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體正在經受著持續不斷、周而復始的摧毀。
心髒就快承受不住瘋狂奔湧而來的血液，他的內源貪婪飢渴地妄圖吞噬一切，就像一顆恆星衰敗前吞沒周圍的一切，他正在經歷一場不可控的毀滅。
他的大腦被痛苦佔據，唯一的一絲清明，想到的是拜恩星球分崩離析，隕石墜落的地方開出了塞拉。
如果他就此毀滅，他的塞拉在哪裡呢？
關於林憬的一切，成為痛苦與毀滅交接之後，剝離出唯一的一絲溫柔色彩。
他的求生欲讓他極度地渴望著他。
渴望著在荒星初遇的那一幕，穿著破爛工程外骨骼的少年對他說要放手，下一秒卻被他背在背上，哪怕身後是蜂擁而至的沙蟲，他在他的背上，聽見了急促的呼吸和蓬勃的心跳……
渴望著在荒星基地裡，他蹲在他的面前，用溫暖的掌心貼上他抽痛的腿，像是撫平理順他人生中所有裂痕一樣，在脹痛之後是從未有過的解脫。
渴望著他從沙鯨的甲殼裡伸出來的那隻手，等待著他來握緊。
林憬……
林憬……
林憬……
你在哪裡……
觀察室裡，除了沈沁流之外，還坐著神色沉鬱的謝恩南等一眾教官，他們用自己的信息素和內源力量壓制著周凜霜身體不斷蓬勃爆發的能量。
“還好你來了，不然我們都要被他分解掉。還有林憬那個家伙，衝過來的時候把我嚇到心髒停擺。”謝恩南給端坐在沙發上的沈沁流倒了一杯茶。
沈沁流正在查閱周凜霜的分化報告，“這裡怎麼沒有安撫信息素的匹配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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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恩難抓了抓腦袋，“因為沒找到。”
“沒找到？聯盟保留了從人類分化至今的omega信息素樣本多達千萬。沒有匹配意味著他的能力……獨一無二。”
謝恩南說：“‘分解’確實是少有的能力，但在聯盟的歷史上還是有類似能力出現的，竟然會沒有信息素匹配？”
沈沁流瞥了一眼隔離牆另一面團縮的周凜霜，低聲道：“我們是不是低估了他能分解的東西？”
“啊？”
“他可以分解外骨骼、分解房間裡的一切，甚至分解自己，這些都是實體物質。如果他能分解的不隻是這些呢？比如信息素，比如源質能量，比如內源？”
沈沁流的話讓謝恩南一陣頭皮發麻，如果是那樣，周凜霜的能力確實獨一無二。
“你們聯系了他的家人了嗎？用母親的信息素也能起到一定的安撫作用。”
“他母親的信息素樣本存儲在拜恩星球，那個星球毀滅的很突然，很多資料都消失了。”謝恩南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他一回到首都星就和周縱解除了監護關系，今天早上又因為你的小崽子和周縱撕破臉了……聯盟聯系周縱的時候，對方回了一句‘關我什麼事’。哈哈，真不知道以周縱的基因圖譜，怎麼生得出周凜霜？”
沈沁流的眉心蹙了一下，“我忽然想到了一個人。”
“我……我也想到他了！天啊，我怎麼漏掉了，周凜霜的媽媽姓溫……那個人說自己的青梅竹馬也姓溫！”
沈沁流點開手中的通信器，冷聲道：“我是隸屬於‘鎮淵’要塞的中校沈沁流，我要求對比備戰學院學員周凜霜與‘叛逆者’要塞已陣亡上校周引頌親緣關系，如果親緣匹配，申請調取周引頌的分化時使用的安撫信息素樣本。”
此時的謝恩南手顫抖的厲害，自言自語起來：“如果是真的……如果他是周教官的遺腹子……怪不得那麼像……我他麼第一眼看見這小崽子就眼熟，可他的脾氣跟周教官一點都不像。周教官天天都在笑，這家伙活得就像整個聯盟欠了他幾十個億！”
“如果是真的，聯盟欠他的，何止幾十個億。但是在證明我們的猜想之前，得先保證他活著。”
