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開天闢地頭一次。
魏楷一時不解:“將軍?”
便聽見霍無咎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怎麼,還不興我雁過拔毛了?”霍無咎開口開口問道。面色不虞,但特別理直氣壯。
魏楷被他這話問得有些懵,正發愣呢,便見他們將軍站起了身來。
“回頭派人去城裡城外看看,哪裡有賣書的地方,拍賣會,古董店,都去問問。”霍無咎道。
這讓魏楷更有苦難言了。
他忙道:“這……將軍,屬下們也就是認些字,不至於當睜眼瞎罷了……您想要什麼書,屬下們該如何找啊?”
他這話倒是把霍無咎問住了。
他留下這些銀子,純粹是因著些說不出口的理由。
他向來視錢財於無物,畢竟他打小就沒缺過錢,對這黃白之物沒什麼概念,更沒興趣。
但是剛才,眼看著龐紹府上各色的奇珍異寶從眼前流過去,他竟然頭一次動了心思。
他想,龐紹那老東西何德何能,敢將天下奇珍異寶搜羅到手裡,反而江隨舟,分明是皇親國戚,和這老東西比起來卻相形見绌。
他心下覺得不忿,覺得這些極好的東西,都該歸江隨舟。
但是他又知道,江隨舟不喜歡這些玩意兒。
錢財該花的花出去,奇珍異寶和字畫古玩自然收歸國庫。眼前成堆的財物漸漸空了,霍無咎心下竟有些著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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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庫充盈了,軍餉豐沛了,就連他手下的將士們,今天晚上都要好好地開一頓葷,分一筆獎賞,可他們家江隨舟還什麼都沒有呢!
於是,霍無咎一把攥住了手裡的最後一筆錢。
得給江隨舟買些什麼。
他喜歡什麼?霍無咎心中立馬浮現出了江隨舟素日裡看書時,那副全神貫注、安靜恬淡的模樣。
也正因如此,他才會對魏楷提出那樣的要求。
但魏楷一問,他心裡也沒數了。
買什麼書?魏楷不懂,難道他就懂了?
霍無咎沉默了半天,終於從牙縫中憋出了一句話。
“別管內容。”他說。“挑貴的,挑全天下最貴的。”
——
這天晚上,霍無咎回到宮裡時,堪堪剛過二更天。
他直奔江隨舟的寢宮,進門時,便見江隨舟披著衣袍坐在窗下,正對著一盤棋沉思。他手邊的茶嫋嫋地冒著輕煙,茶香氤氲之中,是江隨舟平和安靜的眉眼。
霍無咎覺自己呼吸都停住了。
江隨舟聽到腳步聲,抬起頭看向他,道:“回來了?”
兩人目光一接,霍無咎的腦中便不合時宜地冒出了今日江隨舟被按在他懷中,面色泛紅,眼含水光的模樣。
他清了清嗓子,有點挪不動腳步,片刻之後才醉翁之意不在酒地上前去,坐在了江隨舟的對面。
“嗯。”他說。“忙完了。”
江隨舟見他一進門便在棋盤前坐下,垂眼顧著看棋局,當霍無咎對這個感興趣。
他抬手讓孟潛山給霍無咎上了茶,繼而道:“你也喜歡這個?剛好,這一盤局我尚沒有頭緒,你來幫我看看。”
霍無咎盯著棋盤。
他當然對這個不感興趣。當年他父親為了逼他學棋,能把他揍個半死,就這,都沒逼成功。
他盯著那棋,純粹是因著不能看江隨舟罷了。那人勾人得要命,又是霍無咎剛嘗了兩口葷腥的時候,多看一眼,都要出事。
但是,不看也沒用。
霍無咎眼看著棋盤上糾纏在一起的黑白玉棋,腦中浮現的,卻是厚重的黑色袞服下,江隨舟潔白如玉的頸項。
霍無咎的氣息沉了沉。
而他對面,江隨舟眼的眼中,卻是盯著棋盤陷入了沉思的霍無咎。
霍無咎眉眼本就生得鋒利,此時面色嚴肅,眼神專注又認真,在燈影之下,滿是凌厲肅穆,有種致命的吸引力。
他認真的樣子向來好看。江隨舟心道。
便見霍無咎沉吟了半晌,手落在了黑子的棋盅裡,拿起了一子,噠地一聲,落在了棋盤上。
分明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卻自有一種揮斥方遒、指點江山的氣度。
一時間,那盤上的黑白子在霍無咎的手下,像是成了兩軍對壘的塞外山河一般。
一子落下,宛如陣前的將軍揮起了帥旗,立時,千軍萬馬,奔騰而過。
江隨舟忙看向那盤棋。
黑子白子已呈膠著態勢,雙方咬在一起,像是互相扼住了對方的喉嚨一般。此時的每一步,都是極其關鍵精彩的一步,往往一子之差,便可取對方性命,定下勝局……嗯?
