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喝足,林憬摸著圓滾滾的肚皮開始犯困。
半睡半醒之間,他聽見了奇怪的腳步聲,揉了揉眼睛坐起來,他看到了一個年輕的軍官,對方的下巴上有一道小小的疤痕,表情有些緊張。
“那個……你是叫林憬吧……我的名字是薛衝。”對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大家都在等待你康復。聽說你有點營養不良外加過度使用內源所以身體不大好……但是我有些等不及了,所以冒昧地前來尋找你。”
林憬呆坐在自己的醫療艙裡,他仔細打量著這個叫薛衝的……看體型應該是alpha。
隻是除了下巴上的疤痕,薛衝的手臂上上也有一道一道長長的痕跡,以及他的左腿……是全機械的。
這在醫療機大規模使用的世界裡,很少看到這樣嚴重的傷。
薛衝注意到了林憬的視線,捂住了自己的手臂,“不好意思,嚇到你了。”
“不會。”林憬搖了搖頭,“我見過比這更嚇人的傷。”
“更嚇人的傷?”
林憬抬手比劃了一下,“用於蓋樓的鋼筋從這個位置扎進來,斜穿過內髒……”
“蓋樓的鋼筋?”薛衝歪了歪腦袋,一副想象無能的樣子。
林憬擺了擺手背,“不用介意,我長大的星球科技很落後,不僅沒有醫療機,蓋房子的方式和首都星是不同的。所以……你就當作是某種蟲族的骨刺從肩膀扎進去,穿透了內髒吧。”
“然後呢?你們沒有醫療機,那個人死掉了嗎?”薛衝睜大了眼睛看著林憬。
“差一點吧。我扛著鋼筋的一端,堅持了三個小時呢。然後那個傷患很幸運,鋼筋避開了他的心髒。給他做手術的人不是我……”
薛衝忽然向林憬九十度行禮,“請您教我手術吧!”
林憬愣在那裡,“手術什麼的……你們有醫療機……醫療機不僅僅能處理傷口,還能用激光刺激傷口高速復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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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衝抬起頭來,用很認真的語氣說:“因為醫療機需要能量核。在大型戰鬥裡,能量核很有可能會用完。而且高等蟲族非常聰明,它們知道首先攻擊我們的醫療機。當所有醫療工具被消耗殆盡,隻有人這一種資源的時候,我希望自己能為戰友做一點事。
哪怕隻是縫合他們的傷口,或者取出蟲族的骨刺……”
林憬看著他的腿,忽然意識到這位年輕的alpha恐怕就是在那種極端的情況下失去自己的左腿的。
皺起了眉頭,林憬託著下巴沉思了起來。
薛衝看林憬沒有說話,再一次九十度鞠躬,“我看全息視頻的時候就能感受到,您的手術技術非常精湛。這也許是你祖祖輩輩累積下來的技術,我要求學習是很自私……”
林憬抬起眼,趕緊搖頭:“不不不,我不是不肯教你,而是……在我的家鄉,一個手術醫生往往需要幾年時間的培養和堅持不懈的練習。比如說你在視頻裡看到的縫合打結,我就練習了許多年。我不知道自己能在鎮淵待多久,所以不確定自己能教會你什麼。”
“但我會很認真地去學。”薛衝抬起頭來,目光灼然地看著林憬。
林憬深吸一口氣,“好吧,我們從最基本的應急處理學起。反正太復雜的手術也不可能在極端環境裡實現。”
就在這個時候,另一個軍官路過,看見薛衝站在林憬的醫療艙前鞠躬,立刻跑了進來。
“薛衝你幹什麼啊,小不點還在康復中,不要打擾他……”
“小不點已經答應教我手術了!”薛衝興奮地說。
“什麼,小不點答應你了?那還等什麼?我去把休假的人都叫來!我們早就準備好教室了!”
薛衝看著跑遠的戰友,抓了抓後腦勺說:“剛不是還說小不點還在康復嗎?”
