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麻木的狀態中起起伏伏,半晌才突然意識到不對。
顧父已經走了。
方謹渙散的視線漸漸聚焦,他想起ICU外走廊上慘白的燈光,病床上蒙起的白布,豪華靈堂冰冷遺像,嫋嫋白煙從四面八方的香爐中緩緩升起……
然後神經被長針驟然刺穿。
——他想起了靈堂前破門而入的顧遠。
……顧遠!
方謹驟然翻身,下一秒隻覺身後被一個炙熱結實的胸膛堵住了,緊接著頭頂傳來熟悉而冰冷的聲音:“早安。”
隨著翻身這個動作,方謹四肢百骸都傳來針刺般的劇痛。不過比肉體痛苦更甚的是靈魂深處那強烈的驚懼,他整個人不禁瑟縮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全身光裸一絲不掛,在被褥中緊密貼著顧遠火熱的肌膚。
方謹抬起頭,顧遠正低頭看著他,目光清醒毫無睡意。
——不知道他已經這樣看了多久。
“怎麼?”顧遠上下打量他的表情,連瞳孔深處最隱秘的惶恐都沒放過:“怕什麼,換人了不習慣?”
他話裡毫不掩飾的惡意讓方謹嘴唇都有點哆嗦,下意識低頭往被子裡縮了縮。
那一幕其實給人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人剛剛醒來時臉色往往是紅潤的,然而方謹臉頰在這麼昏暗的可視條件下,都透出一股憔悴衰弱的青灰。隻有他的嘴唇不自然地泛出通紅,那微微哆嗦的模樣看上去有點隱秘的驚慌,讓人很想抓住他來狠狠地親吻。
顧遠也確實這麼做了。他突然伸手抓住方謹的下巴,用力之大甚至連自己的指甲都泛出青白,然後猶如猛獸捕食般吻了下去。
方謹勉強掙扎,一手用力抵在顧遠胸膛前,但那力道就像利爪下奮力抵抗的小動物一樣無濟於事。唇舌被迫輾轉間,他喉嚨中斷斷續續發出輕微的嗚咽,在溫暖的大床上猶如夢境顛倒沉淪,讓人不禁深深沉溺其中,將感情和理智一並燃燒成灰燼。
幾年來分別的陌生似乎都煙消雲散了,隻有仇恨和迷戀,交織成錯綜復雜的巨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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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謹閉上眼睛,他沒辦法呼吸。
窒息將他胸腔壓住,手腳纏住,隻能被那張重重疊疊的巨網淹沒至頂。
·
“……”不知過了多久,顧遠突然放開方謹,呼地翻身下床。
他臉色冷硬,看不出任何情欲衝動,但下身已經支起了明顯的帳篷。緊接著他連看都不看方謹一眼,走進浴室關上門,把睡褲脫了,哗的一下衝進了冰涼的花灑裡。
冷水劈頭蓋臉澆在他火燙的身體上,顧遠閉著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沸騰的欲望終於漸漸平息下來。
隻要走出去他就能輕而易舉佔有大床上的那個人,他能肆無忌憚地侵犯、蹂躪、徹徹底底貫穿鞭笞,射在那身體最隱秘柔嫩的深處;但每當他這麼想的時候,腦海中都會浮現出那個人在劇烈痛苦中流著淚,喃喃叫著顧遠,最終在一下下衝撞中昏迷過去的模樣。
他也過得很不好吧,顧遠腦海中掠過這個略帶譏刺的念頭。
瘦成那樣,整個人要沒了似的,好像隻剩最後一口氣吊在喉嚨裡。
不是坐擁權勢地位嗎?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嗎?看來日子比跟我要難過多了是不是?
連顧遠自己都能清晰感覺到內心深處泛起的惡意,那是混雜著嘲諷、解恨和快意的感覺。他長長吐出一口氣,伸手關了花灑,抬頭便看見浴室隔間潮湿的玻璃上,水光中自己僵硬又扭曲的臉。
連他自己都不願意承認,那一刻他並不感到爽快,甚至有一絲絲類似於酸楚的熱流湧過心頭。
那是比欲望更加鮮明的刺痛。
·
顧遠走出浴室,方謹正屈膝坐在床上,臉深深埋在膝蓋上的雪白被褥裡。從這個角度來看他颀長的脖頸以至於光裸的後背都暴露在空氣中,顧遠皺了皺眉,走過去抓起被子,把他整個人嚴嚴實實包了起來。
方謹微弱地掙扎兩下,但那力氣對顧遠來說是忽略不計的。他長腿一跨上了床,把被子裡的方謹圈在自己懷裡,問:“你最近在絕食自殺還是怎麼著,就這麼想殉情嗎?”
方謹撇過頭,不做聲。
顧遠嘴角浮現出冷笑,“顧名宗怎麼死的?”
“……心梗。”
“沒聽說他心髒有毛病啊,該不會是馬上風吧。”
方謹怒道:“——顧遠!”
顧遠一把按住他往前掙扎的動作,拉回到自己懷裡冷聲警告:“別亂動!想再被我搞一頓是不是,嗯?”
方謹不說話了,被褥裡光裸的身體不停發抖,似乎整個人都緊緊地蜷縮成一團。半晌他終於發出細微的聲音,因為喑啞而顯得十分艱澀:“你父親病危前半個月,我一直在不停的找你……我讓人去東南亞到處打聽你的下落,整晚整晚,眼睛都不敢閉,就等著你能回來再看一眼……”
那聲音裡竟然帶著一點怨恨,顧遠聽著都笑了:“回來看誰,臨終前的顧名宗?方謹,對他痴心一片的人是你,他是死是活關我屁事!”
