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中,祁驍在內書房看文書,江德清急的額上出汗,來回走動道:“殿下……天都擦黑了,您若還不派人去賀府,一會兒可要犯宵禁了!”
祁驍放下筆失笑:“我讓人去賀府做什麼?”
江德清急的了不得:“去賀府做什麼?去跟嶺南的人說啊!讓他們回去跟世……不,跟嶺南王說,讓嶺南王想法子來送嫁啊!”
祁驍輕笑:“來了又如何?”
江德清沒了話,幹巴巴道:“來,來了……來了好跟殿下您見一面啊。”
祁驍一笑:“然後呢?”
江德清嘴唇動了動,沒話了。
祁驍低頭接著看文書,江德清怔怔的守在一旁,是啊,然後呢?封地王不能在京中久住,過不了幾日,就又得走了。
江德清心裡長嘆一口氣,再無別話,接著侍奉祁驍批文書,又過了一個時辰,天黑透了時,外面一個小太監進來了,磕頭道:“太子,嶺南的人求見。”
祁驍心跳漏了一拍,頓了好一會兒才道:“不可怠慢,將人請到正廳去。”
正廳中,順子率眾人給祁驍磕頭請安:“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祁驍看著跪在最前面的一身蟒袍官服的順子一笑:“才半年未見,你倒是越發幹練了。”
順子眼睛發紅,又給祁驍磕了一個頭,想要說話,喉嚨卻像讓人堵住了似得,半晌才哽咽道:“屬下……”
“不。”祁驍打斷他,沉聲道,“你如今是嶺南的武相了,在孤面前,不可自稱‘屬下’,要說‘下官’了。”
順子聞言眼睛更紅了,他心中有萬千言語,偏生半句也說不出,隻得又連磕了好幾個頭,祁驍讓江德清將人扶起來,淡淡道:“你本是從孤府裡出去的,如今嶺南王願意賞識你,是你的福氣,好好做事,莫要辜負了他器重你的情分,懂麼?”
順子聽了這話又跪了下來,哽咽道:“當日在南疆,屬下,屬下想過跟著太子回來,但,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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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驍輕笑:“怎麼又來了,好了,今日我們不提前事,隻說現在,他……嶺南王,有東西要給孤?還是有話要你跟孤講?”
順子抹了一把眼淚,轉頭打開擺在身後的箱子,隻見裡面放著四小壇酒,順子拿了一壇子出來,輕輕摩挲瓦罐,低聲道:“這是平亂後,王爺親自釀的酒,埋在梅花樹下,一直沒動過,屬下來前王爺命人全起了出來,讓屬下帶給王爺。”
祁驍接過酒壇,拍開泥封,聞著淡淡酒香低聲道:“這是梅子釀,去年在莊子裡,這釀酒的方子還是孤教給他的,孤那會兒跟他說,回城後,就自己釀些,埋在梅花樹下,等著來年喝,可惜……回城後遇見了些麻煩,就耽擱了……不想嶺南王倒是記著了。”
祁驍隨手將茶盞中的茶水潑了,倒了盞酒,一飲而盡,隔了好久才沉聲道:“他沒別的話同孤說麼?”
順子跪下來,眼淚滑下,磕頭:“王爺讓屬下一祝太子千歲。”
祁驍心中驀然一疼,順子接著磕頭:“二祝尊體常健。”
順子再磕了一頭:“三祝如同梁上燕,歲歲年年長相見。”
祁驍狠狠吸了一口氣,竭力壓下胸口悸動,半晌啞聲道:“孤……知道了,替孤給你們王爺帶好,去,去吧……”
順子復又給祁驍磕頭,轉身往外走,他身後的隨從隨之魚貫而出,祁驍餘光掃到一人,眼中驀然閃過一抹異色,厲聲道:“站住!”
順子身子一下子僵了,吸了一口氣躬身道:“殿下……還有什麼吩咐?”
祁驍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一隨從的胳膊,猛地將人拉轉過身,那人倉皇看向祁驍,平淡無奇的臉上有些驚慌,祁驍死死的看著他,半晌道:“你們先走,孤有話同他說。”
順子想要攔著,猶豫再三,還是帶著人出去了。
廳中再無他人,祁驍定定的看著那人,冷笑道:“嶺南王,孤是什麼兇神惡煞,讓你如此害怕,值得易容過來?”
百刃怔怔的看著祁驍,眼淚瞬間滾下,假面皮不自然的抖動,半晌嘶聲哽咽道:“柔嘉都沒看出來……”
祁驍雙目赤紅,狠狠甩開百刃細瘦的胳膊,冷聲道:“願意來就來,不願意就罷!何必做這樣子?!”
