲,僅穿一身武將麒麟服,但不難看出徵戰沙場的氣勢。
陸延已經開始替他感到壓力山大了。
賀劍霜等會兒上去比武,贏便罷,倘若輸了,輕易就會被探出仙靈國力虛實,畢竟人盡皆知,他乃武將裡的中流砥柱。
陸延傾身靠近商君年,低聲問道:“有沒有什麼辦法?”
商君年搖頭:“沒有,除非你們不爭那兩樣東西。”
但別人都在爭,仙靈身為東道主,不派人上去就太反常了,愈發顯得做賊心虛。
商君年看向對面,隻見趙玉晰身後坐著一名身穿黑袍的老者,空洞深陷的眼,鷹鉤鼻,尖下巴,皮膚上畫著奇怪的圖騰,整個人瘦得隻剩一把骨頭了,就像骨架子上貼了層皺巴巴的人皮,怎麼看怎麼詭異。
巫雲的一流高手商君年多多少少都打過照面,這名老者他卻從未見過,陌生得緊,心中莫名感到不安。
劉尚書是帝君親信,他起身對賓客道:
“想來各位劍士都有自己擅長的兵家之器,隻是一來御前三尺不可見兵刃,二來本是宴會助興之事,倘若見血反倒不美,為了公平起見,比武者不如便用木劍比試,一炷香的時間內,誰能將對手擊下比武臺,誰就獲勝,如何?”
眾人自然無不應,兵器有好有壞,往往就是勝負關鍵,倘若都用木劍,倒也公平。
趙玉晰笑著應允:“果然是個好法子。”
不消片刻,便有僕役在大殿中間圍設比武臺,又另加了許多御前護衛,以免比武時不小心傷到帝君。
劉尚書暫且充當了禮儀官,他環視四周一圈問道:“比武現在開始,不知各國之中哪位英豪肯一展風採,讓我等開開眼界?”
賓客們互相對視一眼,誰都沒動,畢竟彼此不知根底,還是不要貿然上去的好,就連帝君也隻是居高臨下觀察眾人的反應。
最後還是一名身高八尺的漢子利落躍上比武臺,粗聲粗氣道:“在下巫雲骠騎將軍薛巖,技藝平平,不足掛齒,卻也願拋磚引玉,替大家開這個頭!”
玄國師不著痕跡做了個手勢,他身後便有一名秀氣青年出列,也跟著躍上了比武臺:“在下天水步軍副都尉公孫遼,願領教壯士高招!”
陸延在底下嗑瓜子,抽空回頭看向公孫無憂,好奇問道:“那青年與你同姓,難道是你的什麼堂兄弟不成?”
公孫無憂雀躍點頭,眼睛亮晶晶的:“嗯嗯嗯,他是我堂哥,劍舞的可俊了!”
陸延似笑非笑道:“不知道等會兒被人打下去的時候是不是也那麼俊。”
公孫無憂生氣皺眉:“你什麼意思?!”
陸延卻隻是嗑瓜子,沒再說話了,他隱隱感覺巫雲和天水似乎私下達成了什麼協議,哦,也不算是協議,或許這兩國都想試探一下仙靈的虛實,所以暫時聯合了起來。
至於那個什麼將軍什麼堂哥的,多半是個引子,要不了多久就會被打下去。
比武臺上打得如火如荼,相互過了百招,木劍相擊,悶響聲不絕於耳,最後薛巖發了狠勁猛力一劈,將公孫遼的木劍攔腰斬斷,一拳把對方擊飛了出去。
“砰——!”
公孫遼從比武臺上被重重拋了下來,落地的時候就不太俊了,反而狼狽吐了一口血。
公孫無憂焦急叫了一聲:“哎呀!堂哥!”
隨即低聲咒罵道:“那個大塊頭怎麼那麼討厭!”
陸延仰頭飲盡一杯酒:“你別急著罵,等會兒那個大塊頭就被打下來了。”
仿佛是為了驗證他的話,不多時便有別的高手陸陸續續被引上比武臺,將薛巖打了下來。
那柄寶劍和《登仙經》的誘惑力顯然是巨大的,陸延敏銳發現南浔王和姑胥王都暗中派了高手上去爭奪。比武臺上打得如火如荼,一開始還未見血,到最後胳膊腿亂飛,怎一個血腥了得,隻剩下一名瞎了右眼的江湖劍客還立在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