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餘年話剛說完, 屏幕再次暗下來——謝遊又砸了九百九十九顆鑽石。
看著炸了一樣的彈幕,餘年別開臉, 笑了出來。他拿過自己的手機, 手速很快地給謝遊發了信息過去, “大概,我明天要上頭條了。”
謝遊沒回。
餘年輕笑——這是心虛了?
一直到餘年拍完芙納詩的海報, 手機都沒有動靜。想了想,餘年又發了一條“海報拍完了, 收工”信息給謝遊。
這一次,謝遊秒回,“好好休息。”
餘年看完內容,握著手機笑出聲來。
跟工作人員一起吃過晚飯, 再次確定不用再補拍, 餘年才乘車回了家。沒過多久,榮嶽也到了。
“榮叔叔,好久不見了。”
把人迎進門, 餘年又找出青瓷茶具替榮嶽沏了一壺茶,雙手遞給榮嶽。
餘年笑道,“您最近還好嗎?”
“還不錯, 就是天氣冷的厲害,咳嗽又犯了, 不過比去年好些,說不定明年就不咳了。”榮嶽接下熱茶喝了一口,含笑打量餘年, “不錯不錯,氣色好,好像又長帥了!”
他說起正事,“《醉馬遊春圖》拍回來了?”
餘年點頭,“嗯,拍回來了。”
“我才聽甘州館長說起,這次不容易啊,競價都競了好幾輪,價格上漂了不少。”
“對,比我預估的高了些。但就這幅畫本身的價值來說,這個價錢沒什麼問題。”餘年坐姿規整,坦然笑道,“所以我錢不夠,還另借了一大筆錢。估摸著得轉幾件東西出去,才能填了這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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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嶽大致能推出餘年說的這“一大筆錢”是多少。想到這幾年,他輕嘆,“《江山連雨圖》,《仕女圖》,山水紋魚尾瓶,幽鳥鳴枝玉樽,雲浮松鶴瓶,再加上這一次的《醉馬遊春圖》,九件已經帶回來六件了,真的太難為你了。”
餘年笑著搖頭,“沒什麼難為不難為的,反倒是因為有這個目標,會讓我更努力,變得更厲害一點。”
茶水煙氣嫋嫋,餘年眉眼澄澈,“其實外公在臨走前,曾叮囑過,他不希望他的心願成為我的桎梏,人生不長,我應該隨心過日子,自由自在,外婆也說過類似的話。”
餘年歪歪頭,“但,怎麼說呢,我從小的所見、所聞、所學告訴我,我必須要這麼做。”
他笑道,“大概就和榮叔叔你一樣,進了這個坑,就爬不起來了。”
榮嶽瞪眼,“還打趣起你榮叔叔來了?”他又轉為笑貌,“確實,這些年,我一邊鑑定、買賣古董謀生,一邊千方百計地想把那些流落在外的文物一樣一樣地帶回來,這個坑啊,我不願爬起來。”
又喝了一杯熱茶,榮嶽勸道,“但你還年輕,花花世界等著你去見識,不要太苛待自己了。”
“沒有苛待,”餘年笑道,“我對衣食住行沒什麼多餘的要求,能敝體保暖,能飽腹,能遮風擋雨,就已經足夠了。所以我拿著錢,也沒什麼花的地方。”
見榮嶽還是目露擔憂,餘年繼續道,“其實吧,就像我姐有段時間喜歡買跑車,她就會努力去掙錢、攢錢。我有個大學同學,痴迷手辦,連啃半個月的饅頭省錢,還每天下課都去兼職發傳單賺錢。還有榮叔叔你,有段時間不是為鼻煙壺瘋魔嗎,也是節約得不得了,煙都不抽了。
所以相比較起來,我也是一樣的。隻不過我想買的東西,大概也就文化歷史價值豐富一點,貴重一點。但說到底,也不過是‘我喜歡’和‘我願意’罷了。”
榮嶽看著面前清清朗朗的年輕人,忽然就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餘年時的情景。
那時候,思寧公館還叫餘公館,他忐忑地抱著書登門拜訪修寧先生。進到院子裡,到處花木扶疏,枝葉繁茂,仿佛完全將俗世的喧囂隔絕於外。
一個小男孩正趴在草地上看螞蟻,見來了外人,落落大方地站起來,禮貌道,“請問您找誰?”
在說明自己的來意後,餘年將他帶到了書房,那是他第一次見到修寧先生,對方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穿著普通的白色布衫,正拿著放大鏡研究古卷。手邊一壺清茶,一副筆墨,紙面上墨跡還沒幹。
而一轉眼,那個還沒到他腰的小男孩,也已經長大了。
“是是是,你說的有道理,無論什麼,也越不過‘我喜歡’和‘我願意’而已。”榮嶽不念叨了,轉而問道,“那現在看看東西?”
“好,稍等。”
餘年起身,把已經整理好的東西拿出來,放在桌面上,細致地介紹道,“我們家裡的人都有用古物的習慣,也很愛惜,大概就是,東西一代一代地傳下來,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古董。
我翻看我太外公的手札,上面有記錄,這兩方砚臺都是四百多年前的舊東西,斷斷續續一直在使用,材料是舊端石,色澤藍紫略泛青,石質很純淨。”
榮嶽點頭,“端砚近十年來,價值是越來越高,越來越多的藏家開始把視線投在了這些古代文人的東西上。”
“對,”餘年又將保存妥當的古書拿過來,“這五套古書一直都放在家裡的,不過都不是孤本,是約五百年前館校的前朝奏議,屬銅活字印本,印得很漂亮。”
榮嶽看著一件一件放在自己面前的東西,呼吸都要停了,苦笑,“還真是折磨人啊,可惜我沒這麼多錢,否則我一口氣全買回去當傳家寶收藏!”
