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殿下許我自由,護我平安,日後君年但憑殿下驅使。”
當他和趙玉嶂千裡迢迢被送來仙靈為質時,那一刻就已經成為了巫雲國的棄子,倘若再不想法子自保,隻怕要在這陰暗的地牢中囚禁一生。
陸延這個靠山就很合適,足夠有權,足夠有寵,足夠好色,也足夠好拿捏。
商君年實在疼極了,短短幾個字就耗費了大半氣力,他語罷臉色蒼白如紙,忽地偏頭避開陸延,吐出了一口烏黑的淤血出來。
陸延見狀一驚:“你怎麼了?”
鶴公公不知何時飄到跟前,伸手在商君年肩頭快速輕點了兩下:“無礙,隻是鐵鉤穿過琵琶骨,傷到了肺腑。”
陸延想說傷到了肺腑怎麼能叫無礙,皺眉吩咐道:“立刻將他身上的镣銬解開,讓太醫在府中候著。”
鶴公公袖袍中的雙手微動:“殿下,自您前日受傷之後,這玄鐵鏈的鑰匙就交到了陛下手中,恕老奴解不開。”
商君洛嘴角沾血,聞言扯出一抹嘲諷的笑意:“看來我與殿下是無緣了。”
他慶幸自己不用委身於面前這個殘暴的人,卻也悲涼他和趙玉嶂將來的命運。
誰料陸延深深看了他一眼:“這有何難,我去皇宮走一趟便是。”
商君洛一怔。
寒冬料峭,地面結了一層薄冰。守在皇城門口的侍衛來回巡視,內心暗罵這遭罪的天氣,身上的甲胄幾十斤重,又冷又硬,真是凍死個人。
侍衛低頭哈了口氣,正準備換班喝口熱茶,卻忽然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過來,為首的男子發束玉冠,身披銀狐披風,身後跟著一隊身著黑衣的金烏衛,不是風陵王這個煞星是哪個?!
侍衛連忙上前叩首:“見過風陵王!”
按照規矩,皇親官員一律不許騎乘入宮,在景順門外就必須下馬了,奈何這位是個例外,帝君親賜的特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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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延隨手揮了揮馬鞭:“本王有要事見父皇,都起來吧。”
彼時帝君正在萬年殿批閱奏折,他聽聞風陵王前來拜見,下意識看了眼外間的天色,聲音懶散聽不出情緒:“唔,天色擦黑,已經快到了宮門落鎖的時辰,老三這個時候過來怕是有事,罷了,宣吧。”
貼身近侍佘公公笑道:“陛下,您今早還念叨著三殿下呢,指不定啊是心有靈犀。”
仙靈帝笑笑,他雖然已至中年,但絲毫不見老邁,一雙眼眸洞若觀火,坐在高高的萬年殿內俯瞰天下事:“誰知道呢。”
說話間,陸延已經在內侍的接引下走了進來,身上裹挾著的寒氣立刻被殿內用炭火升起的暖意驅散,他單膝跪地,朝著高座上的男子行了一禮:“兒臣見過父皇。”
帝君瞧見陸延的時候顯然很高興,特意讓佘公公在龍椅旁邊加了個座,用闲話家常般的語氣問道:“你小子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又惹了什麼事?”
帝君膝下共有三子,南浔王、姑胥王、風陵王,前面二者在朝堂上頗有賢名,他卻偏寵陸延這個幼子,已經到了一種溺愛的程度。
陸延原本坐著,聞言呲溜一聲從椅子上滑下來,直接湊到了帝君腿邊,幼子撒嬌耍賴,最是讓人心軟:“父皇,商君年不是囚於兒臣府中嗎,他病得就剩一口氣了。”
帝君瞥了他一眼:“然後呢?”
陸延圖窮匕見:“您可否將玄鐵鏈的鑰匙賜予兒臣?”
帝君出乎意料沒有立即答應:“你今日先是將那三名質子放出地牢,現在又找朕討要商君年的鑰匙,當初朕力排眾議將他們賜予你,你卻無緣無故將人放走,總得說說緣故吧?”
陸延心想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帝君,隨口胡謅道:“那三名質子初見倒是挺漂亮的,結果個個都是硬骨頭,幹脆放回去算了,至於商君年……”
陸延故意頓了頓:“他生得好看,兒臣喜歡。”
帝君淡淡闔目:“那你可知商君年的骨頭比另外三個還硬?”
“此人乃是白衣出身,殿前科舉,一夕成名,當時巫雲國的太子玉拓有意將他招攬入門下,他卻於朱璇殿前跪倒,拜入當時的庶子玉嶂門下,一步步幫他鬥廢了趙玉拓。”
“後來趙玉嶂被冊立為太子,商君年也被封為巫雲國相,你以為他被穿了琵琶骨,就可以任你宰割嗎?”
“旁人或許是狗,他卻是一匹惡狼,會咬人的狼。”
陸延心想看出來了,他剛才就差點被咬了呢,卻故意做出一副無賴狀:“但兒臣就是喜歡他,父皇,您把鑰匙給我吧,反正他現在身受重傷,奈何不了我的!”
帝君原不同意,但禁不住他的懇求,閉目捏了捏鼻梁,隻好喚道:“來人,去將玄鐵鏈的鑰匙取來。”
陸延見狀這才露出幾分笑模樣:“多謝父皇!”