“我去問問……問問盛燎雲。周凜霜的第一次築巢反應是盛燎雲在照顧他，也許他有什麼辦法！”
此時，林憬的通信器裡，沉寂的一年級群又開始了瘋狂的討論，無外乎這一場沒有被宣布結果的B組決賽。
有的人認為周凜霜都昏倒了，當然是顧墨鎔贏了。
也有人說周凜霜還沒有完全分化就已經逼得顧墨鎔出了全力，還讓全體教官和裁判維持現場秩序，這才是真的牛，周凜霜的分化級和顧墨鎔一樣都是三個A的。
林憬完全沒有心情加入討論，盡管他的私信都快爆了。
盛燎雲把他送去教室，囑咐他一定要好好學習，一年級還有很多理論課，學分修不夠可是會一直留級的。
教室很大，可以容納至少五百人，每個人的面前都是全息屏幕。
林憬坐下之後，盛燎雲為他打開光腦，登陸學員信息，選擇好課程。
“小憬，”盛燎雲在林憬的額頭邊彈了一下，“A級以上的分化確實很危險，但有一點你需要知道。”
“什麼？”
“既然被評定為A級，無論alpha還是omega，都很強大。”盛燎雲摸了摸林憬的頭頂，“這種強大不僅僅在於分化能力的強弱，而是意志。”
周圍的一年級生們對林憬有好奇，也有羨慕。
畢竟盛燎雲不像夜瞬星那樣喜怒不定，也不像顧墨鎔那樣渴望而不可求，他是一年級學員們心裡從能力到脾氣都完美的學長。
但這位學長隻對林憬無微不至，照顧至極，讓人懷疑林憬是他失散多年的親弟弟。
“謝了，你也趕緊去上課吧。如果有他的消息，一定要告訴我。”
“當然。”
這一堂課仍舊是ABO生物學，趙教授早就習慣了學生們翹課去看三年級的實戰，仿佛這就是學院傳統。
他必須要加快進度，把落下的知識點全部講完。
可惜一年級生心性活潑，再加上早上的實戰據說相當精彩，他們的心神早就跑遠了。
如果照本宣科，他們能在他的課堂上集體睡覺，所以必須結合實際講點有趣的東西。
第82章 本能世界
趙教授咳嗽了一下，“我知道大家都沉浸在今天早上的精彩一戰裡。但是真正的戰爭從來都不能用精彩來形容——而是殘酷。”
學生們覺得他又要老生常談，還是興致缺缺。
趙教授聲音如故：“我們今天就用被稱為‘眾神隕落’的第三次地球收復之戰為例，說一說波色-愛因斯坦凝聚態，號稱人類比肩神明的終極形態。”
林憬的腦海裡都是周凜霜的分化，本來是一句話都聽不進去的，但是趙教授那句“比肩神明的終極形態”，讓他心頭一顫，這是周凜霜也對他說過的話。
“我們人類的凝聚態，是指alpha或者omega的內源大量吸收生命源質，身體脫離物質進入能量體的狀態。這是宇宙中高等生物都在不斷進化並且試圖達到的狀態。有些諷刺的是，最先達到這種狀態的，並不是人類，而是蟲族。”
大部分學生仍舊心不在焉。
有的學生天生反骨，不像三年級生經歷過各種毒打，就愛跟教授唱反調。
在這個時代上課，教授就像在搞直播，底下學生各種彈幕齊飛，交流氣氛非常活躍，教授也能得到實時反饋，比如自己的課有沒有人在聽，學生們是在聊跟課程有關的話題還是走神走到了外太空。
某人在光腦裡敲下：[凝聚態也隻有分化水平在A級以上的才能達到。咱們一年級有這樣的人嗎？]
趙教授瞥了一眼光腦屏幕，淡聲道：“我們一年級有兩個。如果其他同學不感興趣，就當作我是專門說給他們聽的吧。”
林憬頓了頓，兩個？
其中一個是他自己，另一個是誰？
光腦裡的教學交流界面忽然炸出了好多留言。
[兩個？除了小玫瑰還能有誰？]
[你敢那麼叫他，當心被他的玫瑰刺扎成漏勺！]
[小玫瑰不是誇他漂亮嗎？他為什麼要生氣？]
……
小玫瑰，聽著像是某人的外號。
這家伙是誰林憬並不關心。
林憬現在隻想聽教授說凝聚態的事情，於是第一次在光腦裡留言：[教授，既然凝聚態是人類比肩神明的存在，那麼眾神又是如何在那場戰役裡隕落的？]
趙教授從幾百條留言裡看到了林憬的這一條，這傻孩子還沒學會匿名隱身呢。
“我剛才說了，凝聚態是物質轉化為能量的狀態，需要吸收無法估量的源質能量。當我們吸收蟲族能量的同時，蟲母自然也可以吸收我們的能量。
