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玉衍咬緊了牙關,忍住了厭惡和怒意。
算了。他心道。暫且忍下吧。畢竟此時霍無咎不在宮裡,自己想趕他也趕不走。朝政之事錯綜復雜,這小白臉瞧上去也不過是個隻會胡鬧的草包,即便礙事,也不會真的壞他的大事。
這麼想著,霍玉衍咬著齒關,強笑道:“自然,王爺自便吧。”
不過,此後,他便明白了,自己這個草率的決定,給他帶來了多少麻煩。
這草包不僅什麼都不懂,還極喜歡指手畫腳。
他留在這兒,隻顧著吃點心吃水果,甚至讓人盛來了果酒,就著點心慢慢喝。但是即便如此,也礙不著他多管闲事,甚至每一本奏折和每一個官員的安排,他都要過目。
看得眼睛累了,就讓他旁邊那個狗腿子太監給他讀。那狗腿子也分毫不會看臉色,臉皮厚得賽過拐彎的城牆,什麼都拿過去,念給那草包靖王聽。
他光聽還不夠,非得在這兒指手畫腳一番,才肯罷休。
霍玉衍原本安排好的官員分布,讓他攪得亂糟糟一團,有時隻是因著官員的名字五行不合、或者姓氏不好聽,都強要霍玉衍給他們換到別的地方去。
霍玉衍本就身體不好,讓他這一折騰,愈發有些熬不住了。
一整個上午,霍玉衍讓他攪擾得隻定下了幾個官員的去處,已然累得神識恍惚了。
到後頭,他實在沒辦法,隻得敷衍地按著江隨舟的意思來。
畢竟這草包也是一通胡攪蠻纏,即便給那些官員重新劃定任職的位置,官位等級也基本沒變,礙不了什麼事。
這一忙,便一直到了暮色西垂。
霍玉衍實在有些熬不住了,隻得露出個強打起精神的笑來,暫且告辭了。
看著他走路有些打飄的背影,江隨舟的目光沉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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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頓裝瘋賣傻,成效倒是不錯。
這天夜裡,霍玉衍回到自己的寢殿中便病倒了。他身側的隨從連忙喚來了隨侍的太醫,一直忙到半夜,才堪堪讓霍玉衍退了燒,安穩睡了過去。
而江隨舟這邊,也並不平靜。
霍無咎忙完回宮時,便見江隨舟端坐在燈下,一手拿著冊子,一手拿著筆,正匆匆誊抄著什麼。
見霍無咎回來,他抬起頭,問道:“回來了?”
霍無咎嗯了一聲,在他對面坐了下來,笑道:“回來了。剛才回來的路上就聽說了,你今兒個這一整天,可沒少折騰霍玉衍啊?”
江隨舟聞言淡淡一笑,說道:“那是自然。”
說著,他抬起頭看向霍無咎,半開玩笑地笑道:“誰還不是個病秧子了?我怎麼也算得上是個行家,打他這樣的蛇,最會找七寸了。”
霍無咎聞言笑了幾聲,接著伸手,很自然地將江隨舟手裡的冊子,連帶著筆墨,一並接了過去。
“行了,折騰他不算,不還連帶著折騰了你自己麼?”他道。
他低下頭去,便見那冊子上全是官員的名字。左手邊那本是他與江隨舟前些日子一起準備出來的,本是給那些官員的規劃安排,而右邊那本江隨舟在誊抄的,則是今天當著霍玉衍的面安排出來的。
兩邊的出入,全在官位上,就是為了不讓霍玉衍起疑。江隨舟這一整日同他糾纏著,一邊要演個恃寵而驕的小白臉,一邊又要在腦中反復核對整理那些官員的信息,給他們安排合適的地點和位置,著實也是勞心勞力。
江隨舟的手空了出來,端起旁邊的茶喝了幾口。
便聽對面的霍無咎說道:“我替你整理,你隻用給我再復述一邊,白日裡安排了哪些人就行。”
這樣倒是容易多了。
江隨舟一整日也是累壞了,此時便沒拒絕霍無咎的幫助,緩緩地將白日裡的安排全都說給了他聽。霍無咎寫字倒是快,不出兩刻鍾,兩人便將今日的成果整理了出來。
“好了。”霍無咎放下筆,將寫好的冊子交到了江隨舟手上。
江隨舟接過那冊子,剛看了一眼,便不由得笑了起來。
一本冊子,泾渭分明的。前半本是他端正平整的楷體,後頭急轉直下,變成了龍飛鳳舞的草書。霍無咎的字算不得多好看,更沒有章法,但勝在氣勢磅礴又分外自信,隻是不大讓人看得懂罷了。
倒像是後世的大夫開藥方試的。
“笑什麼?”見他笑,霍無咎挑了挑眉,追問道。
江隨舟清了清嗓子:“沒什麼。”
霍無咎便撲上來要奪他手裡的冊子:“是不是笑話我字醜了,嗯?”
