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你差點出車禍的事,跟顧洋有關系,顧名宗不得不在乎我們柯家的想法。為此外公也向顧家施加了很大的壓力,如果顧名宗再敢推諉的話,柯家一定會站在你這邊跟他翻臉……”
這番說辭是柯文龍早已想好的,含意也很豐富:首先合情合理解釋了顧名宗此舉的原因,再不留痕跡地提到自己出了很多力,最後安撫顧遠,柯家始終在你身後,將來還會為你提供更多的幫助。
然而顧遠卻打斷了他,直截了當問:“外公,你和父親是不是有什麼私下的交易?”
柯文龍一怔,沒想到顧遠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竟然能準確推測出這一點!
“……沒有,”柯文龍停頓片刻,聲音更加和緩道:“隻要你順利上位,其他我還求什麼?”
顧遠心裡那不對勁的感覺卻越來越重,但對方畢竟是他外公,於是隻笑了笑沒接話,轉而問柯家的人什麼時候啟程來G市。問明了大概時間和行程後,又寒暄了幾句天氣和身體,便客客氣氣掛了電話。
顧遠放下手機,辦公室門被人敲了兩下,“進來。”
門開了,他的心腹保鏢走進來,手裡拿著一個眼熟的密封牛皮大文件袋,顧遠眉梢頓時輕輕一跳。
“大少,您上次叫我們對方助理的背景資料再查一遍,”心腹畢恭畢敬遞上文件袋:“在這裡了,請過目。”
顧遠盯著那牛皮紙袋,半晌沒說話也沒動作。
“……大少?”
顧遠終於伸手拿起紙袋,淡淡道:“出去吧。”
手下悄沒聲息退了出去,咔噠一聲帶上了門。
顧遠坐在巨大寬敞的辦公室裡,靜靜看著文件袋上密封的貼條,許久後終於輕輕把手放在上面。
隻要輕輕一撕,方謹的經歷和背景,便有可能就此毫無掩飾地展現在他眼前。
那個租給他房子的神秘“朋友”,那天臥室裡沒發出聲音的男人,丟在垃圾桶裡成對的玉戒,以及所有撲朔迷離、似假還真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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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的手指微微用力。
……真的要撕開嗎?
不知為何顧遠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那天在香港,燦爛夜空之下,維多利亞港猶如一片璀璨的星海。夜風中方謹斜倚在天臺上,一手夾著煙,側臉在微渺的白煙中有種形容不出的魅力,和難以察覺的傷感。
他對自己道歉說對不起。
然後他說顧總,我不想和您有超出上司和下屬之外的關系。
顧遠的手指緊了又松,片刻後突然打開抽屜把文件袋扔了進去,然後拿出下午珠寶店裡剛剛送來的東西——一隻藍色的天鵝絨戒指盒。
他把戒指盒緊緊握在手心裡,關上抽屜走了出去。
·
那天下午方謹其實出去辦事了,晚上本來要回家做飯,推門進來的時候卻發現客廳裡一片溫暖的橙光,餐桌上放著蠟燭、鮮花、銀質餐具,顧遠正把煎鍋裡滋啦作響的牛排倒進雪白大餐盤裡去。
“回來啦?快來吃飯。”
方謹結結實實愣了幾秒,“你這是……”
隻見餐桌上不僅有心形牛排,還有作為前菜的焗大蝦、香檳浸生蚝和紅酒燉牛舌。顧遠解下圍裙,露出裡面早已換好的一身筆挺襯衣,回頭對他一笑:“給你看看我也是會做飯的,省得你以後哭著說我欺負你,不給你吃好的。”
方謹有點疑惑,走到近前看看牛排的色澤,又看了看大蝦生蚝的擺盤。
“……前菜是外賣的吧?”他終於忍不住問:“隻有牛排是自己做的對不對?”
顧遠一下笑場,按著肩膀把他摁到扶手椅裡:“快吃你的吧,老公有錢給你買好吃的還不行嗎,你知不知道這牛排在外面賣八百塊一磅?”
方謹還是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今天顧遠是哪根神經不對了,自己跑去煎牛排做晚飯。但前菜確實很好吃,加上顧遠的手藝雖然一般,牛肉本身卻是真對得起價格,拿刀切開時一層層油花細密分布在鮮嫩的肉纖維之間,唇齒間全是肥瘦得宜、餘香無窮的口感,連方謹這個最近沒什麼胃口的人都一口氣幹掉了大半塊。
顧遠倒了兩杯紅酒,跟方謹碰了碰杯,說:“今天我認識你滿500天了。”
方謹這才反應過來,一年多前確實是自己被派去顧遠公司的時候,隻是當時顧遠還是個英俊冷淡、說話鋒利、毫不留情的老板,而自己能平平安安當個助理就萬幸了,每天竭盡全力想的都是如何讓老板不對自己生氣,不想炒掉自己。
方謹微笑起來,但轉瞬間那笑容又被內心更深的陰霾壓了回去。
顧遠卻專注地看著他,燭光中面孔英俊無儔,完美得不像個真人。
“以前我脾氣不好,想必讓你受了很多氣,但我也知道很多時候錯的不是你。後來我漸漸喜歡你了,就有點患得患失,總怕你多跟人說了一句話,多看了別人一眼,或者對我隻是盡一份責任,其實並不完全把心放在我身上。”
“我一直說你喜歡我你喜歡我,但心裡其實並不太有底。沒有人能真正看清另一個人內心深處的想法,強調那麼多次也隻是給我自己增加信心罷了,我唯一能確認的隻是自己心裡喜歡你,想跟你在一起。不論以後是貧窮還是富裕,是健康還是疾病,我都希望能和你一起走到生命的最終點。”
顧遠從椅子上起身,單膝跪下,從褲袋裡摸出一隻深藍色的戒指盒。
方謹瞳孔瞬間縮緊,隻見顧遠打開戒指盒,裡面是兩隻素圈男戒並排而立。
“就算無法締結法律關系,我還是希望能和你成為實質意義上的配偶。我們可以共享財產,權利,責任,義務,我們可以做試管或收養;我們都發誓對彼此忠誠且一心一意,就像這世上千千萬萬對平凡普通又白頭到老的夫妻一樣。”
“你願意和我締結這種一生的關系嗎,方謹?”