“你——”
“而且你該慶幸我沒回來才是,想想看,要是我當著他的面上你,把你搞得又哭又叫的,他會不會當場活活氣死過去?這種死法肯定不如心梗那樣一下子就過去了的舒服……”
方謹終於忍無可忍:“不要講了!”
顧遠驀然住口,隻冷冷地盯著他漲紅的臉。
周圍一片難堪的靜寂,半晌方謹才顫抖著吸了口氣,嘶啞道:“我當時找你是因為,顧總生前留下遺囑,他名下的產業指定由我繼承,目前流動資產已經基本過戶完畢。但我一個外姓人,掌握顧家這麼大的產業是有問題的,包括決策權在內的各方面都不能完全服眾。所以如果你想分一杯羹的話,我們還有合作的餘地……”
如果顧遠沒有個親生弟弟叫顧洋,或顧家真的所有支系後代全部死絕,那方謹這話就根本沒有道理——他是顧遠唯一的對手,所謂分一杯羹那完全是胡說八道。
但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在顧名宗撒手西去的情況下,方謹在交接顧家的過程中勢必會產生極大的動蕩和風險。他身體情況明顯很不好,這些動蕩對他來說是非常棘手,甚至有可能是致命的。
那麼,如果顧遠對顧家產業還有一爭之心的話,此時便是趁虛而入的最佳時機。
顧遠定定看著方謹,深邃濃眉微微上挑,形成一個刀鋒般尖銳的弧度。許久後他饒有興味地開了口,問:“方謹,你這是在拿著好處跟我做買賣呢,還是在求我幫忙?”
方謹反問:“當然是做買賣,難道你不做嗎?”
其實不該猶豫,畢竟機會難得,憑顧遠的能力和手段,借這個機會翻盤奪取整個顧家都不是完全沒可能的。但出乎意料的是顧遠笑了起來,在方謹意外的目光中搖了搖頭:“不做。”
“……”
“我有我自己的東西,方謹。顧名宗給什麼你就拿著,你不是喜歡那些嗎?喜歡就拿好了,不用分給我。”
方謹猝然張口想說什麼,卻被顧遠輕輕松松堵了回去:“要是你拿不穩了想求我幫忙呢,看在情人的份上,這個忙我當然也可以幫。不過做交易什麼的就免了,你以為我還是四年前的樣子,不管多少東西我都能看得上?”
他說這話的態度是那麼自然,倒讓方謹愣在了那裡。
顧遠突然起身下床,把他整個人連同被子抱了起來,大步走到落地窗邊拉開了窗簾。凌晨時分灰蒙蒙的花園出現頓時在他們眼前,遠處天空陰霾安靜,蒼穹盡頭正泛出蒼茫的天光,以及一線隱約的魚肚白。
“眼不眼熟?”顧遠問。
方謹皺起眉,隻聽他悠然道:“那一年我送你從柯家離開時,也是同樣的時節和場景。”
“當時我問你,既然你能為金錢權勢而背叛我,那將來我帶著更大的財富和權力回來時,你還會回來跟我嗎?結果你叫我去跟遲家那姑娘好好過日子。”
仿佛一把粗糙的鹽粒猝不及防灑在傷口上,這麼多年陳舊的疤痕,竟然還能疼痛得痙攣起來。
方謹下意識望向顧遠的無名指。
他的手正抱在方謹腰上,手指上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然而顧遠卻已經能用十分輕松的態度來回憶當年的事情,他察覺到方謹的目光,便抬手輕輕扳過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眼睛來望向自己。
“很久以前我向你求婚的時候說,希望能和你成為實質意義上的配偶,雖無法律關系,卻像這世上所有平凡夫妻一樣相互扶持,白頭到老。後來我才知道這種一廂情願的想法有多可笑,你要的明明不是這個,以情人甚至床伴的身份來獲得金錢利益對你來說才是實實在在的好處。”
“那既然如此,我也願意尊重你的意願,把你當做情人來對待,也給你顧名宗給你的一切。”
方謹緩緩搖頭,因為下巴被顧遠捏在手裡,說話聲音顯得有些痛苦而怪異:“不……不要這樣,顧遠……”
“跟顧名宗不同的是我會嘗試當個好主人,會照顧你,幫你的忙,讓你過得舒舒服服。很快你會發現跟我比跟顧名宗容易,隻要你足夠聽話不跟我玩花樣,日子會好過很多。”
方謹抓住了顧遠捏著自己下頷的手,竭盡全力才將它扳開,但隨即被顧遠反手一把握住了手腕。
“因此一切如你所願,等我膩歪你了自然就放手。”
顧遠輕輕頓了頓,目光中透出一絲令人心寒的殘忍:“早說過了,我千裡迢迢跑回來不是為了跟你爭什麼繼承權的……明白麼?就是為了繼承你。”
第49章 雙手捧著一顆無數次從泥土中撿回來的血淋淋的心
顧遠在顧家大宅裡住了下來。
沒人有明面上的理由能叫他走,畢竟顧名宗剛剛去世,遺囑尚未公布,集團高層兇險的暗流還潛伏在水面以下;從各相關利益方到上流社會各界,都在緊密觀望著這場權勢之爭最後的結果。
最直接的原因,是方謹並沒有要趕他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