江隨舟忙把冊子藏到身後,讓霍無咎撲了個空。
“沒有,沒有。”他笑道。“隻是想到了件事兒,覺得有意思罷了。”
霍無咎不信:“什麼事?”
江隨舟正色道:“我今天給霍玉衍難堪,可沒少借你的名號。”
霍無咎眉頭一跳:“所以?”
江隨舟正色道:“我跟他說,你寵我寵得厲害,你的東西便全是我的。”
霍無咎嘴角勾起:“這倒不是假話。”
江隨舟接著道:“我還說了,他要是想收拾我,不如先收拾你這個地頭蛇。”
霍無咎嘖了一聲:“什麼地頭蛇,多難聽。”
江隨舟接著笑道:“反正,說得他臉色都不好看了。按著他的性子,真要收拾你恐怕還不至於,不過,我猜要不了兩天,他就要找你談話了。”
霍無咎皺眉:“談什麼話?”
江隨舟笑道:“自然是讓你不要寵幸奸佞,反誤了大事了。”
——
果真,沒幾天,江隨舟這話就應驗了。
霍無咎這些日子為了給江隨舟留出發揮的餘地來,每日都早出晚歸的,就是為了讓江隨舟安心地放肆,也讓霍玉衍沒機會拉他去評公道。
結果這一日,江隨舟那邊的事總算大致告一段落、隻剩下些細碎的小事要處理了,霍無咎便回來得早了一些。
便在剛進宮門的時候,就被霍玉衍的隨從攔住了。
“霍將軍今日沒什麼事吧?”那小太監問道。
霍無咎皺眉:“沒事,怎麼了?”
那小太監笑道:“咱們太子殿下惦記您這些時日辛苦,請您一同去用個晚膳、敘敘舊呢。”
敘什麼舊,不就是找他告歪狀麼。
霍無咎眉峰一挑。
真是不巧,霍玉衍想要找他告狀的內容,他已經提前知道了——不僅知道,還參與其中了呢。
不過,他這些心思自不會說出口。他看向他小太監,淡淡一笑,道:“行,前頭帶路吧。”
小太監躬身應是,便領著他朝霍玉衍的院落走去。
霍玉衍在宮中所住的宮苑也比較偏僻,按他的話來說,是圖個清靜。不過好在這間宮苑修繕得很是精致,並且門窗向陽,一年四季的光線都很好。
霍無咎來時,天色已經暗了,院中掌起了燈。
霍玉衍已經在桌邊等他了。
霍無咎一進門,便見正廳中擺著一張圓桌,上頭的菜色頗為豐富,且一看就是用了心的。那些菜都不是江南常有的,而都是陽關的特色,甚至有一道炙羊肉,看上去地道得很,恐怕從食材到廚子,都下了一番功夫。
“無咎回來啦?”見著他進來,霍玉衍起身笑道。“還真是辛苦,眼看著天色都晚了呢。”
霍無咎嗯了一聲,跟他一同在桌邊坐了下來。
“耽擱久了點兒,都是些亂七八糟的瑣事,頭疼得很。”霍無咎淡淡說道。
霍玉衍笑了笑。
“皆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要成大業,哪個不是這樣的瑣事累積起來的?你可莫要總因這個煩躁。”他溫聲勸道。
霍無咎卻不以為然地一笑,道:“什麼大事不大事的,不過是那群腐儒哄人的話罷了。算了,不說這些糟心的了,大哥倒是還記得我當年喜歡吃什麼。”
霍玉衍淡淡一笑,溫聲道:“可是呢。打從去了邺城,我便看得出你一直想念陽關的風物,好不容易尋來了個做西北菜拿手的廚子,可那時你已經身陷南景了……這回你做了這樣大的事,我也替你高興,來的時候,便將那廚子一並帶來了。”
霍無咎瞥了他一眼。
這人倒是從小到大都挺會裝蒜的。
不過小時候,這人都是朝著長輩和外人裝蒜。霍無咎從不跟他計較,反而看在他細弱溫吞的模樣上,總護著他。
卻沒想到,現在他霍無咎也成了需要他裝蒜的外人了。
霍無咎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大哥用心了。”說著,端起桌上的酒杯,抬手和霍玉衍碰了碰,便仰頭喝盡了。
一口酒入了喉,霍無咎的眉頭皺了起來,放下酒杯時,還有些狐疑地看了看杯子。
同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的霍玉衍看他這般神色,面露疑惑,問道:“怎麼了?”