“嘿!嘿!”林憬不爽地撐著醫療艙的邊緣,“這個‘小不點’是說我嗎?”
“那個……因為你還沒有分化嘛……”薛衝退後了一步。
林憬單手撐著醫療艙邊緣一躍而出,站起來之後,他發現自己比薛衝矮了整整一個頭,肩寬體型都比對方小了一號……好像做實自己真的是“小不點”了。
“雖然但是……我不叫‘小不點’,我的名字是林憬。”林憬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好的,林教官!”薛衝響亮地喊。
林憬怔了一下。
教……教官?
我竟然成了教官了?
他還沒回過神來,薛衝就已經跑遠了。
林憬本來以為他們準備的就是一個小房間,來的人也就三四個感興趣的,但是沒想到薛衝準備的竟然是個全息立體投影間。
而且“鎮淵”要塞的全息模擬計算功能已經完全超越了林憬的想象。
就是說,全息計算機能模擬出各種被蟲族攻擊後的受傷場面,連人體的肌肉、血管、大腦組織全部都能模擬出來,那種鮮血淋漓的場面讓林憬身臨其境。
林憬本來還想說沒有傷員,所謂的外科手術根本教不了,到了這個演練室才發現,別說模擬受傷的場面了,將林憬的手術工具掃描進去,就能得到一套虛擬的手術工具,什麼柳葉刀、止血鉗應有盡有。
他本來以為隻有薛衝這種受過重傷的人才有學習手術的需要,但是來觀摩學習的人竟然把全息投影間給站滿了。
因為人太多了根本站不下,林憬都緊張了起來。
“小不點,別緊張,你可是我們的教官。”
薛衝趕緊更正:“不能叫他小不點,他現在是我們的教官了。”
“哦哦,是我們的錯。開玩笑都開習慣了!”
“全息影像隻是模擬的場景,裡面的蟲族不會跳出來的,別害怕,林教官!”
被那麼多雙眼睛注視著,林憬的指尖微微發燙,他本以為沒有用武之地的技術,對於很多人來說依然很重要。
林憬整理了一下思路,開口道:“對於大家來說,學習精密的、復雜度高的手術沒有必要,重要的是在沒有醫療機的情況下如何進行應急處理,盡可能挽救戰友的生命,保持一個穩定的狀態等待救援。”
大家點頭。
林憬就先從各種開放性傷口、骨折等常見傷勢的應急處理講起,他的講解和示範被全息影像記錄下來,下一批輪休的人還能到這個全息影像室裡進行學習。
一些基礎理論,大家在備戰學院裡接觸過,但因為醫療機的大範圍投入使用,學院裡所教的東西遠沒有林憬演示的這些實用高效,就算練習不到林憬那種縫合技巧,能學習到包扎止血要領,對他們來說也獲益良多。
這一天最後的一個例子,是一位戰友的大腿動脈被蟲族的骨刺刺穿,隊友一邊給他上醫療機,一邊將他拖到了暫時安全的地方。誰知道醫療機用到一半就內核耗盡。
那是一場戰役的最後階段,內核耗盡的是整隻小隊裡唯一還能用的醫療機。
醫療機一旦停擺,那位戰士血液狂飆而出。
看著這一幕,薛衝下意識衝上前,喊出了對方的名字,他身邊的戰友一把摟住了他,兩個人都低下了頭。
林憬猜測,這個傷員在現實裡應該陣亡了。
林憬把這段傷情模擬再次重播,畫面停留在了醫療機停擺的那一刻。
安靜的模擬室裡響起擊掌的聲音,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了聲音的來源,是林憬拍手吸引他們的注意力,讓他們先從悲痛的情緒裡出來。
林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開口說:“誰是他的戰友?”
薛衝舉起手,還有另外兩個人也舉起手。
“我們是他的戰友。”
“你們幾個過來,到他身邊來。現在仔細聽我的指揮,我叫你們幹什麼,你們就幹什麼!聽到了沒?”
