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方謹淡淡道,“大少杵逆生父,顧總對他已恩斷義絕,柯家請求異姓兼祧也好,想讓大少承繼香火也好,這都是你們柯家的內務了。我現在隻是代顧家表示沒有異議而已,其他有關於你和大少的恩怨,都不在顧家的關心範圍之內。”
柯榮怒道:“顧遠那白眼狼明明是維護顧家才對我開槍的,你——”
他一振臂,正要把手上貫穿槍傷展示給所有人看,突然就隻聽門口傳來一聲清脆的:“根本不是這樣!”
眾人紛紛回頭,神情各異,柯榮愕然睜大了眼睛,連顧遠眼底都掠過一絲意外。
——隻見那竟然是遲秋。
柯家管家跟在後面,似乎想攔住她又不敢。遲秋還穿著酒會上那身白色晚禮服裙,踩著鑽光高跟鞋蹬蹬蹬走到廳堂正中,一雙美目緊緊盯著顧遠:“你是為了維護顧家嗎?你明明是要保住方謹才對親舅舅開槍的!——怎麼,現在又不敢認了?”
顧遠濃密的眉峰一皺。
“還有你,方助理。”滿堂哗然中,遲秋又轉向方謹,提高聲音冷冷道:“你說大少他杵逆生父,怎麼不說是如何杵逆的,嗯?”
方謹似乎有些回避,“遲小姐……”
“敢做不敢說?還是諒我訂婚了就會忍氣吞聲!”遲秋猝然打斷他,怒道:“在顧家的時候我就想罵你了,一邊當情人把顧總哄得團團轉,甚至連萬貫家產都拱手送上,一邊又仗著貼身助理的身份去勾引大少,最終引得他們父子徹底離心!”
她逼近一步,幾乎貼到了方謹面前。周圍所有人表情悚然難以置信,隻聽她一人高亢的聲音尖利道:“顧總為什麼會被大少氣病,明明就是你從中搗鬼!你自己扒著顧總貪圖榮華富貴也就罷了,還勾引大少為你頂撞他父親,惹得顧家父子徹底反目,最終隻有你一人得益而已!”
“你還有臉過來柯家?還有臉站在這說顧家不在乎大少?要不是你,顧總怎麼會連他親生兒子都趕出家門,怎麼會忍心對大少下毒手!”
廳堂內驟然陷入凝固般的死寂,隻有遲秋的聲音在空氣中一圈圈蕩漾開去,震撼著每個人的耳膜。
“……”方謹退後半步,委婉道:“遲小姐,有些事不是你說的那樣……”
“怎麼不是我說的那樣?哪裡不對了?”
遲秋的態度咄咄逼人,邊上柯叔公終於反應過來了,急忙阻止:“這——遲姑娘,既然顧總深恨大少的事實已經造成,原因就不用再追究了……男人嘛,未成家前風流浪蕩,也是常事,隻要今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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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讓他說!”遲秋暴怒道:“我哪一句說的不對?!”
其實柯叔公的話代表了在場相當一部分男人的觀念:尋花問柳嘛,也不是什麼稀罕事,訂婚後還翻出來算賬就太沒必要了。不過顧大少這也夠猛的,竟然睡了他父親的情人,難怪顧家父子之間恩斷義絕,個中內情原來如此……
“遲小姐,”方謹似乎終於被遲秋步步緊逼的態度惹惱了,冷冷道:“這種事情你情我願,本來就沒有誰虧欠誰的說法。你現在替你家男人出頭,難道是要找我算舊賬嗎?”
遲秋簡直口不擇言了:“你還有膽說,我就想知道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怎麼還有臉來參加我們的訂婚禮!整個顧家都已經被你騙走了,這還不算完?還要再替顧名宗動一次手除掉大少嗎?!”
