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謝遊伸手,拉了餘年的手握住,將人從電梯廂裡帶出來。他側過臉,輕聲抱怨,“這部電梯太慢了,我盯著變化的數字看了好久,你都沒出現。”
餘年心裡的某個角落變得松松軟軟,他上前小半步,抱住了謝遊。
因著這個動作,謝遊身形一滯,好幾秒裡,連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年年,你、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還是不開心了?誰欺負你了?”
“對不起。”說完,餘年屏著氣,等著謝遊的回答。
安靜兩秒後,謝遊抬手,直接一把將餘年抱了起來。
雙手下意識地環住謝遊的脖子,餘年喊道,“謝遊——”
謝遊低著嗓音命令,“年年,腿圈住我的腰。”
餘年本能照做,很快就發現,謝遊炙燙的雙手正託著他的屁股,身形緊繃,也很緊張。
他放松了靠在謝遊身上,嘴角翹了起來。
兩人走進辦公室,謝遊一路抱著餘年,最後將人安安穩穩地放在了沙發上。就著俯身的姿勢,回答,“沒關系。”
說完,謝遊的手指一點一點扣住餘年的手指,垂下眼睫,隔了一會兒,“我剛剛說了假話,其實,還是有關系的。”
將餘年的手握著,壓到心口的位置,謝遊抿抿唇,坦誠,“我會心慌。”
兩分鍾後,餘年將兩個沙發墊子放到了玻璃牆邊,拍了拍,朝謝遊邀請道,“要不要跟我一起坐坐?”
謝遊單手松開黑色的領帶,解下西服外套的扣子,添了幾分隨意與松散。他走到餘年旁邊,在沙發墊上坐下來。
兩人面前,是投射在玻璃牆上的影子,透過影子,能看見綿延在夜色中的城市高樓,以及在風中閃爍的霓虹。
Advertisement
兩人靠得極近,餘年能聞到謝遊身上淡淡的雪松氣息。他忽然不知道應該從哪裡說起才好。有種第一次把珍視的人拉進自己的圍牆裡,那種退縮與膽怯。
謝遊動作輕緩地將自己的手蓋在了餘年的手背上。
反手握住對方的手,餘年笑道,“要說的,可能有點長。”他停頓兩秒,繼續道,“我從小是跟我外公外婆長大的。我媽媽叫餘踏月,是外公外婆的老來女,外婆生下媽媽時,已經三十多歲了。外公說,‘踏月’這個名字,是出自‘夜深立盡扶疏影,一路清溪踏月回’。”
謝遊:“很美的名字。”
“對,而且我家就在青溪路。”餘年抬眼,望著玻璃牆外,“我對媽媽的印象,隻有這個名字,和幾張照片。我是在除夕夜出生的,媽媽為了生下我,去世了。外婆說,媽媽她堅持看了我一眼,才離開這個世界的。所以,我從來不過生日。”
“我不知道我爸爸是誰,媽媽不說,外公外婆也不知道。未婚先孕,父不詳,在當時,是挺不好的一件事。但外公外婆並不覺得有什麼,外公還曾說,子必知其父、隨父姓,不過是父權社會結構的強制規則而已。所以我從來沒想過要去找我的生父,我有外公外婆教養我長大,已經足夠幸運。”
“他們都很好。”
“嗯,都特別好。”餘年眼裡盈著笑,“外公外婆對我的影響很大,我外公叫餘修寧,別人給他的頭銜很多,是書畫家,文物鑑定家,古文字學家,國學大師。我很小的時候,就跟著我外公念書寫字,他被人請去鑑定文物,我也跟著。旁的人來求他的墨寶,我會在邊上幫著研墨。”
謝遊並沒有特別驚訝,隻是道,“是青山餘氏的修寧先生,對嗎?”
所以,你才會傾盡全力,買回《江山連雨圖》,買回山水紋魚尾瓶,買回《不寐帖》。
“對,很多人都這麼稱呼他。我小時候還認真糾正過一個來拜訪的人,說,他不是修寧先生,他是外公。”
謝遊眼神溫和,“年年那時候多大?”
“好像三歲?我也不確定。”餘年眼裡倒映著城市的霓虹,“我外婆叫盛令儀,是寧城盛家的幺女,寫詞作曲都很擅長。我小時候,還見過我外婆寫好曲子,她彈古琴,外公吹洞簫。那時候以為,會一直都這麼美好。
後來,我十二歲時,外公就去世了,外婆像是一夜就蒼老了十歲。之後,外婆就將‘餘公館’改成了‘思寧公館’,意為,思念亡夫修寧。”
餘年話裡是清淺的懷念,“外公去世時,有很多很多人來祭奠。我跪在靈堂,一一還禮。那時,我就慢慢明白,我必須要長大了才行,我要照顧好外婆,照顧這個家。也是那時,我學會了自己解決問題,學會了不依賴。”
謝遊握緊餘年的手。。
“我剛十八歲,外婆的生命也到了盡頭。外婆像是早幾天,就有了預感一樣。時常拉著我的手說,年年,天命輪回,就和草有榮枯一樣,人也有生死,不要太過悲傷。
那段時間,我晚上睡不著,很怕連外婆也失去。後來有一天,我早上去叫她起床,發現她已經走了,當時心裡空蕩蕩的,有種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的感覺。”
謝遊放緩了聲音,“所以你才寫,‘人有生死,草有榮枯,你臨走說得清楚,我卻依舊不能免俗’嗎。”
聽清謝遊說出的句子,餘年坐直,愕然,“你、你怎麼知道這首歌?”
對上謝遊的視線,餘年忽然覺得喉嚨發幹,下意識地輕了聲音,“當時聽我唱歌那個人,是你?”
