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刃翻來覆去的將信看了好幾遍,竭力忍下眼淚,啞聲道:“謝……謝殿下……”
祁驍忽而又想起方才聽到的老管家的那句話,輕聲勸道:“像是剛才那種事,你隻要大大方方的同我說就好,你也知道的,金銀之物我從來不缺,你隻消說一句話,我直接就能幫你料理了,何樂而不為呢?我雖然總愛逗你,但你心裡也明白,我是真的將你的事放在心上吧?”
百刃紅著眼點了點頭,祁驍一笑:“所以說,就是為了不讓你母妃日夜思慮,你也該聽話些,以後再受委屈時就想想你母妃,你吃一分苦,她要替你難受三分呢……”
百刃生怕一開口就要啞了嗓子,緊閉雙唇隻是點頭,祁驍輕嘆:“行了……別難受了,大過年的,哭了不吉利。”
百刃點頭,長籲了一口氣:“謝……謝過殿下。”
祁驍拉著百刃的手捏了捏,輕聲笑道:“怎麼謝?”
百刃一愣,不知想到了哪裡,臉上微微發紅,忍著羞意攥住了祁驍的衣裳,湊近了在祁驍唇上親了下,雙唇一觸即分,祁驍一把攬在百刃腰上不許他跑,輕笑道:“今天是小年夜,我一人在府中無聊,不如你過去陪我,權當做謝禮,如何?”
兩人離得極近,祁驍這樣說話氣息都會掃在百刃臉上,百刃雙頰泛紅,頓了下點了點頭。
第四十一章
小年夜,太子府寢殿的暖閣中,祁驍屏退眾人,同百刃一起過節。
百刃還在回味嶺南王妃的那封家書,有些怔怔的,祁驍給百刃夾了塊白玉豆腐,輕笑:“就這麼想你母親?”
百刃有些不好意思,低頭笑了下道:“快半年沒見了……”
祁驍搖頭一笑:“小孩子。”
百刃看著祁驍心中一動,傳聞祁驍在襁褓中時孝仁皇後就自缢了,想來……比自己要命苦多了。
大節下的,百刃不想引得祁驍想這些事,岔開話頭一笑道:“這幾盆長壽花開的真好,我屋裡原先也有兩盆,沒怎麼好好管過它,入冬前就敗了。”
祁驍偏過頭看了那幾株花一眼,笑道:“你喜歡明日我讓他們給你搬幾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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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勞動。”百刃哭笑不得,“我隻是隨口這麼一說,殿下對我……有些太好了,百刃生受不起。”
祁驍輕聲一笑:“這就算好了?”
祁驍端起酒盅一飲而盡,一笑:“我以前聽江德清說,我父皇曾因為我母後喜歡蘭花,命內務府在我母後宮裡修了座百花臺,遍收天下蘭花名種以供母後賞玩,皇城天冷,我父皇就讓人日夜在花臺周圍點著燻籠,極盡奢靡……後來還是因為我母後看不下去,苦勸父皇,才將那百花臺毀了,如今鳳華宮前面那片蘭花叢就是之前的遺跡了。”
百刃看向祁驍,祁驍現在說的,肯定不是皇帝和皇後了……
祁驍倒是不避諱百刃,他的身世本也不是秘密了,祁驍淡淡一笑:“跟我父皇比起來,我對你這點兒好處就算不上什麼了。”
百刃為祁驍把盞,低聲道:“這事兒我聽人說起過,聽說是孝賢皇後怕後世人看見百花臺要說武帝昏聩,所以才命人拆了,武帝和孝賢皇後伉儷情深,實在難得。”
祁驍淡淡一笑:“伉儷情深……隻可惜沒能白頭偕老……”
祁驍又幹了一杯酒,百刃察覺出祁驍不似方才一樣高興了,小心的看著祁驍的臉色安慰道:“武帝英年早逝,孝賢皇後也是不忍武帝泉下寂寞孤單才……才去陪他的,如此……也算是相伴終老了。”
祁驍嘲諷一笑:“你也以為我母後當年是自戕?”
百刃心裡咯噔一聲,頓了下啞聲道:“難道,難道是被……”
祁驍拿過酒壺來給自己滿上了酒,輕聲一笑:“想不想知道當年的舊事?這可是皇族秘事……就是到現在也沒幾個人知道。”
百刃臉色發白,滿臉不可置信:“誰這麼大的膽子……謀殺皇後,宗人府的人是死的麼?!宗室的人就眼睜睜的看著?!”