方謹盯著她漲紅的臉,許久後悠悠一笑。他面容五官真是生得無可挑剔,這麼挑釁的表情,竟然都給人一種心蕩神搖的感覺:“你都知道整個顧家就要是我的了,顧遠是活是死還有什麼關系?有工夫找我算賬,不如回去好好看著大少吧,將來如何還說不定呢。”
遲秋大怒:“你——”
她猛抬起手,臉上表情卻瞬間遲疑了下。
因為這出戲太過出人意料,加之她背對著坐席,這剎那間的異樣便沒有人發現,隻落在了和她面對面的方謹眼裡。
——真打嗎?
方謹迎著她的目光,微微點了點頭。
真打。
遲秋在富家小姐中絕對算有膽有識的了,但畢竟是在這麼多人面前,加之又缺乏經驗,剛才演得就太急切了點。如果不是顧遠跟父親爭奪情人,而後失敗被驅逐的內幕太過勁爆,以至於把所有人都震呆住了,否則她那生澀誇張的表現是絕對會被看出破綻來的。
要是這一巴掌舉起來卻揮不下去,那就更假了,事後隨便誰仔細想想都能發覺出不對來。
遲秋在方謹穩定的注視下別無選擇,心一橫牙一咬,正要對著他臉打下去,突然隻聽身後“啪!”一聲刺耳的摔響!
隻見顧遠終於將他整晚沒放下來的粉彩小茶盅往桌面上重重一摔,緊接著起身,大步走來,閃電般抓住了遲秋揚起的手!
不僅是遲秋,連方謹都怔住了,驟然往望向陰影中顧遠冷硬的面孔。
“夠了,”他沉聲道。
就在這時,大門被砰地撞開,十幾個穿黑衣的保鏢同時湧了進來!
廳堂中眾人頓時哗然,紛紛下意識起身,和顧遠那邊的親信保鏢形成了劍拔弩張的對峙局面。
幾個老人倒還穩得住,都站起來往後退,柯叔公一邊退到桌後一邊用詢問的眼神不斷望向顧遠;旁邊柯榮卻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驟然厲聲喝問:“——顧遠?你這是要幹什麼,逼宮不成?!”
“你想多了,舅舅。”顧遠淡淡道,“隻是趁今天人多,跟你把話徹底說開而已。”
說罷他也不理氣急敗壞的柯榮,隻招手叫來自己的心腹手下,指著方謹道:“方副總累了——別讓他站在這兒,送他回去。”
方謹驟然望向顧遠,嘴唇一動似乎想說什麼,但顧遠卻連眼角餘光都沒看他半分。
這是要幹什麼,顧遠打算跟柯榮來硬的?!
但這是在柯家,又是剛剛訂婚禮結束後,天時地利樣樣不全,他到底——
“方副總,” 那手下大步走上前來,擋住了方謹的視線,姿態柔和中帶著訓練有素的強勢:“這裡對您不太安全,請跟我來。”
方謹猝然抬腳向顧遠走了半步,這時等在廳堂角落裡的阿肯也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了他,俯在他耳邊低聲道:“老板,快走。”
大廳裡氣氛簡直緊繃得要爆炸,沒有任何人敢輕舉妄動,甚至沒人發出半點聲音。眾目睽睽之下方謹終於無法拖延,隻得被顧遠的親信手下和阿肯兩人拉著,步伐微微踉跄,退出了厚重的桃木雙面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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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去方謹才發現門外的情況已經變了,走廊、樓梯、禮堂外柯家的守衛都消失不見,花園裡空空蕩蕩,夜色中似乎蘊藏著針刺般的危險。顧遠那個手下一聲不吭,徑直帶他們穿過草地來到禮堂後的別墅,上了二樓,拿鑰匙打開一扇客臥的門。
“這是顧大少提前讓人打掃出來的,門鎖精鋼加固,鑰匙由他親自保管。時間緊促來不及布置,所幸還算幹淨整齊,請您將就著休息一夜。”
方謹卻在門口停住了腳步,“到底是怎麼回事,顧遠要跟柯榮動手?”
