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遠扒了口飯,片刻後才道:“我外公送了批貨,自己抽不開身,叫我幫忙去盯一眼。”
——事情不可能像他說的那麼簡單,甚至柯文龍都未必是真的抽不開身,更大的可能性是他想把顧遠培養起來,做自己的接班人。
方謹的手頓了頓,半晌才貌似無意道:“我聽說柯家在香港有些黑道產業,你貿然接觸的話會不會……”
顧遠笑了起來,輕輕松松反問:“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方謹當即一頓。
但他向來應對很快,立刻想好了說辭要解釋;隻是還沒來得及出口,就見顧遠話鋒一轉,仿佛完全忘了剛才的問題:“柯家確實半黑半白,但老爺子一直想完全上岸——他對我舅舅柯榮最大的不滿並不是他沒孩子,而是他一心往黑道鑽,造成了現在家族不黑不白的尷尬狀態,跟外公的經營理念是相悖的。因此這批貨跟黑道也沒什麼關系,老爺子打死也不會讓我去淌這趟渾水。”
方謹幾不可見地微微松了口氣。
“柯榮一直看我不順眼也正是因為這點,他老覺得外公想把柯家傳給我,不過現在都是沒影子的事。哦對,今天老爺子電話裡還跟我問起你呢。”
方謹眉心輕輕跳了一下:“柯老問我做什麼?”
“問我‘那個俊俏後生仔為什麼不去,是不是你把人家炒了?’”顧遠略覺好笑地頓了頓:“我沒跟他提起咱倆的事,隻說你出差去了,他就沒再問。”
方謹仰頭喝茶,垂下眼睫盯著杯子裡微微蕩漾的茶水。
顧遠倒解釋了一句:“我現在不能跟他提起你。柯榮沒後代,是老爺子的一大心病,這當口提起你太敏感了。”
他頓了頓,似乎非常自然地轉折了一下,笑道:“說這個是想告訴你,咱倆現在都住一起了,理應互相拜見彼此家裡人的。既然我外公這邊不用費事了,你家令尊令堂現居何處?是不是我也該上門拜訪一下?”
方謹的態度卻非常從容,看不出任何遲疑的痕跡:
“不用,我留學那幾年父母都意外去世了。”
顧遠倒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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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沒有經濟支援,在德國最後一年打工很辛苦,還去咖啡廳當過侍應生。”方謹笑著嘆了口氣,說:“改天給你看我打工時拍的照片,我德語說得好,還被客人給過不少小費呢。”
顧遠若有所思,卻隻點點頭笑了一下。
半晌他慢慢撥拉著盤裡的剩菜,沒再接著父母的話題說下去。
·
結果第二天方謹還記得要煲瓦罐羊肉湯的事,下班前他叫顧遠繞路去超市買羊肉,顧遠卻把包一拎,笑道:“今晚不回家吃飯,帶你去個好地方。”
“醉雞在家裡腌了一天呢,你上哪兒去?”
“這麼惦記那隻雞幹嘛?想吃今晚給你吃個大的。”顧遠押著方謹往辦公室外推,蠻不講理地揪著他領子防止他跑走,結果被女助理隔著走廊看見,還以為老板又發瘋要折磨手下人為樂,嚇得當即退後了好幾步。
方謹哭笑不得又沒辦法,被顧遠一股腦塞進車裡,從公司開出去過了半天,才漸漸發現這條路通往顧遠平時經常去的那家射擊場。
“以前練過槍嗎?”顧遠隨意問。
不知為何聽到這話後,方謹大腦深處有根神經微微地繃緊,就像他以前無數次在危險來臨前感覺到的那樣。
然而這感覺是很無稽的,眼前這個人是顧遠。
如果這世上還有最後一個人會照顧他,這個人就是顧遠了。
“……沒有啊。”方謹視線往他臉上一瞥,小聲說:“正常人哪有機會跑去練槍呢?”
顧遠微笑起來,似乎對他的目光完全沒有覺察一般:
“——那今天就帶你去練練。”
顧遠毫不避諱,抵達射擊場後就當著方謹的面,從車門暗格裡拿出那把勃朗寧MK3,輕車熟路進去找了自己固定的射擊道。
他本意是要看方謹能打幾環,然而方謹表現得很生疏,站在顧遠旁邊的那個射擊道上拿著槍,連姿勢都不對,瞄準半天不敢扣動扳機。片刻後顧遠那邊槍聲一響,嚇得他差點把手裡的槍扔了,連連往邊上退了好幾步。
顧遠看著好笑,一把將他抓過來按住:“你這樣是不行的,又不是真彈你害怕什麼?”
方謹臉色煞白說不出話,明亮燈光下嘴唇抿得幾乎看不出血色,眼底薄薄浮著一層強撐出來的、一觸即碎的勇氣。
顧遠目光動了動,心說難道那天被動過了的槍,真的跟他沒關系?
又或者那隻是自己的錯覺,其實暗格裡的勃朗寧並沒有被移動過?
