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也擋住了他微微翹起的嘴角。
“因為你是我長輩啊。”他說。
——
婁钺目瞪口呆。
“趕緊坐。揚州那邊如何了?”霍無咎清了清嗓子,話鋒一轉,說道。
婁钺有些摸不著頭腦,但聽他問到正事上去,便也不敢懈怠,說道:“都妥當了。幸而那幾個郡縣的將領都是我故舊,先皇身死的消息傳去,他們也知沒有旁的路可以選擇,便都歸順了。想必國中其他郡縣多也如此,畢竟他們各守一方,兵力四分五裂的,此時又群龍無首,即便有心,也不會反抗。”
霍無咎嗯了一聲:“算來要不了多久,整個長江以南便可盡在掌控了。”
婁钺應聲,卻又皺起眉頭:“但是,你可想過此後怎麼辦?”
霍無咎看向他,便見婁钺端坐在那兒,也在憂心忡忡對看著他。“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雖說我們手下有重兵可用,能將整個南景鎮壓住,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如今無論臨安還是其他郡縣,文官都是被挾制住的,而今的衙門也已然沒了用處。還得你快些聯絡北梁,派遣官員將領前來,也算收復失地了。”
卻見霍無咎聽到這話,皺緊了眉頭,一時不說話了。
他手指在膝頭敲了敲,像是在思考。
婁钺有些疑惑,片刻之後反應過來,遲疑著問道:“你是……不想將南景交給北梁?”
想到這兒,他眼前忽然閃現出了一個面孔。
莫不是因為靖王!
霍無咎外出借兵,唯一擔心的便是靖王,那日回來聽說靖王被擒,那副模樣簡直像發了瘋。莫不是……
婁钺一時間目瞪口呆:“你不會是想擁立新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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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見霍無咎抬起頭來看他。
婁钺從他的目光裡讀出了兩分確定的意思。
“你可要想清楚!”婁钺說道。
霍無咎不是旁人。他如果隻是北梁的隨便一員將領,他做出這樣的選擇,都是無可厚非的。但他偏偏不是,他是如今北梁新帝的親侄兒,更是一開始起兵抗景的定北侯的獨子。
他與北梁有著化不開的血緣關系,無論對北梁還是南景,都是一個不安定的因素。即便北梁新帝默許、江隨舟同意,泱泱大國的物議難以平息,兩國也不可能一直保持著這也尷尬的關系。
便見霍無咎靜靜注視了他片刻,緩緩出了一口氣。
“如果我說,我不知道呢?”他說。
婁钺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看著霍無咎,便見霍無咎皺著眉低下頭,抬手揉了揉眉心。
“煩得很。”他低聲自言自語道。
婁钺看著他這模樣,一時有些想不明白了。
這在婁钺看來,是再好決定不過的事了。滅南景是霍無咎一直以來都在做的事,殺南景的國君時,他也半點都沒遲疑。
唯一有些難辦的,恐怕就是靖王殿下的身份了。
但是,給他換一個幹淨的身份對霍無咎來說,是再容易不過的事啊?
難道說,問題出在北梁?
婁钺不敢多言,也沒法多問,隻得靜靜候在那裡。
片刻之後,霍無咎緩緩出了一口氣。
“沒事了。”他說。“周邊郡縣即便已經歸順,也需你多加警醒。這些事,不可再出亂子了。”
婁钺沉聲應下。
霍無咎擺了擺手,讓他出去了。
婁钺一走,御書房便空了下來。案上原本江舜恆的東西,全都被清了出去,但此時偌大的書案,卻又被堆得滿滿當當了。
都是城內城外的將領們送來的信件和折子。
霍無咎往龍椅上一靠,不用看,就知道那些折子上寫的是什麼。
文人的骨頭向來比命要硬些,此時即便被鎮壓住了,也不會安生。而南景那麼多百姓,一天兩天沒有父母官也就罷了,但總不能一年半載都沒人管。
他知道南景有多亂。
但是,他卻生平頭一次逃避,總不想讓自己往北梁那邊想。
他不知道他堂兄做的事,他叔父究竟知道多少,或者分明就是他叔父授意的;他也不知道,那個與他一同出生入死、互相交託後背的兄長,又是什麼時候對他這般忌憚有加、以至於步步為營的。
他而今也不過二十出頭而已,在短暫的人生中,隻學過怎麼殺敵,卻從不知道,怎麼對付不同往日的至親。
甚至是他父親臨死之前,強撐著最後一口氣,要他一定要照顧好的至親。
他看著滿桌的案牍,一時間,竟生出了幾分迷茫。
這樣的迷茫,最會讓人產生茕茕孑立的錯覺。
窗外日光正盛,天剛大亮沒多久,甚至還沒到正午。
但是,他已經開始想念江隨舟了。
作者有話要說:霍無咎:大狗勾能有什麼壞心思呢,大狗勾隻想被老婆順毛罷了~
第97章
霍無咎這天晚上還是很晚才回去。
他即便不想面對,那些送到他面前的瑣事卻還是需要他來處理。
單一個臨安,一日之間便會生出許多事來,更何況是整個南景。霍無咎即便再敷衍了事,等到將桌面上的文書全都處理幹淨,也已經月上枝頭了。
他站起身時,隻覺自己渾身都要散架了。
他鮮少會有這樣的感覺,即便接連幾日地行軍縱馬,他也從沒有過這樣的疲憊。
卻沒想到,一動不動地坐一整天,也是會要人命的。
他有些懊惱地站在原地,活動了幾下酸疼的肩頸,才轉身出了御書房。
外頭的夜色很涼。
步輦早就停在殿外了。宮中地方大,去哪兒都遠,要是光憑腿,尋常養尊處優的主子自是走不到的。
但霍無咎隻瞥了一眼,便繞開了步輦,自己往回走了。
他坐了一整日,腰酸背疼的,這會兒看見椅子都有些發惡心。要真讓他們抬著自己走回去,恐怕真要將自己滿身的骨頭都晃散架了。
霍無咎大步往回走去。
後頭的人跟不上他的腳步,皆一路小跑。一直到霍無咎終於走回了他所居的宮苑,後頭跟著的人已然有些氣喘籲籲了。
霍無咎一路走到了江隨舟的門前,停了停,卻不往裡進了。
後頭的魏楷連忙上前問道:“將軍?”
