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條呢?”
“我已經讓人送去了‘金燕庭’,並且備下酒席,就等你上座了。不如我們先……”
“帶路吧。”
柯榮的表情就像喉嚨裡突然被人塞了個雞蛋,足足過了好幾秒,才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金燕庭是柯家名下投資最多、檔次最高的酒店。
柯榮讓人收拾出了頂層旋轉餐廳的VIP包廂,進去就隻見兩百多平方的豪華大廳內,當當中中是一張大圓桌,兩把扶手椅,走近一看竟是上好的黑酸枝鑲金絲楠木材。桌上擺著兩隻打開的手提箱,裡面燦光炫目,赫然是滿滿當當整整齊齊的兩箱黃金。
顧遠走上前,隨手掂起一支金條,用牙咬了咬,便知道是當初自己下令裝運的足金無疑。
他左右手同時將箱蓋啪啪一關,轉身示意手下拿箱子,緊接著轉身就要走。
柯榮卻怒道:“站住!”
顧遠充耳不聞。
“大老遠來了,連坐下吃頓飯的面子都不給嗎?顧大少,你也別做太過分了,真掂量著我不敢撕破臉是不是?!”
顧遠終於停下腳步,淡淡道:“你多想了,舅舅。隻是我早上水米沒打牙,趕著中午回去吃魚蛋面,你看——”
柯榮卻突兀地笑了一下,那聲音說不出的古怪:“你以為我費這老大勁把你找過來,隻是為了兩箱金條嗎?外甥吶,你心可真夠大的了,顧名宗遺囑下落不明,而你還惦記著什麼魚蛋面!”
——果然。
顧遠轉過身,微微一笑:“舅舅,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找我有事還不開門見山,我哪有工夫陪你這兒繞彎呢,你說是不是?”
顧遠就有這個本事,隻要他想,他真能盛氣凌人到把人活活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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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榮後槽牙瞬間一緊,半晌才繃著臉擠出一個笑容,說:“是舅舅的不是……既然顧大少沒吃早餐,來人,備飯,咱舅甥倆邊吃邊談!”
柯榮果然是早就準備好了,片刻後手下推著餐車魚貫而入,蝦餃、鳳爪、叉燒包、鮮竹卷應有盡有,上了一桌琳琅滿目的粵式早茶點心。
柯榮站起身,親自給顧遠倒了滿滿一杯普洱茶,說:“咱們也好久沒在一起吃過飯了。人說最親不過娘舅親,如今你外公母親都已過世,咱們更應該好好親近合作才是,對不對?”
“——哦,”顧遠似乎頗覺好笑,“怎麼合作?”
柯榮說:“我找到了顧名宗遺囑的線索。”
他放下茶壺,抬頭正視顧遠,似乎對顧大少慵懶的態度不以為意,甚至穩穩露出了一絲志在必得的笑容:“顧名宗把財產留給了顧洋,一分錢都沒給你。”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確切聽到的時候顧遠還是有點訝異。
全部給了顧洋?那方謹是怎麼回事?
柯榮仿佛看出了他的疑問,招手令隨從秘書過來,接過了一份牛皮塑封的文件丟給顧遠,笑眯眯道:“自己看吧。”
顧遠打開文件,首頁赫然是兩行中英文對照的遺產指定繼承書及加蓋公章——他快速翻了幾頁,心裡頓時“啊”了一聲。
原來如此。
他之前猜測顧名宗把一大塊值錢產業分給顧洋的想法不正確,而柯榮的說法也有失偏頗。顧名宗的直接繼承人仍然是方謹,但他通過一系列復雜條文,又規定了一個前提條件,就是要求繼承人籤署附加同意書。
如果方謹有後代,則後代可繼承財產。
但如果方謹沒有後代,他必須指定自己身後的遺產歸屬人是顧洋。
隻有在方謹同意以上條款的前提下,才可順利完成繼承,否則財產全部捐贈,一分錢都不留。
——原來當年在海上方謹給他們看的遺囑隻是前半部分,後面的附加同意書被撕掉了。
顧遠想起遲婉如這幾年來恨顧家恨得要死,每每想起來就咬牙切齒的模樣,頓覺有點可笑。但轉念一想他又意識到不對,如果顧名宗當年就寫了這份東西,那為什麼幾年來都沒把顧洋從香港召回去?
他明知道顧洋是因為無法繼承財產才憤然出走的,為什麼卻聽之任之,以至於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顧遠心中疑竇叢生,隻聽柯榮道:“這份遺囑是我花了大價錢才拿到的。顧名宗的御用律師團中有一人家小都在香港,我費了多少事才……唉,就不用提了。怎麼樣顧大少,你有什麼想法?”
顧遠沉吟片刻,合上文件說:“沒什麼想法。”
他的表情和聲音都太平淡,以至於柯榮有點拿不準底,試探問:“你是不是奇怪,為什麼顧名宗一點家產都不留給你,覺得這份遺囑未必是真的?”
“……”
顧遠正想說反正我無所謂,就隻聽柯榮說:“有件事也早該告訴你了,大外甥……唉。”
他頓了頓,道:“其實,你不是顧名宗的親生兒子!”
顧遠瞬間有點愣。
他的第一反應是你開什麼玩笑,我對著鏡子都能看到顧名宗二十年前的臉,我不是他親生子?