方謹看著燭光中閃爍的戒指,整個人仿佛都不會動了一樣,隻有抑制不住的顫慄蔓延至全身。
他張開口,卻發不出聲音,重復幾次後才竭力仰起頭,似乎要讓眼眶中湧出的淚水倒流回去。
顧遠拉住他的手問:“方謹?”
——答應嗎,方謹?
命運總是在最陰差陽錯的時候把他最想要的東西扔過來,如同開玩笑一般,帶著無窮的惡意,讓他在難以割舍的掙扎和絕望中一次次放棄。
那些愛和希望,從來都不在它該來的時候來。
而怨恨、痛苦、離散和孤獨,卻永遠在深淵中陪伴著自己,將一切帶向冰冷蒼白的終點。
“我……我不能答應你……”
方謹的聲音哽咽艱難,每一個字都仿佛化作利刃,活生生撕裂喉管:“我隻想和你保持現在的狀態,真的不能答應你……”
“——對不起,顧遠,真的對不起。”
第35章 對戒在顧遠難以置信的注視下形成了四個篆體字
空氣仿佛一下被抽幹了,房間裡陷入了完全的死寂。
顧遠緩緩從地上起身,坐到方謹對面,直視著他問:“你是打算離開我嗎?”
方謹不說話,隻搖頭。
“那為什麼不接受戒指?”
顧遠聲音異乎尋常地冷靜,仔細聽的話其中其實有些森寒的意味。然而方謹隻微微喘息地看著他,就這麼看了很久,才嘶啞反問:“這種狀態不好嗎?”
“沒有承諾也沒有未來,你想告訴我這種狀態很好?我明天出去找個情婦包養個小明星,反正我跟你之間連配偶都不是,隻是住在一間房子裡偶爾打個炮的關系,這樣你也覺得很好?!”
方謹低下頭捂住眼睛,顧遠強行把他手掰開,一把抓住他下巴迫使他抬起頭:“你是打算要離開我對吧,還是你沒有真正跟別人斷掉?”
“不,我……”
“——那個男人是誰?”
方謹瞬間整個人都僵住了,隻聽顧遠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問:“那天在你家我聽到的聲音,當時那個男人是誰?”
這其實是那天發生後,他們第一次把這件事攤開來在桌面上談——在這麼尷尬,復雜,進退維谷的情況下。
方謹嘴唇微微顫抖,他自己都能感覺到戰慄的頻率是多麼明顯,然而根本無法控制,甚至連說話的聲音都透出虛弱和蒼白:“真的誰也不是,而且從那之後再沒聯系過,顧遠,你別這樣——”
“我不會跟你保持現狀的,”顧遠打斷他道,目光冷靜、清晰而又殘忍。
“我這裡隻有兩條路給你,要麼接受戒指,互相坦誠毫無隱瞞,和我成為穩定專一長久發展的配偶關系;要麼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一刀兩斷,我就當你把我徹底甩了。”
方謹心髒如同被重重一擊,大腦完全空白。
顧遠站起身說:“在你考慮清楚之前我不會回來的。”說著轉身走到玄關,從衣架上拿起外套和車鑰匙,打開門,在方謹蒼白的目光中重重摔門走了。
·
從那之後整整一星期,顧遠果然沒回來。
他不僅沒回家,連在公司都失蹤了。開始方謹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後來聽秘書說顧總在電信集團那邊的投資有個大項目,這幾天應該都在另一家公司辦公室裡,遠洋航業的所有事務都遠程通過郵件處理。
他似乎是全方位拒絕見到方謹,連電話都拒接,每次都直接轉到語音信箱,好像連方謹的聲音都不想聽了。
有一天晚上方謹流了很多鼻血,他用冷水浸透毛巾捂著鼻腔,鮮血卻還是源源不斷的湧出來,甚至有些反嗆進口腔來不及吞咽,咳得一毛巾都是星星點點的血沫。他坐在黑暗的臥室裡劇烈嗆咳,那一刻突然特別想見顧遠,哪怕是聽聽他的聲音也好。然而他一遍遍撥打顧遠的電話,卻一遍遍被轉到語音信箱,機械電子聲在濃墨般的夜色中回蕩扭曲,就像一個諷刺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