謝遊有些不好意思,別開視線,“嗯,當時……我父親去世不久,我倉促上位,繼承了家裡的事業。那段時間,”他停頓了兩秒,“很難。”
那段時間裡,世界對他展露出來的所有鋒利獠牙,如今歸結,也不過成了一個形容詞。
餘年笑起來,手撐著下巴,眼裡像是盛滿了光。
“那首歌寫得很匆忙,連歌名都沒有。當時隻有你一個聽眾,我記得你還留言跟我說,都會好的。”
原來,他們在彼此最艱難的時候,曾經以另一種方式,給與對方一點堅持的力量。
想起之前榮嶽那通電話,餘年問道,“對了,加國華商肖家,你熟悉嗎?”
謝遊眉心微蹙,“知道的,怎麼了?”
“一個叫肖廷的,想買《醉馬遊春圖》,這幅畫現在在我手裡。我在元嘉的拍賣場,被這個肖廷的助理攔了下來,說是要見我,我沒搭理。”見謝遊眼裡浮起緊張,餘年笑容擴大,“沒什麼事,我就是疑惑,他為什麼對這幅畫這麼執著。”
謝遊回憶,“肖家很早就移民過去了,在加國勢力盤根錯節。最近有消息,肖家掌舵人準備立下遺囑,挑選繼承人。所以包括肖廷在內的幾個備選繼承人,都開始活動起來。肖家的老夫人喜愛古畫收藏,肖廷應該是想投其所好,討得歡心,為自己添加籌碼,才瞄準了《醉馬遊春圖》。”
餘年心裡有了底,眼裡浮起笑意,狡黠道,“那,我男朋友和那個肖廷比起來,誰更厲害一些?”
謝遊坐直了背,手指虛握,掩在唇角,輕輕咳了兩聲,“我。”他睫毛顫了顫,又強調道,“我厲害很多,很多很多。”
第79章 第七十九塊小甜糕
餘年挨著謝遊, 思忖道,“我估計, 如果事關繼承人挑選的加碼, 肖廷應該會再來找我談賣畫的事情。但既然《醉馬遊春圖》我買下了, 就絕對不會再賣出去。”
謝遊趕緊道,“年年, 我在的。”
點點頭,餘年彎起眼尾, 眼裡像落了星子,“嗯,那就要辛苦我男朋友了。”
在牆上鑿一個門,把謝遊拉進來, 似乎也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聽見這句, 謝遊眼眸微亮,克制地吻了吻餘年光潔的額頭,“不辛苦, 我求之不得。”
餘年心尖像是被撓了一下,他又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想起, “我前幾天在星耀看見曲總了,他急急匆匆風一樣。”
謝遊毫不猶豫地出賣了兄弟:“逍然在辦公室打遊戲, 被他哥逮住了。”
餘年好奇,“然後呢?”
“這段時間,他都被他哥拘在身邊, 連出國開會都帶著他一起,前兩天逍然還說,他生無可戀了。”
兩人又聊了幾句,謝遊忽然察覺肩膀一沉,餘年回應的聲音也弱了下去。他微微側頭,就發現餘年靠在他肩上睡著了,呼吸平緩,濃密卷翹的睫毛隨著氣息上下顫動,眼下還有淡色的青影。
天沒亮,就趕早班飛機去隨州,參加拍賣會,中途還被曝出了吸毒的事情。拍賣會結束後,飛回寧城,一落地,又連夜趕過來見自己。
謝遊坐在原位,紋絲未動,借著面前的玻璃牆,注視靠在自己肩上睡著了的餘年。不知道過了多久,確定餘年已經睡熟了,謝遊才小幅度地移動自己已經發麻的雙腿,小心翼翼地伸手將餘年抱起來,放到了休息區臥室的床上。
餘年本能地蹭了蹭枕頭,睡得不是太安穩。謝遊低頭,輕輕吻了吻對方的手背,安撫道,“年年,沒事,好好休息吧。”
靠著生物鍾醒過來,餘年迷迷糊糊地盯著天花板,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哪裡。
拉滿的窗簾阻隔了刺眼的光線,身下松軟的床和枕頭還透著淡淡的獨屬於謝遊的味道。餘年這一覺睡得很好,疲乏全沒了,四肢酥軟。他坐起身伸了個懶腰,就看見床頭留著一張便籤,上面是謝遊的字跡。
翹起嘴角,餘年下床趿著拖鞋進到盥洗室,發現裡面放著全套的洗漱用品,連牙膏都是他常用的牌子。
一邊刷著牙,餘年又觀察發現,盥洗室裡所有的東西,不管是毛巾還是玻璃杯,都是一式兩件,除了顏色,沒有任何不同。
謝遊已經去會議室開例會,餘年吃過早餐,就離開了辦公室。整層樓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乘坐謝遊的專屬電梯下去,黑色的保姆車已經停在了前一天晚上的位置。
餘年上車坐好,取下鴨舌帽和口罩,就見孟遠隱蔽地打量自己。
餘年笑道,“孟哥,你是在看什麼?”
孟遠清了清嗓子,“昨晚我就收到謝總發來的信息,要我們這個點到這裡來接你。那個……年年,你昨晚睡的這裡嗎?需不需要我把今天的日程調整調整,你再多休息休息?”
餘年疑惑,“為什麼要調整日程?”他敲敲腦袋,回憶,“昨晚好像跟謝遊聊天,聊著聊著,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孟遠張張嘴,“沒了?”難道沒有割地賠款,或者以肉償還什麼的?
“除非我失憶,記憶斷片,不然就真的沒了。”
原來隻有自己的腦子被黃色廢料淹沒了。他敢說,他連消炎藥止血藥都買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