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憬風風火火地跑了,有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
周凜霜把墊子折好,放到之前的角落裡,一回頭就看到那個四方形的小東西。
“呵。”他不帶情緒地笑了一下,走到林憬的床邊,把他桌上吃了一半的自熱罐頭扔進垃圾處理通道。
手肘不知道碰到了哪裡,帶著電磁嚓嚓聲的音樂響起,懷舊又古老。
是一個女人在哼唱。
“時光是琥珀,淚一滴滴被反鎖……”
周凜霜不是很習慣這種音質,雜音太多,在首都星沒有人聽這樣的音樂。而且大家聽歌都用神經傳導了,這種公放的音樂和噪聲沒什麼兩樣。
側過臉去想要關掉,但卻忽然聽到那句“青春的上遊,白雲飛走蒼狗與海鷗”。
忽然讓他想到了林憬口中與“預熱期”對應的“青春期”。
“命運好幽默,讓愛的人都沉默……”
周凜霜覺得挺奇怪,歌詞聽起來有憂傷和失戀的意味,為什麼唱歌的女人聲音很平靜。
正在淋浴的林憬忽然興致勃勃跟著高聲唱了起來。
“一整個宇宙換一顆紅豆——回憶如困獸,寂寞太久而漸漸溫柔——”
少年的聲音沒有一點悲痛,快樂得聽不出所謂困惑和寂寞。
周凜霜的手心有點疼,大概是今天他把紅豆收拾回罐子裡的時候,被最後一顆紅豆燙到了。
忽然,嘹亮的歌聲停了,小地主從浴室裡衝了出來,一隻手攥著白色背心捂著,迅速跑到掉落小褲子的地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它撿起來,轉身又衝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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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凜霜——你明明看到了怎麼不給我送進來——”
小地主的咆哮聲讓人想笑。
但周凜霜的眼睛卻很燙。
因為對方轉身背對他,毫不遮掩,坦蕩到仿佛給了他所有的信任。
以及來自一整個宇宙的誘惑。
“……遮前面還是會被標記的啊。”周凜霜揚聲提醒對方。
滿滿囂張的那句“你咬我啊——”隔著門響起。
周凜霜失笑。
為什麼明明看到了卻沒撿起來?
為什麼可以拿過去嘲笑卻沒那麼做?
為什麼明明可以給他更多明顯的更具威脅性的暗示,讓他知道他們之間是不一樣的,可他卻沒有?
因為他料到了他會跑出來,所以就在這裡等待那一幕。
周凜霜從來不知道預熱期有這麼多隱秘的不知道怎樣掩藏的心痒。
可是,為什麼心髒會那麼痒呢?
林憬說的那個“青春期”是不是更快樂和輕松一些?
兩分鍾後,林憬頂著被烘幹到炸起的頭發回來,盤坐在了他的小窩裡。
林憬瞥了一眼床頭,驚訝地說:“诶?你給我收拾桌子了?”
“嗯。”林憬淡淡地應了一句。
林憬在心裡反省,自己從前一個人過,不用管別人。而且之前過慣了吃飯吃一半就被臨時叫去急診或者手術的經歷,這讓他下意識會把吃一半的東西留著,忙完了回來繼續吃。
但這對於室友來說可能不是好習慣。
“這是什麼?是歌嗎?”周凜霜朝著林憬的床頭抬了抬下巴。
“對啊。現在你們沒有歌了嗎?我和賀普在一個研究古地球文化的地方找到的,復原了好多次,隻有這首歌能聽。梁靜茹的《情書》,我小時候同學經常會放。不過她用的是卡帶……”
“卡帶?”周凜霜難得一見地皺起了眉頭,“你好像用過很多古董。”
林憬搖了搖手,“我長大的地方,科技比較落後。真的好好奇,你小時候是怎樣的。”
比如玩什麼樣的遊戲,聽什麼樣的歌。
“林憬,為什麼那個女人會唱‘一整個宇宙換一顆紅豆’?”周凜霜問,“宇宙和紅豆在任何情況下都無法等價交換吧?”
這可把林憬給難倒了。
“這要怎麼跟你解釋呢?畢竟詩歌裡很多東西,跟邏輯還有常識無關。它代表一種情緒和意象。”林憬抓了抓亂蓬蓬的頭發,“呃……紅豆在我的家鄉,在古地球的某一種人類語言裡,代表‘相思’和‘愛慕’。你看,宇宙是不是很大?”
周凜霜乖巧地點了點頭:“嗯。”
林憬歪著腦袋說:“宇宙廣袤,萬物發展有無數可能,而與一個人在一起,隻是其中的一種。這種可能性相較宇宙來說,是不是比紅豆還渺小?”