林憬的聲音很洪亮,在一群軍官裡卻有一種威嚴感。
“收到!”
“收到!”
“收到!”
林憬指揮他們把受傷的戰友按住,制止他的顫抖,用力按壓他的傷口。
戰友因為痛苦發出嘶吼和哀嚎。
其他人神情凝重,但林憬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手指伸進那個不斷冒血的傷口裡,在隻是冷聲道:“找到了。”
“什麼。”
“脈搏。”林憬一邊說,手上的動作並沒有停止。
他動作利落迅速地用鉗子鉗住,側目對薛衝說,“抓住它,別松手。那是他的命脈。”
薛衝微微一怔,看著那個隨時會縮回去的命脈,咬緊牙關狠狠將它捏住,哪怕被血液賤到了臉上,林憬的眼睛都沒有眨一下,止血鉗隨著手腕和手指飛速旋轉,最後被固定在傷口上,但神奇的是,出血停止了。
“這隻能暫時保住他的性命。能不能活下去,要看你們多久結束這場戰事,他在這樣的情況下已經完全失去戰鬥能力,需要你們的保護。任何顛簸都會讓他的血管再次破裂……”
“但是已經……已經足夠了……”薛衝看著全息影像裡的模擬畫面,抬起頭看向林憬的目光裡是淚水,“快速結束戰鬥本就是我們該做的。”
“手術不是萬能的。”林憬看向每一個人。
“我們明白。不是萬能的,但是我們得拼盡全力,對吧?”
“這對我們來說……已經是奇跡了。”
薛衝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心,握緊又松開,“也許聽起來很傻,但感覺好像我救到了副隊。每次都是副隊保護我們,告訴我們該怎麼辦。那一次看著他死去,我卻不知所措……要是早一點認識你就好了。”
“請再繼續教我們吧!”
林憬看著那一雙雙堅毅的眼睛,心髒好像跳動得更加有力了。
在重重人群的最外側,是看不出任何表情的沈沁流還有通信官趙曉元。
他們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看了整整一個小時,所有人聚精會神,沒有發現堡壘的指揮官就在這裡。
當趙曉元抬起手腕指了指通信器提醒他作戰會議即將開始的時候,沈沁流將手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他們倆悄然離開了全息影像室。
趙曉元摸了摸後腦勺說:“雖然作為通信官,上一線的機會不多,但我也真的很想學會林憬腦子裡所有的東西呢。”
沈沁流很淡地垂下眼,他們路過巨大的落地窗,幽深黑暗的宇宙為底色,映照出沈沁流顯得柔和的側臉。
身為指揮官他知道,林憬的手術一看就是經年累月的積累,不是所有人一學就能會的東西。
但他帶來的希望卻是巨大的能量,填平大家內心深處的傷痕。
“希望能讓那個孩子在‘鎮淵’留得久一點呢。其他的堡壘也想派人來學習。”趙曉元笑著說。
“可惜疊雲去參加聯合演習了,不然他應該也會很想看看‘手術’吧。”沈沁流輕聲道。
口幹舌燥的林憬回到了自己的醫療艙,躺進去看一看自己的指數,還是顯示營養不良。
基地裡的人對他很好,他沒有自己的賬戶,薛衝他們給他買了很多零食點心作為答謝,隻是帶不進來,都被藏到堡壘裡某個秘密的角落裡。
半夜裡,林憬肚子裡的饞蟲鑽來鑽去,他從醫療艙裡爬了出來,悄悄地溜了出去。
走廊裡靜悄悄的,林憬摸出去之後,來到了一個格鬥訓練室。
薛衝把林憬的生物信息錄入了進去,林憬打開訓練室的門之後,燈光就亮了起來。
訓練室的裡面有個小儲物間,可以儲存一些個人用品,裡面有薛衝訓練完的衣物,校準機械義肢的校準工具,還有小山一般多的零食。
當林憬蹲在地上找東西盤點他的零食時,一個陰影悄無聲息地籠罩在了他的背上。
林憬下意識回頭,“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