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隨舟嘆了口氣。
“單這些事,怎麼能把你氣得發脾氣?”他道。
霍無咎也不知道江隨舟怎麼會這麼了解他。這種了解自然是挺讓他高興的,但在他想隱瞞什麼事的時候,卻又有點讓人懊惱。
——隻是極小的一點點而已。
霍無咎一時沒說話,這落在江隨舟眼裡,便就是默許了。
但即便默認,卻還是死咬著不說。
江隨舟的神色一時間有點沉。
他已經接連忍了好幾日了,一直到這會兒,他有點忍不住了。
宮中出了大亂子,如今天下也跟著都亂了。但霍無咎卻什麼都瞞著他,不許他知道,像是要嚴嚴實實地將他保護在羽翼底下一般。
他知霍無咎用心,但他卻不想這樣。
他讀了那麼多史書,知道改朝換代是怎樣的暴風驟雨。這不是憑著一己之力便能擔得住的,他也不想霍無咎一人去扛。
他分明能同霍無咎一起的,但霍無咎卻不讓。
他接連忍了好幾日,一直等到自己身體養得好些、終於能下地了,才逮了霍無咎一個正著,就想要他人證物證俱在,沒法抵賴。
但是到了這會兒,霍無咎還瞞著事情不要他知道。
江隨舟的嘴唇抿了起來,靜靜看著霍無咎,卻不說話。
霍無咎立馬覺察到了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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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他忙問,又伸手去碰江隨舟。
那手卻被江隨舟打到了一邊。
力道並不大,但卻是霍無咎捱不住的。
“霍無咎。”江隨舟的聲音有些滯塞。“你既喜歡我,也該做到坦誠。”
霍無咎立馬慌了手腳。
“不是,我不是有意要騙你,隻是這些事……”他有點說不下去。
隻是這些事太糟糕了,他自己都弄不明白,沒有主意,更不舍得讓江隨舟去煩心。
他就是……不舍得,特別不舍得。
卻聽江隨舟問道:“是什麼事?”
嗓音涼得讓霍無咎受不了。
他一咬牙,一把撈過了藏在桌上縫隙中的那封信,視死如歸地塞進了江隨舟的手裡。
“不是什麼大事。”他還在嘴硬。
江隨舟垂眼,打開了那封信。
信是朱筆寫的,上頭蓋著的,赫然是昭元帝的御印。
信寫得很用心,甚至關切和欣喜之情溢於言表。昭元帝高興於霍無咎雙腿未廢,人恢復了健康,又責怪他不早些讓自己知道,不早些回朝。如今聽說南景國破,是霍無咎所為,昭元帝更高興了,隻問霍無咎此後打算如何安置,自己又要如何厚賞霍無咎。
昭元帝身體差得很,信卻洋洋灑灑地寫了很厚。寫到後頭,甚至隱約能看出他拿不住筆,字跡都是抖的,卻還不停地在寫。
江隨舟靜靜看完了信,將它收了起來。
“所以,就是因著這封信才不高興的,是不是?”江隨舟問道。
霍無咎悶悶地應了一聲,伸手想將那封信拿走。
他這逃避的模樣,分明是在掩耳盜鈴。
江隨舟手往旁邊一躲,讓霍無咎抓了個空。
“你早知道要面對這個的。”江隨舟說。“所以,你才重兵把守著南景,卻沒有旁的動作,對嗎?”
霍無咎沒說話。
江隨舟知道,對他而言,這是個極難的選擇。
沉默片刻,他緩緩嘆了口氣,抬手覆在了霍無咎的手背上。
“這封信裡,你也看出了什麼來吧?”他問道。
霍無咎沒說話,反手握住了江隨舟的手。
江隨舟默默回握住了他。
他早有點猜測,今日這信,便讓他的猜測成了真。
若是昭元帝和霍玉衍父子一心,那麼皇位和太子之位都是他們父子二人的,霍玉衍便也不必那般患得患失,冒著風險與敵國大臣私下來往,隻為了把霍無咎害死。
若昭元帝也想讓霍無咎死,那麼霍玉衍便不必這般大費周章了。
而今看來,十有八九,昭元帝是對霍玉衍的行為不知情的。
便聽霍無咎咬著牙,低聲開了口。
“他們父子兩個也不商量好。”他說。“到底想不想要我的命,也給個準話啊。”
他語氣兇得很,江隨舟卻聽出了其中的難過。
霍玉衍與昭元帝,怎麼都是父子一體的。若他們皆不仁不義,霍無咎立馬便能揮師北上,與他們反目,但偏偏昭元帝在他這裡,仍舊是個慈愛的叔父。
他下不去手,反倒被逼得進退兩難。
江隨舟輕輕握了握他的手。
“我倒是有個辦法。”他說。“無論如何,都可先解而今的困局。”
霍無咎抬眼看向他:“什麼辦法?”