便聽霍無咎問道:“什麼酒,苦得很。”
霍玉衍聞言哦了一聲,淡笑道:“忘了同你說。我這兩日身體不大好,太醫說了不宜飲酒,若要喝,也需喝他特意調配的藥酒。”
他自然不是忘了說,這酒,就是他特意倒給霍無咎喝的。
他不喝,怎麼會苦得發問?他不問,自己又怎麼開口,說他那“美妾”這幾日是怎麼將他氣得心力交瘁的呢?
但是他卻不知,那太醫,也沒同他講。
這藥酒乃大補之物,他身體極虛,喝些確實有好處。
但是對於健康的人來說,這種大補的酒,卻是增火補氣、滋陰壯陽的良方。
作者有話要說:霍無咎:什麼好東西,給我也補補:D
第113章
聽到這話,霍無咎嗯了一聲,將那酒杯放回桌上,皺著眉夾了兩筷子菜,才將那苦味壓下去。
霍玉衍便假惺惺地開口關心道:“是為兄疏忽了。快來人,把桌上的酒撤換掉,無咎來了,怎麼還將這藥酒擺在桌上?”
竟是一副要陪著霍無咎一道將藥酒撤換下去的模樣。
霍無咎見狀抬手,按住了酒壺。
“算了。”他淡淡看了霍玉衍一眼,像是根本沒看穿他演的戲一般,說道。“你身體不好,喝這個就行。”
“可是……”霍玉衍卻還是一臉愧疚的模樣。
“沒事。”霍無咎懶得跟他再糾纏這個,便幹脆順著他的話說道。“不過,你這幾天是怎麼回事?我記得剛來的時候,還是能喝酒的。”
霍玉衍心道,上鉤了。
他露出了一副溫和寬容、卻明顯有些故事的神色,淡笑道:“也沒什麼,就是這幾天有些累。”
霍無咎噢了一聲,佯作不懂,道:“朝中的事情確實勞心費神。沒事兒,既然這樣,以後大哥就不用強撐著幫忙了,我自己也能解決。”
霍玉衍神色一滯,連忙開口要解釋。
倒是他身後的小太監機靈,聽見這話,面上露出了不忿的神情,道:“哪裡是朝中的事勞心費神呢!分明是御書房裡有人搗亂,故意讓太子殿下不安生呢!”
霍無咎眉毛一動,正要說話,便聽霍玉衍先他一步打斷了小太監的話,低聲斥責道:“多嘴。”
那小太監訕訕地閉了嘴,卻是一臉的不服氣。
霍無咎心道,行,挺好,這做戲都還有個搭伙兒的。
他跟著這兩人的話頭皺起了眉,問道:“什麼意思,什麼人搗亂了?”
他語氣頗為嚴肅,像是聽見了什麼不得了的事一般。
卻見霍玉衍低下了眉。
“也沒什麼。”他笑道。“靖王養尊處優的,愛胡鬧些,我這做兄長的也應該擔待。”
霍無咎皺眉追問道:“他衝著你胡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