進入凝聚態的蟲母，和進入凝聚態的人類，誰贏誰輸不得而知。”
林憬繼續提問：[所以我們的‘神明’輸給了蟲母？]
“我們中了蟲母的陷阱。人類自詡為萬物靈長，卻忘記了，蟲族一直在狩獵我們。”
“這要從三S級的蟲母‘厄運’說起。十八年前，人類發現‘厄運’進入了繁育期，它即將產下新的蟲母，因此身體會極度虛弱，它身體的養分會貢獻給自己新的胎兒。這是人類最有希望消滅它的一次，所以聯盟召集了當時十二位可以進入凝聚態的精英，突襲地球。”
“‘厄運’確實是虛弱的，但是最頂級的分化能力往往是成對出現。‘厄運’擁有強大的信息素吞噬能力，就像黑洞一樣。而它的alpha‘湮滅’，就是它的白洞。‘厄運’過去吸食的所有能量都和它的alpha共享，而當我們的精英趕到，面對的就是‘湮滅’龐大到無法被吸收的能量爆炸。他們隻能用自己的內源來吸收湮滅的能量釋放，但內源一旦超載，面臨的就是能量的解體。解體之前，他們用自爆的形式毀掉了‘厄運’，但是很可惜，‘厄運II’成功誕生，隻是它沒有吸收到足夠的能量，所以……比起它的父母，要弱勢許多。”
林憬繼續在光腦裡留言：[但是，我們能進入凝聚態的人類也更少了，甚至無法第四次討伐‘厄運II’，蟲族以自身的犧牲換取孩子的生機，這就是‘厄運’和‘湮滅’的陷阱嗎。]
“對。”
趙教授一邊說著，一邊走過學生們的光腦。
聯盟的教材裡，將當年的十二位凝聚態精英比作神明，是他們的犧牲拯救了人類，就像盜取火種的普羅米修斯，或者開天闢地的盤古巨人。
但趙教授卻直白地點破，那是蟲族消耗人類精英的陷阱。
趙教授走到了林憬的面前，他的左手輕輕抓著右手的手腕，臉上帶著微笑，他沒有alpha的精英建模臉，也不像omega有著精致的美，但卻有著儒雅睿智的風度。
如果說知識也能轉換成能量，趙教授大概早就進入凝聚態了。
趙教授身體很輕微地向林憬傾了傾，語氣像是在和朋友闲聊，“你的小腦瓜裡又在想什麼？”
林憬看向趙教授：“既然您說，最頂級的能力都是成對出現。那麼當年我們派出去的十二位精英，他們的能力也是成對的嗎？”
趙教授搖了搖頭：“不是。也許失誤就在於此。我們隻派出了我們認為最強的精英，卻不是最強的團隊。也是從那一次，人類意識到了分化能力的‘量子糾纏’。”
林憬的心髒不可自抑地狂跳起來，“教授，什麼是分化能力的‘量子糾纏’？”
“兩種能力之間的互補效應。但是人類能找到的鮮少有絕對互補，而是相對的，絕對互補的條件太苛刻，也是一種絕對理想的狀態。”
林憬追問道：“現實中呢？有哪些互補的能力？”
趙教授面帶微笑，他很高興自己的課程還有人在聽，哪怕隻有一個人，他也會事無巨細地講下去。
“要說現實當中，就不得不提‘鎮淵’要塞的沈沁流中校和歐陽疊雲少校，他們就是分化能力中比較典型的量子糾纏。沈沁流的’入侵’與歐陽疊雲的‘誘導’，而且在長期的相處中，他們能力的進化也會被彼此影響。兩人分則大殺四方，合則‘鎮淵’稱王。”
說到這裡，不少學生們都來了興致，畢竟現實的英雄比起教科書裡已經確定了結果的戰役更有吸引力。
但是趙教授很顯然沒有繼續將故事的意思，而是看著林憬問：“這位同學，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林憬的心髒跳得越來越快，在那一刻他有了一種強烈的向往。
“我有。教授，如果一個人想要成為另一個人的‘量子糾纏’，這有可能實現嗎？”
林憬的問題引起周圍學生們的笑聲。
“那是分化！是基因決定的，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
“你實戰那麼牛掰，再強化下ABO生物學吧。”
“如果一個人靠意念就能成為另一個人的分化互補，那聯盟裡成對的能力一抓一大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