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延似笑非笑,模樣俊美風流,偏又讓人恨得牙痒痒,他勾住商君年的袖子晃呀晃的:“本王還不是怕國相大人被扒了褲子,這才誤傷大哥被父皇責罰嗎,你總要替本王分擔一些才好。”
商君年嗖一聲抽出袖子,朝著書房走去:“看來下次我還是不進宮的好。”
陸延卻笑著道:“怕是不行,萬國宴那天本王還要帶你和那三名質子一起出席,本王心想柳闕丹他們思念故國,大概也想見見家鄉親人。”
商君年腳步一頓,隨即恢復了正常:“那便去吧。”
他語罷離開內室,去隔間的書房抄寫經書了,而鶴公公不知何時也悄然出現在了房間裡,立在貴妃榻一側,恭敬行了一禮:“殿下。”
陸延坐直身形,若有所思地靠在枕頭上:“鶴公公,本王總覺得劍法已到了瓶頸,實難突破。”
鶴公公頷首:“殿下,您習的招式已是精妙至極,乃老奴生平僅見,年紀輕輕就有此成就,稱一句天才也不為過。”
“有人欲窺劍宗之境,數年不得其法,有人靈竅一通,頓悟不過轉瞬的時間,皆看因緣,強求不來,您還年輕,早晚的事。”
陸延倒也不急:“鶴公公,你也是劍宗,可有心法傳授?”
鶴公公罕見笑了笑,面容蒼老白淨,那雙眼睛卻數十年如一日的明亮;“殿下,奴才是閹人,閹人自有閹人習的招式,健全人是練不得的。”
陸延怕觸了他的傷心事,自覺失言,轉移話題道:“你與佘公公是同門師兄弟?”
鶴公公沒有否認:“老奴與佘師兄都是自幼入宮在陛下身邊伺候的,另還有胡師兄和向師兄,不過他們福氣好,下去侍候先帝了。”
陸延皺眉看向他,目光帶著一絲疑惑:“公公既然入宮多年,那你可知……父皇為何不願將仙靈劍宗心法傳於本王?”
此言一出,空氣靜到針尖落地可聞。
鶴公公臉色幾經變換,最後破天荒行了跪拜大禮,用隻有他們兩個能聽見的聲音艱難道:
“殿下,非是陛下不願傳,而是不能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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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二選一
陸延甚少看見鶴公公如此慘淡灰敗的臉色,就像是活人被勾了魂,一下子沒了精氣神和盼望,身軀跪在黑暗中,愈發顯得佝偻:
“殿下可知,仙靈劍宗心法,為何隻剩半本殘篇?”
陸延忽然意識到事情嚴肅性,悄然從貴妃榻上滑落,蹲下來靠近鶴公公,壓低聲音問道:“為何?”
鶴公公閉了閉眼,嘴唇顫抖,吐出了一個驚天秘聞:“那半本殘篇,是被陛下毀去的——”
陸延面色微變:“你說什麼?!”
鶴公公一瞬間蒼老了許多,認命似的道:“殿下可知仙靈歷任帝王為何都是早殤之命?先帝不到四十而亡,元正帝五十而亡,永玄帝四十七而亡,堪堪隻能活過半百之數,就是因為仙靈的劍宗心法太過霸道,成效雖快,但越到後面便越損五髒六腑,陛下覺得遺禍無窮,便將後面半篇燒毀了。”
“陛下不肯將心法傳給你們,就是恐傷了壽元,否則也不必大費周章要套取另外三國的劍宗心法了。”
事已至此,從前許多讓陸延困惑的事終於有了解釋,帝君明明身體強健,又有太醫盡心調養,為何會早早病逝,原來都是因為祖宗傳下的劍法太過霸道,傷了肺腑。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陸延喃喃自語,仍有些沒能回過神來:“鶴公公,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不早告訴本王?”
鶴公公一噎:“是老奴失策了。”
他總不能說因為陸延以前太混球,怕對方走漏風聲,所以隱瞞不說。相信帝君也是這麼想的,他一共隻有三個兒子,其中兩個都是蠢貨,唯一腦子還算好使的那個現在還在王府裡禁足呢。
鶴公公以前還傷心自己是個閹人,沒辦法留後,現在想想,兒女都是債,沒看帝君都快被氣死了。
陸延抹了把臉,頓覺肩上擔子奇重無比,三質子歸國後,八成還是要殺他,原本還想背靠帝君好乘涼,沒想到他爹很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陸延一時竟然不知道是該哭自己,還是該哭一哭帝君,他緊緊握住鶴公公的手,艱難憋出了一句話:“父皇他……他現在還好嗎?”
鶴公公:“……”
原本挺好的,但自從上次被三個王爺一氣,好像又不太好了。
鶴公公紅著眼眶哽咽道:“隻要王爺能夠出息,陛下一定會心懷大慰的。”
陸延將他從地上扶起來:“鶴公公,你放心,本王一定會想法子治好父皇的傷,如果治不好……”
如果治不好,陸延感覺自己也要涼一半了。
商君年在隔間書房,抄完了厚厚的一摞紙,隻是上面的內容細看下來,不像經書,更像劍招心法。他摩挲著上面的字跡,思緒恍惚一瞬,想起了從前在巫雲習武的日子,那些凌厲的劍氣仿佛要破開紙面襲來,將他割得體無完膚。
彼時鶴公公已經離開了屋子,陸延獨自躺在床上,不知在想些什麼。他隻有晚上是最安靜的,和白天比起來就像變了個人,眼底藏著數不盡的心事。
“哗。”
一本書忽然凌空飛來,不偏不倚落在了陸延身上,他下意識伸手接住,疑惑看向進屋的商君年:“你抄完了?”
