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遠冷冷道:“我想要發展長期的關系,別讓我重復第三遍了。”
方謹的坐姿很挺直,雙肩自然下垂,腰背清瘦孤拔,從顧遠的角度來看其實是個非常好看的弧線。
他今天穿了一件薄款淺灰色羊毛衫,那顏色襯得他皮膚特別透明,似乎顧遠記憶中,昨天晚上滿身湿淋淋情欲的紅暈都隻是錯覺一樣,沒有在那冷靜漠然的表面留下絲毫痕跡。
“……對不起。”方謹最終說,聲音輕緩而堅決:“我隻想和您保持上司和下屬的關系。”
顧遠向後深深靠近椅子裡:“——為什麼?”
方謹卻不回答,仿佛一尊冰雕雪砌的石像。
“你是不是有什麼麻煩?”顧遠突然問,眯起鋒利的視線上下打量他:“還是迫不得已有什麼事情沒告訴我?”
這話簡直出乎意料,方謹內心瞬間一震,但表面上卻沒有半點異常:“您說什麼?”
“我以前沒仔細調查,不過印象裡你沒提過家裡的事,也沒見有親戚朋友。你那個學歷和語言水平應該是父母很有家底才能辦到的吧,怎麼就提都沒提過呢?”
方謹直視顧遠平靜道:“我不想跟上司說這種私事。”
“姑且這麼認為吧。”顧遠微帶嘲諷道,“另外你上次跟人約炮,早上九點多請假專門趕回家,整整一天不接電話——方謹你告訴我,你是那種一大清早專門請假回家跟人上床的人?”
“不……”
“你要是有男朋友就告訴我,”顧遠居高臨下道,“這種事瞞也瞞不久,很輕松就能查出來了。”
方謹按著桌沿的手非常用力,剎那間他知道自己表情一定露出了裂縫,甚至連說話都帶出破了音的尾聲:“——根本和那些無關!為什麼你要問這些?!”
顧遠卻看著他,輕輕松松說:“因為我喜歡你啊。”
“因為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所以想追求你,和你發展成長期穩定的情侶關系,有這麼難以理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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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間方謹大腦一片空白。
……我想追求你。
因為我喜歡你。
如果他沒有那麼不堪的身份和經歷,那麼多齷齪又骯髒的秘密,如果他和顧名宗沒有任何聯系……此刻聽到這話他應該會多麼的高興?
又或者,哪怕這話晚一點來,等到他想方設法、徹徹底底擺脫那殘忍禁忌的關系,終於能自由自在站在陽光下之後,再從顧遠嘴裡說出來,又會是什麼樣的結局?
方謹坐在椅子裡,感覺整個人都被抽空了,身體內部一點溫度一點力氣都沒有。
他都不敢相信命運對自己能冷酷成那樣,簡直沒有一星半點的善意,完全是最惡劣到極點的捉弄。
“……顧總……”
方謹緩緩開了口,說話時仿佛都能感到呼吸全是寒氣。
“你如果……這樣的話,我隻能……”
我隻能辭職了。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從他身後不遠處響起:“——哎,顧遠!”
方謹聲音一頓,隻見顧遠抬眼望去,倏而起身。
隻見一個穿唐裝的老人在眾人簇擁中緩步前來,看樣子約莫能有八十多歲了,但精神矍鑠氣血健旺,望著顧遠笑道:“怎麼,約人在這裡談事情呢?”
顧遠對方謹做了個安撫的手勢,然後對老人笑道:“是,這是我的助理。”
老人笑呵呵地轉過臉。
——那一瞬間方謹瞥見,他太陽穴上有個明顯的黑痣。
“年輕後生,真是俊俏。”老人率先伸出手來和方謹握了握:“我是這座酒店的董事,免貴姓柯。”
手掌相觸的剎那間,方謹盯著他布滿皺紋的臉,大腦中電光火石閃過一個混亂的畫面——
顧家公館,書房裡,高居上座的顧名宗低頭喝茶,頭也不抬問:“——您這是幹什麼,讓我沒事養個小孩玩?”
