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婁婉君應聲。
“那如果我摸你頭發呢?”霍無咎不動聲色。
婁婉君面露嫌棄,險些跳起來:“你惡不惡心啊!”
霍無咎淡淡看著她。
婁婉君片刻之後回過味兒來,抽了一聲氣:“還真是啊……”
“所以,你多看了那小白臉兩眼,霍玉衍就動手要把他趕走了。”霍無咎淡淡道。“如果不是我城中的內應察覺,讓魏楷來說了一聲,恐怕這人就要消失得無聲無息了。”
聽到小白臉三個字,婁婉君恍然回過神來。
“這事兒放放,你先等我。”她說。
“幹什麼?”霍無咎不解地皺眉。
就見婁婉君幾個縱躍,從那三層高的樓閣上,輕松躍進了巷子裡。
——
聶淙聽見響動抬起眼,看見的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那姑娘應當是在哪裡站久了,曬得臉色都有些白了,連帶著鬢邊的發絲,也被汗水沾湿,貼在了臉頰上。
聶淙這會兒正俯身收拾著地上為數不多的行李,他盲眼的祖母已經被他扶著坐到一旁了。聶淙剛抬頭,便見婁婉君大步上前來,便要替他撿地上的物事。
聶淙立刻伸手攔住了她。
“姑娘不必。”他聲音平穩,嗓音琅琅的,特別清冽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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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婉君抬起頭來,滿臉歉意,道:“對不起啊……我不知道會給你帶來這麼大的麻煩。”
接著,不等聶淙開口,婁婉君便接著匆匆道:“不過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他得逞,更不會讓你們流離失所的。”
這麼個直白颯爽的姑娘,臉上向來藏不住心思。聶淙看去,便見她眉毛都沉了下去,滿臉的歉意像是不知道往哪裡擱,一雙手也局促地握在了一起。
讓她那一雙誠懇的眼睛盯著,聶淙竟莫名有些無奈。
他想告訴她,其實並沒有什麼。他自小家道中落,家中的長輩又拼命供著他讀書,世人的冷眼和欺凌,他見得多了,逐漸也不放在心上了。他知道世間貴人之多,將他們踩在腳下,比踏死一隻蝼蟻還容易,世道如此,他隻管做好自己的事,從沒有什麼怨恨的。
——也更不會將今日之事,歸咎在一個路見不平的小女子身上了。
聶淙聽著她這話,淡淡笑了笑,說道:“姑娘不必介懷。”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了那老妪的聲音。
“淙兒,這位姑娘是誰呀?”
老妪雙手扶在她坐的木凳子上,有些局促,聲音也有點發抖。
聶淙一抬眼,便見婁婉君已經大步上前去了。
——當真是個雷厲風行的女子,一行一動,都是呼呼生風的。
聶淙的眼神在她身上微不可聞地停了停。
“嬢嬢,你別怕,那幾個不過是仗勢欺人的小嘍啰,跟你們倆沒什麼關系。”她在那老妪面前蹲了下來,軟著聲音說道。“他也不是什麼小白臉,嬢嬢不要聽那幫無賴胡說!”
聶淙不動聲色,眼神卻又在她身上落了一下。
不過是個普通的姑娘,沒什麼特別的,但這會兒在這簡陋的深巷中,卻像個撞進來的小太陽。
“您別怕,我一定補償你們,立馬在城裡給你們二人找個住處,定然不會讓他們找到的!”他聽見婁婉君接著說道。
聶淙聞言一頓,繼而幾乎是脫口而出。
“不必了,姑娘。”他說道。
他從不覺得遭人欺凌是什麼丟人的事,但是聽見對方要接濟他,卻讓他一時間有些局促。
他本就不願站在那樣的位置上,向人伸出手。如今面前是這位姑娘,他這種不願便似乎更深了幾分。
婁婉君隻當他不想接受自己的好意,轉過頭去看向他,匆匆道:“這怎麼能行?這事本就是因我而起的。”
聶淙緩聲道:“本不怪姑娘。今日姑娘仗義,教那人賠給在下的銀錢已超過在下那書信攤的價值了。姑娘不必自責,也不必由你來賠償。我家在城外鄉下還有處老宅,斷不會露宿街頭的。”
“可是……”
婁婉君正要說話,卻聽見了不遠處傳來了霍無咎的聲音。
“別可是了。”他說。“你派人安全將人家送出城去,比什麼都強。”
婁婉君看去,便見霍無咎抱著胳膊,靠在巷中的牆壁上。
他看了看聶淙,目光又在他們二人之間流轉了一圈,接著意味不明地看著婁婉君笑道:“人家有胳膊有腿的,要你的銀子幹什麼?”
婁婉君咬牙切齒:“你站著說話不腰疼!”
她本就看霍無咎不順眼,正欲再罵,卻感覺到一隻枯槁如老樹的手,溫柔地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抬頭看去,卻見是那老妪,一雙眼雖空洞地看著眼前的某處,卻是低下頭來,對著她的。
“謝謝姑娘了。”她笑道。“不過,淙兒性子倔,從不要白來的銀子,誰也勸不住。我們城外是有屋子的,姑娘不用擔心。”
婁婉君張了張嘴,又看了一眼聶淙。
便見聶淙衝她淡淡一笑,點了點頭,像安撫似的。
“那……那好吧。”婁婉君再說不出別的話來,隻好這般妥協道。
——
霍無咎被叫走,倒是讓江隨舟徹底清靜了。
他好好兒地又睡了一覺,總算解了幾分身上的疲乏,待到黃昏時分,也算是能起得來床了。
霍無咎也是在這會兒回來的。
倒是有意思。霍無咎走的時候,神色黑得厲害,看向魏楷的眼神像是下一刻就要抽刀把他殺了似的,這會兒回來,神情倒是多了幾分愉快。
江隨舟不由得好奇道:“方才是出了什麼事?”