不過就算是抄完了,也不用把經書扔給他,陸延看不懂那些深奧的佛經。
商君年沒有說話,他走到床邊將陸延往裡面推了推,騰出一塊位置,這才吹滅燈燭躺上床休息。這些時日以來,他們一直同床共枕,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燈滅了,陸延看不太清上面的字,他用胳膊碰了碰商君年,又問了一遍:“這是經書嗎?”
商君年在黑暗中閉眼,吐出了兩個字:“劍譜。”
陸延一怔:“劍譜?”
商君年聽不出情緒的嗯了一聲:“我的劍譜。”
商君年所有的習武心得都在這幾張紙上面了,所有的弱點也都在這幾張紙上面了,誰若得了這本劍譜,便可以輕易破了他的招式。
“我握不了劍,留著也是白費,你拿去練吧,不許給旁人看。”
商君年從地牢出來後,終於認清了一件事:他再也握不了劍了,肩頭的傷勢讓他現在連提起重物都疼得鑽心,這些劍招藏私無用,給陸延反而能幫他破除瓶頸,多一層保命籌碼。
陸延一愣,萬萬沒想到對方會將重逾性命的劍招給了自己。他回過神,將劍譜重新塞到商君年手中,柔軟的書頁在黑暗中拂過掌心,觸感清晰:“你將劍譜予了本王,本王雖高興,卻不能收,此物重逾性命,倘若不小心泄露出去,你的劍招就被人鑽研透了。”
“我一字未看,你燒了吧。”
商君年在黑暗中睜開雙眼,似乎是笑了笑:“我不過一個廢人,現在旁人不需要鑽研我的劍招也能輕易殺我,既給了你就拿著吧,否則留著也是無用。”
陸延聞言悄無聲息從身後抱住他,下巴抵著商君年的肩頭,在耳畔低聲問道:“君年,你是不是很恨我父皇?”
“……”
商君年當然是恨的,不過仙靈本與巫雲本就是死敵,對方再怎麼忌憚防備他也正常。商君年雖恨帝君,卻更恨當初將他交出來的巫雲國君,低聲開口:
“我這輩子恨的人太多了,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你若怕我殺他,大可放心,他再怎麼說也是一國之君,我沒那麼大的本事。”
商君年不想承認自己因為陸延心軟了。
陸延聞言握住商君年冰涼的指尖,親了他臉頰一下,那雙眼睛在黑夜中格外明亮,卻像蒙著一層霧氣:“你雖殺不了他,卻可以殺他的兒子,國相大人,本王的命就在你手裡攥著呢,想要隨時可以取。”
“誰要你的命。”
商君年皺眉推了他一下,偏偏陸延像個無賴似的推不開,他原本畏寒的身軀冒著熱氣,薄紅一點點蔓延上白皙的脖頸與耳垂。
商君年莫名想起了上次吃的那半顆藥,遲疑問道:“對了……你上次給我吃的那半顆紅色丹藥,到底是什麼東西?”
陸延擔憂問道:“怎麼,吃了不舒服嗎?”
不是不舒服,而是療效太好,商君年的身體本就垮了大半,又氣血雙虧,時有心悸咳疾,吃了那丹藥之後,反倒不怎麼復發了。
商君年皺了皺眉:“此藥有奇效,隻怕絕非凡物,你從何處得來?”
陸延松了口氣:“既有奇效,吃便是了,不必管那麼多,仙靈國庫奇珍無數,難道還會缺了你一顆丹藥不成。”
但商君年隱隱感到了不對勁,陸延一向出手大方,那些絕頂好藥更是不要錢似地給他喂,唯獨上次的丹藥,隻有小小半顆,不似對方從前作風。
這當然不能說明陸延小氣,隻能說明那丹藥確實珍貴,就連堂堂風陵王也隻能弄來小半顆。
商君年還欲再問,陸延卻已經困得睡了過去,呼吸聲比以往要沉一些,看來是真的累了,隻有那本劍譜虛攥在指尖,險些掉落。
商君年見狀輕輕抽出劍譜,塞到枕頭下面,又給陸延拉了拉被子,這才閉目和對方一起睡覺。
罷了,以後總有機會問出來的。
萬國朝賀的日子一眨眼就到了,宮內下旨解除半月宵禁,王都明顯熱鬧了不少,到處都是來往的異國客商,連姑胥王都解除禁足,被帝君指派去迎接各國使臣——
這當然不是因為帝君消了氣,而是另外兩個兒子太蠢,總要有一個拿出來撐門面。
仙靈如今內憂外患,稍有動靜都會引起各國的蠢蠢欲動,姑胥王行刺之事都不曾對外張揚,僅有一些重臣知道內情,可見帝君多麼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