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小孩,總歸會引得人偶爾記得,塞塊糖給他吃。
當真是蠢。窩囊了一輩子,到了三十多歲,還是個識人不清的蠢貨。
活該受人利用。
龐紹垂下了眼睛,將鼻端微弱的酸意憋了回去。
卻在這時,有腳步聲響了起來。
龐紹看去,卻見是去而復返的霍無咎。
霍無咎在牢房前站定,冷冷地同他對視。
“看好了。”霍無咎說。“害你的是我,殺你的也是我。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秧子,能幹什麼?隻有我,想殺你就殺你。”
龐紹皺眉,不知道他說這個幹什麼。
便見霍無咎對著他冷冷一瞥。
“所以,即便你有本事變成鬼,也看清楚了。”他說。“要索命,別索錯了。”
說完,他轉過身去,大步走了。
龐紹片刻之後,才意識他說這話的意思。
原來,霍無咎是在怕他真變成厲鬼去找江隨舟,所以專程來同他說一句?
龐紹隻覺得可笑。
他霍無咎徵戰沙場那麼多年,犯下了那麼多殺孽,還信什麼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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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是變蠢了不少。
龐紹隻覺得可笑,但笑著笑著,卻又有些笑不出來了。
他看得見霍無咎對江隨舟那病秧子的謹小慎微,看得出他這麼說,不是怕鬼,而是怕鬼去纏江隨舟。
似是感情這東西,才最能蒙蔽人的心智。
無論愛情還是親情,最虛無縹緲的東西,才最有摧枯拉朽的力量。
他又想起江舜恆了。
他想起那時他情急之下,為了調兵,讓江舜恆知道了他與霍玉衍有來往的事。江舜恆半點沒有追究,反倒在將虎符交給他之後,問他說,叔父,無論如何,你都會護著朕的吧?
他自然不會,想必江舜恆,也不一定真的看不出來。
隻不過因為,他隻仍舊是當年那個,一年到頭見不到父皇、隻等著他這個舅父袖中的一兩顆糖的蠢小孩子罷了。
——
那日霍無咎出了詔獄,又說忘了什麼東西,回去了一趟。但他回來的時候什麼都沒拿,江隨舟問他去做什麼,霍無咎也不說,一副嫌丟人似的模樣。
江隨舟便也沒有再問。
沒幾日,龐紹便死了。
他生前煊赫,死的時候卻無聲無息的。如今南景掌權的是霍無咎,原本龐黨的官員巴結都來不及,自不會再去管舊主的死活了。
江隨舟倒是真的闲了下來。
有齊旻在,大部分事務便可由朝中官員自行處理,江隨舟隻需將送到御案上的事務做出決定罷了。他原本一日便隻需忙兩三個時辰,但霍無咎還偏要在處理軍務之前,將送到他面前的事全篩選一邊,霍無咎能拿準主意的,便都不讓江隨舟插手。
江隨舟便更清闲了。
不過,他和霍無咎都不知道,自那一日他們二人一同前往詔獄之後,便有一股流言,在軍中甚囂塵上了。
軍中眾人都道,說將軍不知怎的,在宮中養了個小白臉。
有說將軍是因著那小白臉長得實在漂亮,才動了歪心思的;還有說,將軍是因著在靖王府的那段際遇,讓那個靖王給傳染了的。
說什麼的都有。
這風飄進了不少將領的耳朵裡,其中不乏一些個對霍無咎尤其崇拜的,心裡憤懑不平,卻也無從宣泄。
一直到了這日。
軍中一個萬戶,這天有些要緊的軍務要稟告霍將軍,一路進宮,到了御書房。
可進了御書房,卻見御案前坐的不是將軍,而是個陌生男子。
五官精致,眼尾上挑,眼底下綴著一顆紅色的小痣,分明是個男子,卻漂亮得過分。
那萬戶心下一凜。
瞧這模樣……不就是傳聞中的那個小白臉嗎!
作者有話要說:萬戶:禍水!
霍無咎:你再罵??
萬戶:?
霍無咎:我,賢妻!
萬戶:?????
第103章
那萬戶神情一凜,目光也變得如臨大敵了起來。
江隨舟倒是沒覺察。
他聽見外頭來報,隻當是哪個朝臣要來見他。他應了一聲,讓人帶那求見的人進來,便頭也不抬地接著看手裡的案札。
可是,且聽著腳步聲由遠及近地來了,停在了御案前頭,卻遲遲不聽那人開口。
什麼人?
江隨舟皺了皺眉,抬眼看去,便見是個身披鎧甲的將士,瞧著那衣著,應當是個級別不低的將領。
應當是來找霍無咎的。
不過,霍無咎這兩日忙著去抄龐紹留下來的老底,這會兒並不在宮裡。江隨舟見那將領站在那兒,神色不虞地盯著他,隻當是城外出了什麼大事,便開口要問。
可他的話還沒問出口,那將領倒是先開口了。
“霍將軍不在,你便有膽子坐在這裡麼!”