“嗯。”周凜霜發現自己忍不住一直看著對面的少年。
床頭溫暖的燈光在他蓬松的發絲尾端綴上一根又一根的金線,他的眼睛裡也點亮了星星。
“所以這歌詞的意思大概就是‘我願意用無限可能來換一個你’……這種感覺,懂了嗎?用無限,換唯一。”林憬撐著膝蓋問。
周凜霜的臉上沒有表情。
“理解不了對吧?理解不了那就對了。畢竟,無論蟲族還是人類,愛來愛去的還得看信息素匹配度,再‘唯一’也會敗給生物本能。所以洗洗睡吧。”林憬向後一倒,躺回了床上。
周凜霜仍舊坐在原處,不知道過了多久,指尖隨著心髒的跳動勾了一下,他站了起來。
打開櫃子,他找到了自己的那一摞衣服,比林憬要略大一個尺碼,進了浴室。
溫熱的水流從頭頂落下,他一轉身就瞥見了林憬隨手掛在角落裡的衣服。
一切安靜的連水聲都聽不見了。
當周凜霜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的手已經嵌入了那堆衣服裡,殘留的溫度是一種巨大的安慰。
如果真的有那樣一顆紅豆,它所在的宇宙大概早就沉入黑暗,眾星隕落,直到有光跨越另一個宇宙到來。
對他而言,這才是整個宇宙換一顆紅豆的意義。
他低下頭,將臉埋在那堆被舍棄的、明天就會被扔進垃圾通道的布料裡。
原來預熱期最為狂躁的並不是體溫,而是嘗到一點點甜頭之後的貪心,被無限放大。
第二天林憬起得很早,他打著瞌睡喝了營養劑又吃了點壓縮食品。
他們得早點出門,越是臨近正午溫度就越高,外骨骼的溫控系統就要耗費更多的熱量。
所以他們的目標是早去早回。
離開基地大門之前,林憬還不忘檢查一遍周圍的生物信息。
“呼……太好了。那家伙不在。”
“誰不在?”一旁的周凜霜問。
“沒什麼。”林憬一臉平靜地檢查自己的裝備,避開周凜霜的視線,朝著賀普抬了抬下巴。
賀普立刻跟了上來。
基地的大門緩慢開啟,晨光照射進來,遠處的霞光和沙漠形成壯觀而瑰麗的景色。
“你那個留下濃重標記的男朋友?”
周凜霜淡薄的聲音響起,林憬被嗆到,在面罩裡咳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周凜霜,你要是也這樣挑釁別的alpha,會被狂日的。”
“哦,你日啊。”
這算是對林憬那句“你咬我啊”的回擊。
周凜霜走了出去,迎著晨光,朝著目標區域而去。林憬和賀普跟在他的身後。
周圍的景色在過去的九百多天裡,林憬已經看膩味了。
因為前方有周凜霜的存在,忽然不那麼單調乏味。
一邊走,林憬一邊試著兩人之間的通信。
“呼叫周凜霜,呼叫周凜霜,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嗎?”
大部分時候,回應林憬的是周凜霜的嘆息,那種“我後面跟了個傻瓜”的無奈。
“我想問一下,你在首都星上學的時候,都有哪些課程?你使用外骨骼的戰鬥技巧也是在那裡學的嗎?”
周凜霜很有耐心地回答:“蟲族分類、外骨骼維護、戰鬥理論是主要三大主科。還有專門的教官教我們駕駛外骨骼進行戰鬥。等到能力完全覺醒,就會被帶去實戰演練。而吸收和轉換源質能量這一步,教官會手把手、一對一地教。”
林憬有些好奇,“那有沒有教官手把手都教不會的?”
“有。”
“那種學生該怎麼辦?是不是可以回家賣紅薯了?”
“賣紅薯?”周凜霜停了下來,一轉身差點撞到林憬。
“就是……去不了前線散發光和熱,就回家做點小買賣養活自己。”
林憬本來想說“回家躺平”,但估計又要跟周凜霜解釋半天“躺平”的含義。
“呵。”周凜霜不帶感情地笑了一下,“一般這種類型的,要麼是真的蠢材,要麼是萬裡挑一的天才。
會有專門的導師,或者同一個能力譜系裡的長輩,進入他的內源,帶他完成第一次源質的攝取和轉換。”
“那完了。”林憬嘆了一口氣。
“是啊,你就別想賣紅薯的事情了。”
“不不不,我是說你完了。你肯定是天才那一掛的吧?需要高手引路。可是高手在哪裡?我嗎?”林憬指了指賀普,“那個笨蛋機器人嗎?你要是學不會內源的能量轉換,那就發揮不了你分化後的能力對吧?”
“嗯。”
“發揮不了你分化後的能力,那就隻有beta的戰鬥力對吧?”
“嗯。”
“Beta的戰鬥力是會被美杜莎秒成渣渣的對吧?”
“嗯。”
林憬煩惱地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那我的熱流引導器是不是又沒戲了?”
周凜霜在林憬的腦袋上摁了一下,別看挺隨意的,力氣還挺大,摁得林憬一個踉跄。
“那我們就執行plan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