“比我想象得響……”方謹慢慢道,似乎也有點難為情:“我還以為會和電影裡演的一樣……”
“那是你沒戴耳套的原因,而且已經加了減音器了。”顧遠笑起來,從身後抱住他,拉著他持槍的手瞄準靶子。
這個姿勢讓方謹整個人都陷在了他懷裡,柔黑的發梢下耳梢雪白,就緊緊貼在顧遠側臉上,讓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馬。而方謹則完全沒有任何覺察,他全副注意力都在靶子上,因為精神過分集中,被顧遠抓住的手指甚至都有點微微發抖,幾次按不下去扳機。
顧遠溫柔地張口咬住他耳垂,在方謹全身觸電般顫抖的那一瞬間,按住他食指壓了下去。
——砰!
報靶杆上顯出鮮紅的數字:10環。
方謹如釋重負,顧遠放下槍大笑。
大概那笑聲中惡劣的嘲笑太毫不掩飾,方謹毫不留情翻了個白眼,揉了揉通紅的耳朵,扔下槍拔腿就走了。
之後方謹再也不肯上射擊道,抵死要在外面的茶座等顧遠出來。
可能因為是真槍的原因,他那種畏懼和不習慣真不像是裝出來的,完全就是正常人第一次接觸槍支的反應。顧遠小時候剛開始練槍也是一樣,不過他膽子大,最初的恐懼和好奇很快就克服過去了,不像方謹這樣從內心裡膽氣就弱。
然而不知為何,方謹這種對槍支退避三舍的反應,讓顧遠內心深處極其隱秘地松了口氣——盡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一開始為什麼要把這口氣提起來。
他打滿了三百發子彈,洗完澡從射擊場出來,看方謹坐在茶座沙發上看平板電腦,就順手把毛巾扔到他身上一扔,嗤笑:“小姑娘。”
方謹一邊看公司合同一邊反駁:“暴力狂。”
顧遠湿漉漉的短發被毛巾呼嚕過,在頭頂一撮撮豎起,面孔顯得格外英俊而桀骜不馴,猛然湊到方謹面前龇了龇雪白的牙:“今晚回去讓你看看什麼是暴力,給我等著。”
“……”方謹大概想反駁,然而盯著顧遠半晌不知道能反駁什麼,隻能憋屈地幹眨巴眼睛。
顧遠於是做了個鬼臉,得意洋洋去開車了。
·
他們從射擊場出來,又去附近吃了個晚飯,出來時天色全黑,時間已經很晚了。
射擊場的位置很偏僻,從這裡開回家起碼要一個小時。路上沒什麼車,顧遠讓方謹坐在副駕駛上睡覺,自己開了大燈駛上高速,突然從後視鏡裡看到小路上亮起車燈的亮光。
一開始他沒在意,車速放得比較平緩——畢竟方謹已經靠在他肩上,迷迷糊糊快睡著了。
然而緊接著,他後面那輛車突然加速變道,換到他右側的車道上開始並排直行。
顧遠皺起眉,視線溜了一眼,隻見夜色中隻能隱約看見對方是輛SUV,雖然距離很近但對方車窗都是單向的,完全看不清裡面的情形。顧遠作為豪門財閥裡養大的繼承人,從小就接受過最全面的安保教育,面對這種情形幾乎是下意識的微微偏轉方向盤,想自己車道的左側更偏了些。
誰知幾秒鍾後,那輛SUV也偏過來,幾乎壓線挨到了他車道邊上。
顧遠眉梢一跳,驟然踩油門加速。剎那間離心力讓方謹身體一滑,抬頭迷迷糊糊問:“怎麼了?”
顧遠來不及回答,那輛SUV已經悍然撞了過來!
刺啦——
金屬摩擦刺耳的銳響震動耳膜,千分之一秒內,顧遠的邁巴赫加速逃過,但後車身仍然被撞得往裡一歪!
“抓緊!”顧遠喝道:“有人要撞我們!”
方謹猝然回頭,隻見他們的車在最左車道上開,邊上就是高速公路護欄;而右側那輛SUV正緊緊跟上,第二次撞了過來!
對方車身體積起碼是邁巴赫的一點五倍,以現在的車速,絕對能把顧遠撞到護欄之下去。
來者是故意的。
顧遠換擋、踩油門、回檔、打方向盤幾乎一氣呵成,電光石火間邁巴赫再次躲過了SUV的撞擊,但後車門被劇烈擦刮的聲音伴隨著劇烈擺動一道響起;整個車身在擠壓下向護欄偏去,同時發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方謹厲聲道:“小心!”
——咣當一聲悶響,震蕩中顧遠頭狠狠砸到車窗。
剎那間他緊緊把住方向盤的手一松,邁巴赫如同脫了韁的野馬,後輪頓時失去了控制!
SUV呼嘯著再次擠來,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方謹拉開副駕駛前的隔層,抓起了那把槍。
他什麼都沒想,大腦一片空白,心神卻是極其沉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