霍無咎往他身邊一坐,將剛才發生的事,連帶著早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給江隨舟全講了。
聽了這些,江隨舟都有點目瞪口呆了。
“霍玉衍竟做到了這般地步?”他問道。
霍無咎冷笑了一聲,語氣中滿是譏諷:“可不是麼?他想利用婁婉君,可是使了渾身解數的,結果婁婉君壓根沒看出來,你說他著不著急?”
江隨舟皺眉道:“那也不能這般欺凌百姓吧?”
“他管他什麼百姓呢。”霍無咎嗤了一聲。“他隻顧著怕有人捷足先登,讓婁钺手裡的三十萬兵馬落入他人之手。”
……這倒是一種登峰造極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江隨舟一時也覺得好笑了。
“那然後呢?”他問道。
霍無咎往後一靠:“然後婁婉君就非要親自把他們送出去唄?怎麼可能,她多顯眼,出城路上要是再讓人看見,叫霍玉衍知道了,那那兩個人的命還能不能要了?”
江隨舟聞言點頭:“是這樣了。”
“我就把她給攔住了,找了我手底下幾個探子,在暗中把他們安全送出去了。”霍無咎道。江隨舟也是松了口氣:“那就好。”
“不過,還挺好玩兒的。”霍無咎話鋒一轉,湊到江隨舟的身側,道。“婁婉君那犟驢,我說話從來都沒用,倒是那個小白臉,勸了兩句,就給她毛兒捋順了,讓幹嘛幹嘛。那小白臉也是,我老覺得他那眼睛不老實,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老往婁婉君那邊瞥。”
這事倒是有趣,但更有趣的,反而是霍無咎這會兒這眉飛色舞的模樣。
江隨舟笑了起來。
“今天也算是帶著婁婉君看了一出好戲,也讓她看清楚了霍玉衍是個什麼人。”霍無咎分毫沒看出江隨舟在笑他,同他笑了一會兒,便接著道。
“我想著順水推舟,倒是可以讓婁婉君幫個忙,擺他一道。”
江隨舟問道:“你打算怎麼做?”
霍無咎聞言,臉上卻是露出了幾分神神秘秘的神色,揚唇一笑。
“你隻管看好戲吧。”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這嫁了人的男人嘴都變碎了(指指點點)
第118章
這日之後,霍玉衍的運氣變好了不少。
他手下的人做事幹淨,那窮書生被他們尋人趕走之後,便再沒了蹤影。他派人去查,便知那書生果真灰溜溜地跑了,躲到了鄉下那個漏雨漏風的破宅子裡。
而婁婉君往西市去了兩次,沒找著人,便也作罷了。
反倒讓霍玉衍趕了巧。他手下的人時刻盯著婁婉君的動向,設計叫霍玉衍偶遇了幾次。
漸漸的,婁婉君便不再提那書生,反倒整日滿眼裡都是他,還主動領著他遊臨安了。
霍玉衍將這一切的變化都看在了眼裡。
他知道婁婉君的脾性,也自認將她這喜好拿捏得清楚。果真,她容易上鉤得很,如今不必他相邀,婁婉君便會主動來尋他了。
這個時候,就需要他來做些推拉的功夫。
他便保持著那副溫吞和緩的態度,不推拒,卻也不主動,溫和又若即若離,就好像真就把婁婉君當成妹妹,絕沒有半點旁的心思一般。
婁婉君便漸漸地開始急了。
她臉上藏不住事,漸漸的,焦躁急切的心情溢於言表。
霍玉衍看在眼裡,隻不動聲色。
一直到了這一日。
婁婉君興衝衝地告訴他,西湖的荷花開了,想領他一同去看。霍玉衍卻道有些瑣事要忙,一直退了兩日,才遲遲應了婁婉君的邀請。
婁婉君在西湖上租下了個畫舫,與霍玉衍一起在窗邊坐了下來。
二人交談了一會兒,婁婉君一直醉翁之意不在酒,講話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沒一會兒,霍玉衍身邊的小太監出去倒茶,婁婉君吞吞吐吐了一會兒,終於開了口。
“我記得……你如今也有二十七了吧?”她問道。
霍玉衍心下微動,面上半點不顯,溫和地笑道:“是有了。這時間當真是白駒過隙,想來我認識婉君妹妹的時候,也不過十來歲。”
婁婉君將兩隻手握在一起,局促地捏了捏。
“那你父皇,也沒有催你娶妻?”她問道。
霍玉衍聞言,溫和地笑了幾聲。
婁婉君立馬急了:“你笑什麼啊!”
霍玉衍正了正神色,恰到好處地開玩笑道:“妹妹這般問,可是已經有了心上人了?”
婁婉君紅了臉,像是被踩到了痛腳一樣。
“我隻不過是問問罷了!”她急道。
霍玉衍見她這幅模樣,便又笑了。
“自然是催了的。”他笑容溫和,道。“不過,我一直不大願意,父皇便也沒什麼辦法。”
“為什麼呢?”婁婉君脫口而出。
霍玉衍抬眼看向她,眼神有些深。
靜默了須臾,直到婁婉君有點局促地低下頭去。
“一則,我這身體,娶了誰家姑娘,都是拖累。”他說。“二則,我喜歡的姑娘,也不是邺城中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
婁婉君立馬抬眼看向他,眼神閃了閃,像是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