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遠和施柔就在車裡等著的,見餘年回來,孟遠關切道,“怎麼樣?對方到底是個什麼目的?”
“路易森說,他是自作主張約我見面的。”餘年沉吟,“從路易森的話裡,能聽出這位何驍先生身體很差,應該堅持不了很久了。他們想將青銅簋送給我,卻又表示,無法告訴我原因。”
孟遠也沒遇見過這種情況,他摸摸下巴,“按照我的想法,一種情況是,你們青山餘氏和修寧先生的名頭太盛,你是餘家的後人,青銅簋他寶貝得緊,交給別人都不放心,就相信你,所以固執地就想給你。”
餘年聽著,點點頭。
孟遠繼續道,“第二種呢,就是這裡面有點什麼陰謀陷阱在裡面。如果有陰謀,那,一是你自己結的仇,二是你家裡結的仇,這仇還挺深,所以這個何先生到了最後,都要找準機會坑你一把。”
餘年沉思,“對方確實問過我兩個問題,問我外公是不是餘修寧,外婆是不是盛令儀,還問了我生日是不是在除夕。”
一直沒說話的施柔開口,“我可能想得有些天真,但……會不會真的就是,這位何先生沒有後代,也沒有繼承人,所以想在自己離世前,找一個能稍微信得過的,把青銅簋的底座託付出去啊?”
施柔這句話,一直在餘年腦子裡打轉。
謝遊回來時,見餘年坐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像是在發呆。他走過去,單手松開領帶,俯身吻了吻餘年,“在想什麼?”
餘年回過神來,往旁邊挪了挪,等謝遊也坐下了,他習慣性地靠到謝遊身上,“我在想,其實對比起來,差不多是同樣的情況。當時,馮老太太沒有後代,又覺得自己這一生快走完了,說不定哪天就會死,所以將《祈天德稿》託付給我,帶回國內,更是說任憑我怎麼處理。
這一次何驍先生想將青銅簋的底座託付給我,可是,我接受了馮老太太的《祈天德稿》,卻為什麼對青銅簋懷有戒心?就像是下意識的……抵觸。”
他手指勾著謝遊的指彎,像是自言自語,又確定了一次,“對,確實是抵觸。從那個叫路易森的管家找到我,再到一起去見了病床上的何驍,我心裡莫名其妙的,就是很抵觸。”
謝遊把人拉進懷裡抱著,柔聲問,“年年為什麼會抵觸?”
餘年怔了兩秒,“……我也不知道。”
謝遊揉揉餘年的頭發,“如果想不清楚,那就先不想。”
夜色拉開帷幕,將萬千高樓都攏進黑暗當中。路易森將落地窗的窗簾拉開,將整個城市的閃爍霓虹展現在何驍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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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回床邊的椅子上,路易森就聽何驍問,“你今天,是不是去見他了?”
“什麼都瞞不過您。”路易森嗓音很輕,說了實話,“餘先生應了我的邀約,見了一面。不過餘先生很堅持,不說清楚原因,他就不會答應接受青銅簋。”
何驍靠在枕頭上,唇色蒼白。他輕聲咳嗽了兩下,眼裡彌漫開笑意,“和他媽媽很像,倔得很,表面上看起來,是軟和的性子,實際上,隻要決定了,旁人說一千遍一萬遍,也不會聽一句。”
路易森點頭,沉默了十幾秒,他又問,“先生,您真的不說出來?”
何驍看著窗外的霓虹,緩慢地搖頭,嗓音嘶啞,“我前二十二年,都不曾出現在他的生命裡,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存在。我現在又有什麼資格,突然出現,插足他的生活?而且啊,我現在這模樣,活不了多少時日了,你讓我怎麼忍心告訴他?”