那手下有些遲疑,片刻後還是咳了一聲,慢慢道:“顧大少本來……沒料到您今晚會出現……”
因為完全沒料到,所以很難處理柯榮手中的把柄,考量再三後顧遠便選擇了搶先下手將對方徹底打服。
——這是他身為黑道繼承人的一面,冷酷、慎密、當斷則斷;一旦動起手來,柯榮這種人遠不夠他的份量。
“顧大少事先給我留了話,柯家今天晚上會很亂,希望您待在房間裡別出來。”手下又打了個請的手勢,說:“另外不管聽到什麼動靜,無論誰來敲門,哪怕有人撞門都別開。等事情一旦結束之後,大少會親自過來開這道門的。”
方謹呼吸微微凌亂,終於抬腳走進了房間。
手下在身後要關門,突然聽見他頭也不回道:“——等等……”
手下動作一頓,隻見方謹整個人似乎都溶在朦朧的夜色裡,背影孤寂而清削;半晌才聽他帶著一點沙啞的聲音響起,輕輕說:“請你們大少……一切小心……”
第46章 那是夜色深處最後一個昏暗的剪影
對很多人來說,這都是一個異常漫長的夜晚。
從二樓窗口向外望去,豪宅花園靜悄悄的,所有燈都滅了,四下裡隻有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猶如不可見頂的海水一樣把每個人壓在深深的海底。
遠處不時響起猶如風聲掠過樹梢的響動,很快又消失了。
那其實是加了消音器的槍響。
方謹從窗前轉過身,隻見阿肯站在後面異常警惕的盯著自己,不由笑了起來:“怎麼,你擔心我跳下去?”
阿肯沒有笑,“我確實是這麼想的。”
方謹搖頭一哂,走向浴室去洗臉,阿肯立刻上前嚴嚴實實拉上了窗簾。方謹在浴室裡道:“你想多了,這個時候我是不能死的……起碼也得比顧遠他爸撐得久吧,不然遺囑公布出來怎麼辦?”
接回顧父後,方謹曾經嘗試修改顧名宗留下的遺囑,但很快發現那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顧名宗的財產指定繼承書已經在各個不同地區做過多次公證,除薛律師之外,參與公證過程的律師團隊多達十數人;這些人不一定都知道遺囑中寫了什麼,但要修改條款或廢除另做的話,是絕對瞞不過他們的。
也就是說,除非顧父突然恢復神智到可以修改遺囑的程度,否則顧遠通過繼承方式贏回顧家的可能性近乎於零。
方謹將柔軟冰涼的毛巾覆在面頰上,片刻後疲倦地擦了把臉,隻見白毛巾上赫然沾著幾絲頭發。
黑白分明,鮮明得刺眼。方謹盯著那頭發看了一會兒,打開水龍頭將它衝了。
“您這樣是不行的。”阿肯一邊肩膀靠在站在浴室門框上,冷冷道:“如果您真的不想要顧家產業,不如幹脆把爛攤子甩給顧遠,然後遠走他鄉,專心治病,加速期治愈的可能性並不是沒有……”
“說得簡單,怎麼甩?”方謹失笑道:“指著季叔告訴顧遠:這才是你親生父親,當年想用我媽給你媽當血袋,導致我爸答應顧名宗的要求差點把你爸殺了;多年後我爸媽又被你外公殺了,我殺了你外公,然後從他手裡把你即將送死的親爹救了出來,現在這些錢給你,產業也給你,你放我一條生路去治病好不好?——你搖頭做什麼,還有更好聽的說辭能解釋這一切嗎?”
阿肯沉默片刻,承認道:“……沒有。”
“那就對了。恩怨代代糾纏,終結它的唯一辦法就是將其徹底封存,把所有血仇留在無人知曉的過去……不會花太長時間的。”
方謹悶咳幾聲,隨手扔了毛巾,越過阿肯走向臥室。
“——但是,”阿肯驟然轉身望向他:“如果您死了,而顧遠什麼都不知道的話,那豈不是……”
豈不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