帝君看著他的臉,恍了一瞬神,隨即嘆氣道:“你越長大倒是越來越像你母親了,不止是容貌,連這幅無賴性子也像了個十成十。”
宮內從無人敢提起陸延的身世,也從無人知曉他的身世,外間有流言傳說,他母親乃是四國第一美人,卻無名無分跟了帝君,生下陸延後就因為難產去世了。
陸延有些疑惑:“可我沒見過母親。”
帝君拍拍他的頭:“你母親很好。”
說話間,鑰匙已經取了過來,鶴公公自發上前接過,卻聽帝君聲音沉沉道:“那商君洛雖被鎖了琵琶骨,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你務必要盯緊他,護好風陵王安危。”
鶴公公微微躬身,和面對陸延時的死人臉不同,他眼底真正流露出了那種對上位者的臣服:“老奴領旨。”
帝君沒忍住低咳兩聲,然後對陸延擺了擺手:“好了,鑰匙也拿了,快離宮去吧,天黑雪路難行,讓侍衛都看緊些,不要摔了。”
借著宮燈燭火,陸延這才瞧見帝君鬢邊已經有了霜發,他心想若不是父皇上輩子因為連年徵戰落下了暗疾,三年後就駕崩了,其餘三國未必敢來進犯。
陸延起身默默幫帝君拍了拍背:“天氣冷了,父皇也要多注意身子。”
帝君道:“你少做些混賬事也就罷了。”
陸延隻是笑笑,並不說話。
離宮的時候,天色擦黑,寒風迎面吹來,刮得人臉上生疼。陸延翻身上馬準備打道回府,身後卻陡然傳來鶴公公蒼老的聲音:“恕老奴鬥膽,殿下您今日太過冒險了。”
他指今天差點被商君年咬了的事。
陸延攥住韁繩,笑了笑:“放心吧,他不敢殺我的,最多隻是想激怒我殺了他。”
鶴公公輕夾馬腹,走至陸延身側,規矩落後了半個身位:“殿下何出此言?”
陸延摸了摸自己的後頸:“他當初既能一掌劈傷我,殺了我又有何難,沒下死手便說明心有顧忌,更何況趙玉嶂與他交情匪淺,商君年就算不顧及巫雲國,總會顧及那位太子。”
鶴公公似有感慨:“殿下倒是變了許多。”
陸延用力一揮馬鞭,在空氣中發出一聲短促嘹亮的輕響,他微微勾唇,隻讓人想起意氣風發四個字:
“走,回府替他開鎖,總之商君年這個大美人兒本王是要定了!”
第58章 垂憐
商君年從沒有想過自己還有離開地牢的一天。
那位據說好色無腦的風陵王離開後沒多久,就有護衛過來解開了他身上的玄鐵鏈,為首的老太監以掌成刀,直接劈掉了貫穿他雙肩的彎鉤,伴隨著兩道沉重清脆的玄鐵落地聲響起,商君年的身形也徹底失衡,踉跄著跌坐在了地上。
鶴公公隨手甩了甩拂塵,然後重新搭到臂彎裡,眼皮子耷拉著道:“這可是王爺親自去皇宮求來的鑰匙,國相大人還是記恩的好。”
“呵……”
商君年聞言嗤笑了一聲,他緩緩抬頭,渾身血汙,隻有那一雙狐狸眼睛微微上翹,瞳仁漆黑鬼魅,讓人想起聊齋志異裡吸人血的精怪:
“放我的是他,關我的也是他,恩字何來?”
鶴公公假裝沒有聽見商君年聲音裡的譏諷:“國相大人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替一同來的人考慮,玉嶂太子的命也是命。”
商君年聞言終於收起了那種陰鸷的笑意,冷冷問道:“他們現在何處?”
鶴公公:“放心吧,都已送回質子府了,全須全尾好著呢。”
他語罷揮了揮手:“來人,伺候國相大人梳洗,送到王爺房中。”
鶴公公顯然不會管商君年現在是半死還是不活,那副身軀又能不能侍寢,他隻知道風陵王既然開口要了這個人,晚上就必須用被子好好裹著送到床上去。
是夜,窗外落下了紛紛揚揚的雪,金檐玉瓦都變成了霜白色。屋子裡燃著炭火,暖如春日,倒叫人昏昏欲睡。陸延披著一件寬松的外袍,斜倚在窗邊的矮榻上看書,燭光融融,將他如玉的側臉照成了暖黃色。
他難得這麼安靜,垂眸認真看書的樣子與從前判若兩人,一旁侍燈的婢女痴痴望著他的側臉,竟不自覺入了神,直到紅燭忽然爆出一聲細小的燈花,她這才陡然驚醒,連忙將燭芯剪了一截下來。
婢女擔心受罰,心中惴惴不安。
但陸延隻是翻了一頁書,聲音聽起來也不像生氣:“下去吧,不用守著了。”
屋子裡的炭火讓人犯困。
婢女暗自慶幸,屈膝行了一禮:“奴婢告退。”
房門打開又合上,內室隻剩了陸延一個人,他把手裡的書放到旁邊,抬眼看向半空中漂浮著的那顆黑色心髒,若有所思道:
“你雖給了本王前世的記憶,可那都是臨死前被抽筋剝皮的情景,有用的事一件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