江隨舟一愣。
見棋盤上原本氣勢洶湧、狠厲兇蠻的黑子,因著霍無咎落下的那一子,勢頭一轉,竟一頭扎進了白子的包圍圈裡,繳械投降了。
江隨舟懵了。
他抬眼看向霍無咎,卻見霍無咎也抬起頭來看他。
見霍無咎一手摩挲著棋子,神色平淡,目光沉靜,出口的話,卻讓人極摸不著頭腦。
“該睡了。”霍無咎道。
江隨舟愣了愣,接著往窗外看了一眼,夜色的確深了。
“是。”他說著,看向霍無咎。
卻見霍無咎仍坐在那兒,八風不動的。
江隨舟更不明白了。
這人怎麼回事……催他去睡,卻又賴著不走?
第105章
江隨舟有些疑惑地看向霍無咎,卻見霍無咎坦然地看著他。
江隨舟似是明白了霍無咎想幹什麼。
他道:“可是你……”
卻見霍無咎看著他,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你要趕我走?”
反倒讓江隨舟後頭的話說不出口了。
江隨舟抿了抿嘴唇,就見霍無咎抬手,看向了孟潛山。
孟潛山立馬意會,這是霍將軍不讓他們在這兒礙事了。
孟潛山忙將曖昧的笑容憋回去,領著周遭伺候的宮人一並退了出去。
房中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江隨舟看向霍無咎,便見霍無咎將棋盤上的棋子往邊上一推,緊跟著,胳膊肘便支在了棋盤上,朝著江隨舟傾過身體。
“你這床榻寬敞得很。”霍無咎說。“又不是睡不下。”
周遭沒了旁人,霍無咎便放肆得厲害,面上的笑容也染上了幾分痞勁兒,一副江隨舟根本拿他沒辦法的土霸王樣兒。
但其實霍無咎忐忑得很,就是隻龇牙咧嘴的紙老虎。
他想留在江隨舟這兒,不惜像個無賴似的拉下臉。但即便他這會兒一副霸道樣子,但若江隨舟要往外趕他,他也根本沒辦法。
是故,他這會讓雖笑著,心裡卻忐忑得緊。
他知道江隨舟臉皮薄,惹急了怕是要惱,但孑然一身時也就罷了,懷裡抱過這麼一個人,獨自過一個人熬過去的夜便顯得特別難熬了。
霍無咎是個急性子,最忍不了這個。
他定定地看著江隨舟。
便見江隨舟沉默片刻,瞥了他一眼。
“替我把棋子收拾好。”他說。“扒拉得到處都是,你來撿。”
——
霍無咎總算是得償所願了。
雖說是他半耍賴半強迫得來的,但怎麼也算他的努力所得,稱得上一句光明正大。
這種愉快的感覺,言語是難以表述的。他隻記得,自己當日攻下邺城,將霍家軍的旗幟插上邺城皇宮的門樓上時,也從沒有這麼高興過。
奪取天下那種空洞的熱鬧,可比不得此時的踏實和滿足。
窗外夜色沉沉,殿中的燈滅得隻剩下幾盞,床帳放下後,便暗沉沉的一片。這種黑暗本該是最不招人喜歡的,但這會兒,卻全然是靜謐和寧靜。
霍無咎愜意得很。
卻在這時,啪地一聲輕響。
江隨舟一把拍在霍無咎毛手毛腳地摟上他腰的手上,警告道:“別亂動,我明日還有事要處理,又在用藥,經不起你鬧。”
霍無咎亂動的手立馬老實了。
“沒亂動。”他一本正經地說。可一句話沒說完,他卻又低聲笑了起來。
二人躺在一處,離得近,笑聲便沉沉地牽著江隨舟的耳朵感到了震顫。這種酥麻的感覺頗為奇妙,讓江隨舟的心跟著皮膚都在輕顫。
很難經受得住。
他忙道:“笑什麼,趕緊睡了。”
霍無咎將他摟得近了些。
“也沒什麼。”他說。“我就在想,你這麼乖做什麼?方才分明能把我踹出去。”
江隨舟提醒道:“我現在也能把你踹出去。”
隨著霍無咎幾聲低沉的笑,江隨舟的雙腿便被他輕而易舉地壓制起來,再動不得分毫了。
“晚了。”霍無咎低聲笑道。
江隨舟隻覺這人幼稚得要死,看了他一眼,便閉上了眼睛。
帳外的燭火靜靜地燃。
這一夜,對他們兩人來說,都是頭一次。
頭一次在這樣安靜的深夜裡,有一處溫暖的熱源依偎在一起,有平靜的呼吸,靜靜交織著,糾纏在一起。
——
霍無咎雖成功在江隨舟房裡賴了下來,成了孟潛山和魏楷都要稱贊一聲苦盡甘來,但獨他自己知道,仍是看得見吃不著的。
江隨舟身上的傷沒有好全,每日又忙,總是精力不濟的,自然遭不住霍無咎怎樣。
但霍無咎已然是高興得尾巴都要翹上天了。
他從前最見不得那種成了家便變了副窩囊模樣的男子,而今卻發現,隻需每日都能見到那人,夜裡能將他抱進懷裡去,即便隻是摟著他,替他揉一揉腰背,心下也是滿足的。
甚至其餘的,什麼都不要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