“要是賣給榮叔叔您,我恐怕也更放心,真的舍不得。”餘年小心地碰了碰砚臺,“我記得我小時候臨帖,就是用的它砚墨。外公還說,我媽媽小時候學字,用的也是這方砚臺,才開始學,‘餘踏月’三個字就寫得特別好。”
榮嶽安慰他,“年年,我保證,會尋到好買家。大約一個星期後,會有文房清玩的古墨名砚拍賣專場,青山餘氏的東西上拍,那些老藏家不知道多激動,肯定都會來。”
“那就好。”餘年沒再看眼前的東西,隻是道,“等我賺錢了,看能不能再加價買回來。寧舍一室,不舍一石,我一口氣賣了兩方砚,可能祖宗晚上都要進我夢裡罵人了。”
榮嶽知道他難過,“年年,但你把《醉馬遊春圖》買回來了。”
“對,”餘年垂下眼睫,將裝古書的匣子推了推,“那就勞榮叔叔費心了。”
臨近除夕,榮嶽那邊就來了消息,兩方砚臺五冊古書都沒有流拍,相反,因為砚臺古書都出自青山餘氏,一上拍就被爭搶,多輪競價後,兩方砚臺以六百三十萬成交,五套古書賣了八百一十萬,最終價格比兩人預估的都要高不少。
“古書的買家姓翁,多年來醉心於古籍,還寫了兩本專著。一聽說青山餘氏有東西上拍,連忙趕過來,說上面有餘家人的批注,最為寶貴,可遇不可求。他家裡還收藏有修寧先生的墨寶,極為珍視。年年,可以放心了。”
餘年輕輕呼了口氣,道謝後,他將手機揣回口袋裡。
施柔見餘年接完電話回來,將羽絨服遞給他穿上。
餘年一邊拉拉鏈,一邊問道,“柔柔姐,還有兩天就過年了,你回家的票買好了麼?”
施柔一臉開心,“早就買好了,明天下午的車,回去正好能趕上年夜飯,好想念我爸的紅燒蹄髈!幸好我家就在隔壁市,票還不是特別緊。”她幫餘年收好雜物,一起往外走,“年年你呢,廣告海報都拍攝完了,品牌活動什麼的都在年後,你怎麼安排?”
“還沒想好,可能在家寫歌吧,趁著不忙,把我姐要的歌先寫出來。”說完,餘年想起什麼,拿出手機看了看,發現中午發給謝遊的信息對方還沒回。
上了保姆車,夏明希打了電話過來。
“年年,你最近檔期緊不緊?”
“檔期?”餘年沒反應過來,“什麼檔期?”
“寫歌的呀!”夏明希興奮道,“我被導演大叔委以重任,他讓我走關系來問問你,要不要合作,給電影寫推廣曲!”
餘年回憶,“我記得你拍的那部電影,不是有推廣曲嗎?聽你提起過,是叫……《當年》?”
“對對對,就是這個,不過原本的男二不是涼了麼,戲份全刪,劇本也改了不少,所以之前的推廣曲不適用了,得重寫,導演大叔頭發都要愁白了,就拜託我來問問你。”
餘年笑道,“明希,你這是幫我拉業務了吧?”
夏明希大笑,“哈哈哈被你看穿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我看導演大叔糾結,就有意無意在他面前提起你,果然,他去聽了你寫的歌之後,就動心了。”
“我就不說謝了,等你拍完回來,一起吃飯。”
“好好好,約約約!一定等我啊!我要吃大餐!”
這時,車速減慢,最後停了下來,施柔問了司機,偏頭朝餘年道,“年年,前面出了交通事故,堵了,不知道多久才好。”
堵車太常見,幾人都沒有在意。餘年拿了隨身帶的紙筆出來,用東西墊著,寫寫畫畫。
施柔看了一眼,“年年,你字寫得真是漂亮!不過,你這是在寫歌詞嗎?”
“嗯,”餘年點頭,筆在手指之間靈活地轉了幾圈,“突然冒了點兒靈感出來,試試看能不能寫。”
施柔笑眯眯地捂住嘴,怕打擾餘年,沒再出聲。
寫了兩個字,又分了心,餘年不知道第幾次拿手機出來看了一眼——還是沒回復。
他一笑,這種心緒被人左右的感覺,意外的很不錯。
沒過多久,遠遠的突然出來了轟隆聲。施柔停下打遊戲的手抬頭,“什麼聲音啊?”
“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音。”餘年透過車窗玻璃,看向窗外,遠遠地能看到直升機的影子。
“什麼情況啊竟然連直升機都出動了……”施柔嘀咕兩句,又低頭玩兒遊戲去了。
餘年拿著筆繼續寫歌詞,卻突然心緒零亂,盯著紙面上雜亂的線條看了一會兒,他放下筆,閉目養神。
沒過多久,車流再次動了起來。駛上高架,施柔忽然道,“年年,有新聞推送,我知道剛剛堵車的原因了,是前面出了車禍!”
“車禍?”近段時間,餘年對“車禍”兩個字很敏感,他睜開眼,“我能看看嗎?”
施柔把手機遞給餘年,一邊道,“豪車相撞,其中一輛懸在大橋邊沿,差點就掉下去了——”正說著,她發現餘年臉色驟然蒼白,擔憂,“年年,你怎麼了?”
餘年看著圖片上已經變了形的黑色轎車,喉嚨像是被什麼扼住了一樣,連呼吸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