但緊接著,更多恍惚的細節從他腦海中掠過:清晨隱藏在草叢間的墓碑,方謹立下的季名達之墓,被遣散了的顧家佣人,以及冰櫃中顧名宗那張衰老灰敗的,和記憶中大相徑庭的臉……
他張了張口,直覺想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但緊接著,本能中的慎密壓倒了衝動。
柯榮的態度明顯在拿捏他,並且透著十分的胸有成竹。如果上套的話,接下來柯榮勢必會給他解釋,但那是事先準備好的真假摻半的解釋,聽了不如不聽。
要從他嘴裡挖出真實的東西,就一定要掌握主動權。
——但在信息極度不對等的情況下,如何抓住談判的主動權呢?
顧遠抬眼望向柯榮,短短一瞬間他的表情已經恢復到冷靜甚至是冷漠——他把遺囑輕輕扔回桌面上,說:“——那又怎麼樣。”
柯榮果然愣住了。
顧遠坐在紅木鑲嵌金絲楠的扶手椅裡,神態意興闌珊,仿佛一頭慵懶的年輕雄獅。柯榮不論如何都沒法從那張喜怒難測的臉上探出虛實,這人到底是在裝?還是真的早就知道?
也許他已經從方謹那知道了什麼——對,當時在遊輪上,方謹把那瘋子救走了。
如果方謹這幾年在顧家打聽到了一些內幕的話,顧名宗死後他想要聯合顧遠,就一定會把那些秘密當做籌碼告訴他……這是完全有可能發生的!
柯榮呼吸微微急促,正當他陷入僵局的時候,就聽顧遠突然一笑:“舅舅,你真以為顧家這片江山,對我來說就這麼重要嗎?這幾年我用當初從柯家帶走的人馬,早就打出了自己的天下。我在東南亞日子過得不知道有多舒服,為什麼要回來顧家這座黃金囚籠,去爭顧名宗本來就不打算給我的東西呢?”
柯榮胸膛明顯起伏了好幾下,忍不住試探:“……你真的一點也不在乎?你可是以顧家繼承人的身份養大的,人人都知道應該是你繼承顧家……”
顧遠失笑:“有區別嗎?顧家現在方謹手裡,對我來說有何不同!”
果然他知道了!他跟方謹聯手了!
柯榮心念電轉,他甚至能聽見自己大腦轉動時發出的滋滋聲。
方謹是肯定知道遺囑內容的,但他怕自己一個外姓人抗不過顧洋,就把在遺囑中分毫未得的顧遠拉進來,用相當一部分利益和秘密為誘惑,說服了顧遠跟他聯手。怪不得顧名宗過世前有傳聞說方謹在東南亞到處找顧遠,而顧名宗一斷氣,那邊顧遠就回到G市了……原來如此!
顧遠已經選擇了跟方謹站一條戰線上來對付他們共同的敵人——遲家和顧洋。難怪他在面對自己時那麼有底氣,因為他並不是一無所知的!
柯榮本來已經準備好了一套軟硬兼施、威逼利誘的手段來說服顧遠,但眼下顯然不能用了,他心裡驀然騰起一股頹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失去了這場交鋒的主動權。
“……大外甥,這話也許舅舅說遲了。”柯榮吸了口氣,盡量讓聲音聽起來誠懇委婉:“當年有些事,是舅舅做得不對,很是傷了你的心。但俗話說血濃於水,血緣是割不斷的,這麼多年也這樣過來了,咱們到底是一家人對不對?”
顧遠夾起個蝦餃吃了,示意你說,我聽著。
柯榮起身親手給他倒了點醬汁,“唉,其實這世上最希望你好的,就是咱們姓柯的了。你外公當年堅持讓顧家撫養你長大也是這個道理——隻有你掌了顧家的權,對你對我們才是雙贏的局面,舅舅怎能不指望著你好呢?”
“至於其他人,方謹也好顧洋也好,那些外姓人各有各的算盤,他們的話如何能相信?當年方謹為了地位金錢,分分鍾就把你給賣了,你都忘記了嗎?”
顧遠停下筷子,似乎也有些觸動:“舅舅你的意思是?”
“與其跟方謹那養不熟的白眼狼合作,不如還是咱們舅甥聯手吧。” 柯榮那神情叫一個語重心長,說:“咱們現在掌握著遺囑,你又有正經顧家大少的身份,幹掉那個爛泥扶不上牆的顧洋還不是易如反掌?隻要你掌權後別忘了柯家和舅舅……”
他突然打住一笑,極有深意地看著顧遠。
顧遠卻慢悠悠夾起一塊火腿豆腐吃了,又喝了口茶,神情不疾不徐。
足足過了好幾分鍾,他才在柯榮已經有些焦躁的目光中道:“想法很好。”
柯榮神情一松,隻聽他又揶揄道:“不過舅舅,我聽說你可是已經跟遲婉如合作了——怎麼,現在又轉頭來找我,別是想坑我不成?”
其實柯榮棄遲家而來找他,是意料之中的事:顧洋反正已經是遺囑的後續繼承人了,遲婉如尚方寶劍在手,上位理直氣壯,隻要日後坐穩了寶座 ,哪裡還需要柯榮?未來踹開柯家是可以預見的。
但顧遠就不同了。首先他確實是柯家的外甥,其次他沒遺囑,要想上位名不正言不順,要依靠柯家的地方勢必就多,合作空間也就越大。
這都是權術中最基本的套路,顧大少十來歲就玩剩下來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