“宗人府?”祁驍失笑,“當日的宗人令就是祁靖,宗室……宗室中倒也有要站出來說話的,但寡不敵眾,沒用,而且宗室們得著消息的時候,我母後已經自缢了。”
百刃眉頭緊蹙:“殿下方才不是說……孝賢皇後不是自願殉葬的麼……”
祁驍又飲了一杯酒,嘲諷一笑:“自缢是真,但並不是她自願的……百刃,你就沒懷疑過麼?就是武帝和孝賢皇後再如何夫妻情深,孝賢皇後也不至於拋下沒滿月的嫡子去殉情吧……”
“當日大喪,祁靖派成王妃……就是現在的馮皇後,派她給我母後送去了一段白綾,跟她說……舍母留子,那祁靖繼位後會依舊封我為太子,保我一生富貴;或是舍子留母,祁靖登基後會封我母後為太後,依舊讓她住在鳳華宮中,供奉不斷……若不選,那就等著母子二人一起去見武帝。”
“我母後怒斥成王妃,命宮人把她轟了出去,一面嚴令宮人嚴守宮門一面急召武帝最得力的幾員大將入京,隻可惜……”
“隻可惜太晚了,將軍們還沒進京就被扣上了擁兵謀反的帽子,我外祖一家的男子都隨軍在外,遠水解不了近渴,我母後在宮中等了三日,隻等到了外祖一家被北狄流寇殘殺的讣聞……”
祁驍眼眶發紅,深吸了一口氣慢慢道:“我母後無力回天,隻得宣祁靖進宮,在武帝靈前讓祁靖發誓,要他善待我,呵呵……我母後也知道祁靖的話不可信,臨走前設法私下見了敦肅長公主一面,讓姑母要小心祁靖,她將我託付給了姑母,在寢殿中自缢了……”
祁驍看向百刃,聲音發啞:“可憐我母後殯天的時候,才剛滿二十歲……”
祁驍拿起酒盅來一飲而盡,借著烈酒壓下心頭大痛,低聲慢慢道:“我母後,我外祖一門十三口……都死在了祁靖那豎子手裡……血債血償,這筆賬,我遲早會同他算的。”
百刃幾番隱忍,終究撐不住紅了雙眼,祁驍說的輕描淡寫,但百刃也能猜到當日宮中風雨飄搖,孝賢皇後一力擔下一切的情形,他就知道……能生下祁驍的女子,定然不是那軟弱之人。
祁驍抬頭看向百刃,輕笑一聲:“怎麼哭了……想到你母親了?別難受,百刃,你比我命好。”
百刃偏過頭將眼淚抹了,誰知越怕丟醜越是遮不住,他心裡像是被一把鈍刀來回的捅似得,祁驍越是輕描淡寫,他越是難受,眼睛仿佛也不是自己的了,似是要替祁驍將這些年的眼淚都流出來似得,祁驍失笑:“怪我,好好的小年夜,不該提這些……”
百刃搖搖頭,替祁驍滿上酒盅,啞聲正色道:“來日我若能順利繼位,東陵一族嶺南十九城,定全力幫扶殿下……助殿下早日鏟除佞子,以正山河。”
祁驍胸中苦悶一掃而空,笑了下端起酒盅來同百刃碰杯,快意道:“好,若來日我先你一步繼位,那嶺南王的位子,我定替你奪下!”
百刃仰頭將酒幹了,一想到祁驍方才說的話心裡又難受起來,狠狠一捶桌案低聲怒吼:“那是皇後啊!他怎麼能他怎麼敢……”
祁驍起身將百刃攬進懷裡,失笑:“別動氣……好了好了,好孩子,你快把我的心哭碎了……”
仿佛受了偌大委屈的是百刃似得,祁驍又哄又疼,柔聲道:“別難受……我母後走前曾留給我一句話,要不要聽?”
百刃抬頭看向祁驍,哽咽著點了點頭,祁驍啞聲慢慢道:“我母後自缢前,讓敦肅長公主跟我說……她說……驍兒,來日若是知曉前事,不必太過介懷,死生大事,向來由不得自己。”
“你父皇為了大襄戰死,死後英靈永駐國土,歲歲年年為你守護四海,保你海晏河清;母後我是為你而死,死後魂魄永守皇城,時時刻刻為你祈福安康,佑你福壽綿長。”
“日後就算有一萬分不如意,要想到……爹娘其實都在,不必傷懷。
“所以說……不用可憐我,我也不用別人同情。”祁驍眼中水光點點,溫柔又堅定,指了指天一笑,“我父皇母後都天上看著我,我是正統嫡子,生來的天潢貴胄,不管祁靖那廝如何遮掩……這都是他改變不了的,祁氏列祖列宗都在庇佑著我,這血海深仇,早晚會得報。”
百刃眼淚蜿蜒而下,不住的點頭,祁驍寵溺的將人摟在懷裡,靜靜的看向窗外夜空,不知窗外繁星點點哪顆是他母後,不知她看見沒有,他祁驍孤孤單單快二十年,終於有個為他不甘為他苦,為他流淚為他疼的人了。
翌日百刃是被窗外陣陣的鞭炮聲驚醒的,百刃微微蹙眉:“幾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