霍無咎皺了皺眉:“什麼時辰了?”
魏楷道:“還有兩刻便三更天了。”
霍無咎懊惱地嘖了一聲,轉頭就走。
魏楷連忙跟上去:“將軍,您上哪兒啊?”
霍無咎頭也不回:“回去睡覺。”
這聲音已然多了幾分咬牙切齒。
魏楷急匆匆地哎了一聲:“您今天早上不是還說,晚上要來看靖王殿下的嗎?”
霍無咎咬牙心道,這小子真會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當然想去看江隨舟了。他憑白在御書房裡受了一天的累,折子上全是字,看得他頭暈眼花,腰酸背疼的。這種鈍刀子切肉的痛苦,他一直捱下來,不就是圖快點多看兩眼江隨舟?
但此刻天這般晚了,他又怕擾了江隨舟休息。
他身體本來就弱,早先留下的病氣也沒清幹淨,而今又受了傷,光想想他整日受的罪,霍無咎就坐立難安了。
這會兒,他寧可回去輾轉反側一晚上,也不舍得去把江隨舟吵醒。
聽著魏楷沒眼色的話,他有點煩,轉過身去,正要說話,卻看見了殿上推門而出的孟潛山。
孟潛山端著盆,原是要出來幹活的,卻冷不丁撞見了站在階下正要走的霍無咎,著實將他嚇了一跳。
“霍將軍?”孟潛山連忙出言叫住他。“您怎麼不進去?”
霍無咎回過身,抬頭看向孟潛山:“不去了,伺候你們王爺好好兒睡。”
孟潛山有些摸不清頭腦。
“王爺還沒睡,在等您呢!”他說。
魏楷聽得一愣,轉過頭去正要喊將軍,卻隻覺面前被帶起了一陣風,涼中帶了兩分銳利。
他跟著看去,便見他們將軍已然往殿中去了。
將軍身形仍舊是穩的,從背後看去威嚴又可靠,半點不見著急。
……不過,若是他上階梯的腳步再慢些,而不是這樣幾乎跑著,恐怕便能更顯出穩重的氣場來了。
——
霍無咎一路進了殿,拐到了寢殿中,便見江隨舟正恹恹地靠在床榻上看書,哈欠一個接著一個。
他手裡還松松地握著一卷書,不過書本已然歪向了一邊,一看就是困得發暈了。
霍無咎幾步上前,一把將他手裡的書抽走了。
“瞌睡成這樣,還看什麼?”他像是有點不高興,語氣卻是軟的。
江隨舟手裡的書忽然被抽走,嚇了一跳,順著看上去,便看見了裹著一身夜色裡的涼氣的霍無咎。
他輕輕地笑了笑。
“沒有,不是你今早說晚上要回來嗎?”
他慢條斯理地伸手接過了霍無咎手裡的書冊,整理好了,放到了一邊。“怎麼回來的這麼晚,才忙完麼?”
房中燭火燃得亮,總給人一種暖融融的感覺。江隨舟這會兒困得嗓音都有點啞,語氣也比平日裡軟些。
不過極簡單的幾句話,卻讓霍無咎心中升騰起了一種奇妙的感覺。這種感覺是他從沒有過的,畢竟他在外徵戰多年,也從沒有體驗過被人等著回家的感覺。
竟是讓他一整日的疲倦和煩躁,都輕飄飄地煙消雲散了似的。
他在床榻邊坐了下來,伸手去尋江隨舟的手。
“事情有點多,就晚了點。”他將江隨舟的手握在了手心裡,揉了揉。“隻說要來,也沒說不讓你睡,有什麼好等的?”
他語氣一本正經,卻讓江隨舟聽出了口不對心。
江隨舟聞言也不回話,卻靠在床榻上笑了起來,一雙笑意盎然的眼睛,靜靜地看著霍無咎。
把霍無咎的心看得砰砰亂跳。
他咬了咬牙,湊上前去,一回生二回熟地,便在江隨舟的嘴唇上輕輕咬了一口。
“有什麼好笑的。”他低聲道。
江隨舟往旁側躲了躲,反倒讓霍無咎追了上去,本隻簡單的咬一下,也漸漸成了唇齒間的糾纏。
霍無咎半點經驗都沒有,隻循著本能,也沒什麼輕重的,莽撞得很。隻片刻,江隨舟便有些喘不過氣,抬起手來直推他。
霍無咎知他身上有傷,也不敢硬拗著他,讓他推了兩下,便順著他的力道坐了回去。
江隨舟忙著順氣,霍無咎坐在那兒,便緊盯著他,嘴角直往上翹,一副得意又張揚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