又咳了好幾聲,何驍才虛弱道,“他年紀還這麼小,就沒了媽媽,又送走了外公,送走了外婆,何必再讓他送走我,徒增悲傷?反倒不如,我安安靜靜地死了,讓他以為,即使不知道是在哪裡,但終歸還有一個親人在這個世界上,也算是有一個寄託。不然啊,他得多難過。”
路易森面露不忍,“先生,可是您——”
“我已經心滿意足了。”何驍制止了路易森的話,“他很好,真的很好很好。切忌貪心,能看一眼,我就知足了。”
他又叮囑路易森,“你是我身邊的老人了,不要再自作主張去找他。”
路易森雙手交疊在身前,最後還是應下,“是,先生。”
餘年能意識到,自己覺睡得很淺,總是在反復做夢。
夢裡是自己年紀很小的時候,從幼兒園上學回來,疑惑地問外公外婆,別的小朋友除了外公外婆,還有爸爸媽媽,有爺爺奶奶,有的還有哥哥和姐姐,我為什麼沒有?
那時外公正在曬書,聽見這個問題,外公將他拉到身邊,沒有避開,也沒有說謊,而是溫和道,“我們年年的媽媽,在生下年年後,就非常不舍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年年的父親是誰呢?這個問題的答案,外公和外婆也不知道,因為這是年年的媽媽的小秘密。”
“就像我也有自己的小秘密,外公前兩天又悄悄買了一個瓷瓶回來,不能讓外婆知道,這也是外公的小秘密,對嗎?”
“對啊,年年說得很對。因為是媽媽的小秘密,所以我們都不知道。可是啊,雖然我們年年沒有爸爸,也沒有爺爺奶奶,但年年的媽媽,外婆,我,都非常非常愛你,你能感覺到的,對嗎?”
“對,你們都很愛我。”
他又夢見,自己背著小學時用的書包從學校回來,沈叔已經做好了晚飯。他坐在椅子上,捏著筷子,吃著吃著,眼淚就落進了米飯裡。
外婆擔憂地摸摸他的頭,問,“我們年年是怎麼了?在學校受委屈了?或者是有什麼難過的事情嗎?”
他抬起頭,這才露了一絲哭腔,哽咽著問,“外婆,爸爸、爸爸他是不是不要我和我媽媽了,所以才從來都沒有出現過?我同桌的爸爸媽媽,每天都來接他回家,我也好想有爸爸媽媽接我回家……”
從夢裡掙扎著醒過來,眼裡似乎還帶著潮意。臥室裡安安靜靜的,身邊就是謝遊的呼吸聲。餘年睜著眼睛發了會兒呆,側過身,讓自己蜷縮在謝遊的懷裡。
他很小的時候,曾經瞞著外公和外婆,自己悄悄哭過好多次,甚至還會幻想,如果父母都在,會是怎麼樣的模樣。或者有一天,他的父親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摸摸他的頭,將他抱起來,又是怎樣的場景。
但越長大,他就越明白,不能讓自己沉溺在美好的幻想裡,不能將所有美好和期待,都加諸在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身上。否則,他會看不清身邊的人的好,甚至期望越大,失望就會越大。
他膽怯,從而制止了自己的一切幻想,因為這些都是奢求。
“年年?”
聽見謝遊含著睡意的沙啞嗓音,餘年又往謝遊懷裡擠了擠,“嗯?”
謝遊溫熱的手掌摸了摸餘年微涼的側臉,又吻了吻,“做噩夢了?”
“沒有,隻是夢見小時候的事情了。”餘年握住謝遊的手腕,讓對方的手心貼在自己臉上,不要拿開。他聲音有些低,“你問我,為什麼會抵觸,其實我不是不知道。”
謝遊沒說話。
餘年聲音更低了兩分,“我在害怕。”
從他說話的尾音裡,聽出了一絲顫抖,謝遊伸手,緊緊抱住了懷裡的人。
餘年趴在謝遊懷裡,死死咬著謝遊的睡衣,許久,黑暗裡才泄露出一兩絲哽咽,“謝遊,我真的好害怕……”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塊小甜糕
“黛铂的這個秀已經陸續籌備了大半年的時間, 現在正式進入宣傳期。宣傳內容裡,也會著重提及年年你會上臺走開場, 這是你出道以來的T臺首秀, 粉絲都表示很期待。
至於臺步, 黛铂那邊認為沒有大的問題,不過還是按照你的意思, 讓黛铂安排了老師過來,課程表已經排出來了。”
孟遠說完, 拿著手裡卷成筒狀的紙在餘年眼前晃了晃,蹙眉,“年年,你在聽嗎?”