那將領神色冰冷,滿臉兇勁兒,生得個子又高,這會兒氣勢洶洶的,還聲若洪鍾,乍一開口,將江隨舟嚇得肩膀一顫。
他坐直了身體,對上了那武將的目光。
江隨舟有些疑惑。
“什麼?”他問道。
便見那武將冷笑起來。
“將軍此番,還真是識人不清。”他說。“你也該明白自己什麼身份,仗著將軍寵愛,便越俎代庖,怎麼,還想借著這般骯髒的手段爭權奪利嗎?”
江隨舟愈發疑惑了。
他挑了挑眉,正要說話,便聽得身後的孟潛山不樂意了,上前一步便不悅地道:“你是什麼人,敢在這兒撒野!還不來人……”
江隨舟抬了抬手,擋住了他後頭的話。
他回了回神,隱約意識到這將領誤會了什麼。
他而今身份多少有些敏感。他知道,軍中最怕人心不穩,無論朝中鬧成了什麼樣,指令到了軍中,也絕不可模稜兩可,定然要有一個確定的、也是唯一的方向。
現在,霍無咎是他們的方向,北梁的霍玉衍又站在霍無咎的對立面,即便是霍無咎,在軍中的地位也不是十足的穩固。
那前朝遺落下的江隨舟,就不便讓他們知道了。
——尤其江隨舟如今,手中還握著不少實權。
正因如此,他早便跟霍無咎說過,最好別讓軍中眾人知曉他的存在,需到大局已定之後,再作打算。
而今看來,恐怕面前這位將領是將他當成霍無咎養在身側的小白臉了。
“那你說說,我是什麼身份?”他放下手中的筆,饒有興趣地將胳膊肘在桌上一撐,身體前傾,問道。
他自己覺察不到,他一笑,面上的魅色便會變得極其鮮活。
那將領立馬露出了被羞辱似的神情。
“自然是霍將軍的玩物了!”他厲聲道。“既知道自己的身份,還不快從那位置上滾下來……”
“你讓誰滾下來?”
卻在這時,他身後傳來了一道低沉的聲音。
那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不悅,單從語氣中,便能聽得一二了。
霍無咎居然這個時候回來了?
江隨舟有些驚奇,抬眼看去,便見那站得挺拔的將領,也匆匆轉過了身。
眼看著霍無咎便陰沉著臉,大步走了進來。
那將領張了張嘴,正要開口,便見自家將軍停在了自己面前,神色冷得能滴出水來。
他知道,這是因為自己斥責將軍的小白臉,讓將軍撞見了。
他倒霉,他認命。
“我在問你話。”霍無咎的聲音是從齒關裡擠出來的。
霍無咎不高興時,最是嚇人,尤其是當年的江隨舟,動輒都會被他嚇得挪不動腳步。這將領雖說不至如此,但對上那雙陰戾兇狠的眼睛,心下還是怵得打顫。
但是與此同時,卻有一股悲憤,從他的心底裡油然而生。
他雖然沒文化,卻知道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的故事。從古至今,那些沒出息的男人總會被美色誘惑,卻沒想到,自家將軍,卻也難逃這一關。
悲憤總是會催生出些赤膽忠心的熱血來。
這將領視死如歸地咬緊了牙。
“不過是個兔兒爺,將軍即便寵愛他,也不該讓他插手政務軍務!”他梗起脖子。“即便將軍今日殺了屬下,屬下也沒說錯!”
霍無咎的眼睛要迸出火星子來了。
“你有膽子再重復一遍?”霍無咎咬牙切齒地提起了他的領子。
江隨舟連忙從龍椅上站起來,快步走了過去,在霍無咎的拳頭落下之前,一把拉住了他。
“好了。”江隨舟低聲道。“他也是為了你好,我方才也不過是逗了逗他。”
說著,他淡淡一笑,轉頭看向那個抻著脖子等霍無咎揍他的將領,溫聲解釋道:“將軍不必介懷。我一介白丁,哪兒認得那御案上的東西?不過翻著解解悶罷了。你們有什麼事且商談著,我便先……”
卻見被他攔住的霍無咎,反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喊誰將軍呢。”他不高興地問江隨舟道。
江隨舟一懵。
怎的,喊旁人一句將軍都值得他拈酸吃醋?
不等他開口,便見霍無咎一把甩開了那將領的衣襟,將那人高馬大的武將硬生生擲得連退了好幾步。
“教沒教過你,別睜眼說瞎話?”霍無咎看向那將領,兇道。
“瞧好了,他,靖王,我是他的妾,他是我夫君。”
夫君二字擲地有聲,那將領眼都瞪圓了。
便見霍無咎單手一把將江隨舟摟到了懷裡。
“出嫁從夫,別說這區區龍椅,就是哪天我把天下打下來了,也全是他的,聽見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