百刃讓祁驍推的一個踉跄,腰肋撞在桌角,疼的他出了一身的冷汗,百刃狼狽的揉著疼的地方,先是哽咽,而後忍不住哭出聲來,聲音越來越大:“若……若不是……怕讓人看見……若不是怕再給你惹麻煩……我早就來了,半年了……我想你想的……骨頭都疼……”
百刃仿佛那流浪多年,終於回到故土的小獸一般,哭的聲嘶力竭:“但萬一……讓人看見了呢!萬一呢……豈不是又給你添了麻煩,但我忍不了了……我受夠了!我隻想……看看你,我知道……知道你正在要緊的時候……我沒想……給你添麻煩,我隻想……看看就走,我隻是看看,隻是看看,看看……就好……”
百刃眼淚滂沱,委屈哽咽:“看了,我就走……”
祁驍眼淚滾下,狠狠的將人摟進了懷裡。
原來愛的透心徹骨了,心竟真的會一模一樣。
若不是怕給他惹是非,祁驍又怎會忍住這半年的入骨相思?!
第九十四章
太子府正房裡間暖閣中,祁驍拿了棉布沾了烈酒,小心的將百刃臉上的假皮洗了下來,假皮在百刃臉上粘的時間太長了,洗下來時,百刃臉上皮肉已被燒的發紅,祁驍心疼不已,急聲道:“你做什麼弄這勞什子?!我曾聽聞有人常年易容,最後臉都潰爛了,你萬一要是……”
“進城前我才戴上的,無妨。”百刃疼的直抽冷氣,祁驍拿冰水擰了帕子給百刃敷臉,不多時就好了許多,祁驍又翻了進上的冬日擦臉的脂膏來,取了些揉在手心裡,小心的給百刃擦在了臉上,百刃舒服許多,輕聲笑道,“好了……一點也不疼了。”
祁驍定定的看著眼前這熟悉的面龐,半晌無話,百刃有些訕訕的,垂眸低聲道:“也……也不單是為了來看你,聽說柔嘉這一胎不太好,我跟太妃都不放心……”
百刃抬眸看了祁驍一眼,小聲道:“白日間往賀府送東西的時候,我也跟去裡面給柔嘉請安了,她比我想的好很多,可見沒事了,我……我都聽說了,這半年,你照看她良多,多謝了……”
祁驍嘲諷一笑:“你們不必都來謝我,我對她好,從來就不是為了她。”
百刃心裡一疼,偏過臉低聲道:“嶺南也都好……我抬舉了董先生為文相,本也輪不著先生的,隻是前頭的那些人都死在大亂中了,先生臨危受命,倒也擔下來了。”
“夏家在軍中滲透頗多,有些人當時雖沒跟著反,但到底有些疑影兒,大多都不能放心,我同他們商議了下,索性用了順子,他的根基在皇城,最能讓人放心,他雖沒資歷,卻有大功,那會兒……他救了不少人,平亂後的城防也都是他布置的,一絲岔子也沒出,倒能讓人信服。”
祁驍點了點頭:“我奶娘早沒了,他父親走的早,在這邊也沒什麼親眷了,如今落在南邊,也算是造化。”
“殿下的那位嚴嬤嬤,如今依舊伺候著太妃,我問過她,若她想回皇城,我就封一份厚禮與她,然後好生送她回來,她說太子如今府中內宅無人,用不著她,倒不如留下陪著太妃,太妃確實離不得她,我也就沒再說什麼。”百刃想了想,又道:“還有,敦肅長公主的意思我知道了,替我謝過公主大恩吧,回去我使老嬤嬤去同康泰說,她若是願意,我就嫁了她,當初我本要將她一同處死的,隻是太妃說的……到底是女兒家,沒插手過那其中的事,不可下殺手,我一想也是……甫一繼位就將庶出的弟妹全殺了,與名聲太過難聽,就放過她了。”
百刃低聲道:“我那最小的兄弟……為絕後患,我將他過繼給本家的一個叔叔了,名字也改了,以後他若能安分守己最好,若不能……我再讓他安安靜靜的消失,也就罷了。”
百刃絮絮的,又將嶺南如今內務撿著要緊的都說了說,末了幹笑了下:“這……還是以前你教導我的呢。”
祁驍靜靜的聽著百刃說話,半晌道:“那你呢?這半年……你怎麼樣?”
百刃愣了下,笑了下低聲道:“還好,有時雖費心了些,但至少不必日日擔憂母妃,皇城這邊有你,柔嘉母子的安危我也能放心,別的也都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