餘年好幾秒才回過神, 抱歉道, “不好意思,孟哥,剛剛走神了, 能不能麻煩你再說一遍?”
孟遠把話又重復了一遍,說完盯著餘年看,“年年,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你這兩天怎麼總心不在焉的?”
餘年勉強笑了笑, “前天晚上和昨晚,總是做夢,都睡得不太好。”
“睡不好?這毛病確實很難受, 磨人得很,我早幾年也是,煩心事太多,壓力大,整晚整晚睡不著,後來還是看了醫生才好,來來回回折騰了大半年。”孟遠幹脆把工作先丟在一邊,問餘年,“是專輯遇到瓶頸了?和謝總有矛盾了?”
“都不是,”餘年搖搖頭,“專輯制作很順利,可能比預計的完成時間還要早,和謝遊也沒有矛盾,我晚上做夢驚醒過來,每次都是他把我哄睡的。”
“那,是那個什麼路易森又來找你了?”
“沒有。”餘年別開眼,掩過神色,伸手端了桌面上的水杯,喝了一口,“他沒來找我了。”
孟遠摸摸下巴,琢磨著,“都不是的話,那就是因為竹簡拍賣的事了?這事情確實糟心,白跑一趟。但仔細想想,沒事兒,既然這人是準備賣了換錢的,早早晚晚肯定都會賣,正好他晚些時候賣,你還能多點兒時間攢錢,是吧?”
餘年沒有多解釋,順著孟遠的話往下說,“嗯,對。”
又重新把課程表拿在手裡,孟遠展開了給餘年看,“我已經跟霍行打過招呼,你的舞蹈課就先停停,專心練臺步,不然你時間排不開,行吧?”
“好。”
孟遠看著餘年,總覺得不放心,幹脆一路都跟著。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是對的,餘年練著臺步,不知道是鞋不合腳還是什麼原因,沒半個小時,腳就扭了一下。
因著餘年以前就崴傷過腳踝,孟遠一直都很注意,這次又是在關鍵時期,出不得岔子,他連忙走近,急道,“怎麼樣怎麼樣,沒事吧?”
餘年蹲在地上,手捂著腳踝的位置,搖了搖頭,“沒事,隻有一點疼。”
聽著餘年回話的聲音,孟遠心裡一個咯噔。他先朝施柔使了個眼色,讓她守著。又以要去看醫生為理由,自己先把老師送走了。
急急忙忙回來,見餘年還蹲在地上,孟遠幹脆也蹲下來,“年年,出什麼事兒了你說啊,怎麼哭了?你這一哭,我心裡也跟著難受得厲害!”
餘年眼眶泛著紅,勉強扯扯唇角,“真的沒哭。”
這沒哭比哭出來了更讓人擔心,孟遠心裡七上八下的不踏實,想了想,他出去打了個電話。接著,確定餘年的腳是真的沒事,但保險起見,孟遠還是把人帶到辦公室,找了噴霧出來,對著餘年的腳踝連著噴了好幾下。
沒過多久,辦公室的門被敲開,曲逍然和謝遊走了進來。
見人來了,孟遠松口氣,站起身,輕咳了兩聲,“……那什麼,我去找黛铂那邊核對核對細節。”說完,拉著施柔走了。
曲逍然也走得利索,把人帶到後,打完招呼就沒了影兒。
謝遊身上還穿著西服系著領帶,他走近,先在餘年前面蹲下,仔細看了看餘年的腳踝,“還疼嗎?”
餘年搖頭,“不疼,是我走路不小心,稍微崴了一下,現在已經好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