卻見江隨舟靜靜同他對視了一會兒,再開口時,已是話鋒一轉。
“告訴你也可以。”他雙眼微微一橫,覷了霍無咎一眼。“但你要答應,此後再有什麼,不許瞞我。”
霍無咎低了低頭,沒說話。
他尚不會愛人,隻知道要把最好的都捧給他,把最壞的都替他攔住。
要再有這樣令人不快的事情,他的選擇,肯定還不會變。
卻聽江隨舟接著說道:“我知你心思,但我也同樣喜歡你,你不能剝奪我替你承擔風雨的權力。”
霍無咎心下微震。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江隨舟。
他從不覺得自己需要誰保護,更沒想過會需要依賴誰。所有人都在教會他獨立與堅強,唯獨江隨舟靜靜地告訴他,要替他承擔風雨。
他控制不住自己狂跳的心了。霍無咎心口燙得厲害,手背上的青筋都跟著鼓了起來。他動了動嘴唇,正要說話,卻聽江隨舟又開了口。
“更何況,你還是我的妾呢。我說什麼你都得聽,更不許騙我了。”
霍無咎神色一變。
下一刻,天旋地轉。
江隨舟眼前驟然一花,緊跟著腰下便一陣疼,竟是被人一把提起,死死壓在了御案上。
便在這時,霍無咎咬牙切齒的聲音從他頭頂上響起。
“你說誰是妾?”
江隨舟抬眼看去,便見眼前落下一片陰影。
陰影之下,是霍無咎那雙虎視眈眈的眼睛,兇巴巴地盯著他。
第100章
江隨舟抽了一口氣,連忙伸手去推他:“別鬧!”
霍無咎卻不聽他的,隻將他緊緊按在桌上。
“問你話呢,誰是妾?”霍無咎直磨牙。
這小兔子也不知哪兒學來了這一手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手藝,還專撿著人感動的時候,冷水一潑一個準兒。
他一生氣,江隨舟反倒覺得好笑了起來。
“本來你就是妾。”他一本正經道。“打王府角門抬進來的,正門都沒讓進——這才過了幾個月,你怎麼都忘了?”
霍無咎壓上去直要咬他。
江隨舟便匆匆地躲。一時間,兩人的呼吸都攪亂在了一起。
漸漸的,二人的呼吸都沉了些,甚至因著霍無咎此時正壓著他,兩人身下各處也貼得極近。
這樣的時候,最容易起些說不得的反應。
江隨舟立馬便覺察到了。他抬眼看去,便見霍無咎那雙漆黑的眼半眯著,正深深地看著他,江隨舟所感覺到的那團火,也燃燒在了霍無咎的眼睛裡。
他身後,御書房莊嚴肅穆,金柱上的蟠龍圓睜著眼,一派周正嚴肅。
江隨舟一驚,連忙抬手去推霍無咎。
想把霍無咎推開並不容易,除非霍無咎自己情願。
江隨舟越推,霍無咎反而壓得越緊,江隨舟抵擋不住,後背都漸漸壓在了御案上成堆的文牒上。
片刻之後,霍無咎才粗喘著氣放開他,再看著他時,一雙漆黑的眼,已然熱得讓人心驚。
霍無咎也意識到了,這般得寸進尺,分明折磨的不是江隨舟,而是他自己。
他還記得江隨舟身上的傷沒有好全,由不得人胡亂折騰。
他硬拱起來的火,還得自己硬忍著,強給壓下去。
霍無咎心下懊惱,嘴上卻半點不留情,咬牙湊到了江隨舟的耳邊,張口便往上咬。
不過,架勢雖嚇人得很,咬到江隨舟的耳上,卻是裹著熱氣的輕輕一磨,反倒讓江隨舟一瑟縮,半邊骨肉都有些麻了。
“不是說我是妾麼?”霍無咎咬牙切齒。“這會兒怎麼不讓我這做妾的好好伺候王爺了?”
……真是記仇。
江隨舟推了推他的肩膀,霍無咎這才不情不願地堪堪將他放開。
“你不是。”江隨舟無奈地開口,頗為敷衍地哄道。“你是正室,是王妃,好了嗎?”
霍無咎坐回龍椅上,一把將江隨舟重新撈回了懷裡,雖仍不滿,卻頗為大度地放過了他。
“這還差不多。”他冷哼一聲,若不知他所說的內容,旁人恐怕以為他這一本正經的,是坐在營帳裡排兵布陣呢。
江隨舟不由得笑了一聲。
便聽霍無咎接著道。
“那你可不能敷衍我。”他說。“三書六禮,冊封詔書,一樣都不能少啊。”
——
霍無咎雖說是天下最獨斷專權的人,但總也有個軟肋,讓他做事不得不多出些意外來。
他雖仍不情願讓江隨舟出門,但卻又攔不住他,不過磨了一兩日,他便妥協了。
江隨舟得了自由,第一件事,便是先去御書房,同霍無咎商量著,給昭元帝寫了一封信。
即便他猜測的多半屬實,卻還是要小心為上。他讓霍無咎斟酌著字句,在信上寫明了南景而今的情況,又說此番起兵緊急,南景諸般事宜全都亂成了一團。所以,他打算留在南景,將大江以南安頓妥當,再回朝復命。
信上又寫,而今正值用人之際,南景官員不可盡用,還需昭元帝調撥官員人手。江隨舟列出了不少官員的名單,皆是北梁的大臣,全是當年追隨者霍無咎父子的,算是他們一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