地面上小方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嫩臉漲得通紅泛青,大眼睛裡滿是淚水,被手背左一下右一下抹出道道痕跡。
“顧總開玩笑了。”蒼老和藹的聲音從方謹身後響起,隻聽他笑道:“你也許有所不知,這孩子的血型和顧遠一樣,我們費了多少事才弄來……”
方謹抽抽噎噎回過頭,竭力抬起視線。
隻見一個老人正被眾人環繞,如眾星拱月一般,笑容可掬面對著顧名宗;他看上去真是很老了,頭發和胡須都花白花白的,但精神卻還很好,側過臉時隻見太陽穴上有個非常明顯的黑痣:“顧遠這孩子血型特殊,萬一以後出個什麼事……至少也有應急的……”
——那張臉印在小方謹淚水朦朧的眼底,穿過時光和記憶,漸漸和面前的唐裝老人重合,那顆黑痣的位置和笑呵呵的表情更是絲毫不變。
方謹的手仍然和他相握,瞳孔卻瞬間縮緊!
“……顧總,”方謹偏頭轉向顧遠,神情平靜中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連眼神最仔細的人都看不出半點異常:“——這位柯老是……”
顧遠微笑道:“噢,是我的外公。”
第23章 半晌後顧遠湊近,在方謹嘴唇上輕輕吻了一下
方謹眼神微變,但那隻是一瞬間的事。
再次轉向柯老的時候他已經面色如常,連說話聲音都從容不迫:“原來是柯老,久仰久仰。免貴姓方,是顧總的助理,經常聽顧總和我們說起您,果然百聞盛名不如一見。”
當久了助理和副手的人說起話來確實滴水不漏,柯老一聽頓時笑開了:“哪有?老朽有什麼值得這小子掛在嘴邊提的?快別哄我這個老人家開心了!”說著一邊擺手一邊大笑,明眼人都看得出他隻是嘴上謙虛,實則非常高興。
他身後隨從紛紛恭維,顧遠也跟著湊趣了幾句。不過他心思明顯不在外公身上,轉頭就向方謹看了一眼,目光雖然隱蔽卻帶著難以隱藏的關切。
“我下午再來找您吧,顧總。”方謹在周圍一片人聲中自然地向顧遠欠了欠身:“您交待的事我記住了。”
顧遠別無他法,隻得擺擺手示意他先行離開。
方謹大步穿過酒店走廊,牆壁兩邊的畫框鏡面映出他冰冷秀麗沒有一絲表情的側面。
顧遠生母出身大家,然而這麼多年來他本人一直在英國,柯家和顧家又幾乎沒有任何來往,久而久之人們都忘了他還有個強大的母族——香港柯家,當地碼頭航運領頭財團,投資涉及酒店、地產、博彩等眾多行業,當家人是目前已年逾八十的柯文龍,繼承人是其獨子,也就是顧遠的親舅舅柯榮。
這樣強有力的母族,顧名宗卻不喜歡顧遠太過接近,為什麼呢?
方謹回到顧遠下榻的總統套房,穿過巨大的圓形會客廳,卻沒進自己那間客臥,直接去了顧遠的房間。
柯家和顧家一樣,早年都有黑道家族背景,但顧家從顧遠出生後就開始陸陸續續洗白上岸,柯家由黑轉白卻隻是最近幾年的事。方謹一向對這些暗下的隱秘消息有著極高的關注度,他知道至今仍然有傳言說柯家洗白是假的,當地黑幫每次換屆選舉都有姓柯的身影出沒,隻是暗下的傳言放不到臺面上而已。
如果是說法屬實的話,顧名宗對柯家隱晦的不滿倒是有據可依,這麼多年完全不來往也可以理解——甚至,如果顧遠真不是顧名宗親生子,他這條命能被留到現在也能夠解釋了:因為礙於柯家。
柯文龍的獨子柯榮至今尚無所出。
顧遠雖是外孫,卻是柯文龍唯一的第三代血親!
方謹從文件櫃中抽出顧遠的電腦,輸入密碼打開。
顧遠的電腦系統採用密碼輪換制設置,很早以前他就掌握了裡面的關竅。這倒不是伺機要害顧遠,而是方謹作為弱勢方渴望獲得信息資源的心理特徵根深蒂固,很早以前他就使用各種手段破譯過顧名宗的系統密碼,而顧遠的安保系統設置和顧名宗一脈相傳,拿來直接照著用就行。
他從沒這樣直接登錄顧遠的電腦,為防被發現,動作十分謹慎小心,上來就立刻登入了顧遠的各個私人銀行賬戶,同時打開郵箱以各種關鍵詞,極有目的性的搜索他希望得到的信息。
如果柯文龍對顧遠的態度這麼熟稔,他們就絕不是顧家表面上互不往來的關系。
果然很快方謹搜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顧遠和柯家相關信託機構、基金會的大筆資金往來,以及明達航運事件後顧遠一時周轉不暢,從柯家一筆拿走的幾百萬美金!
方謹久久不知該如何動作,他的唯一反應是:顧名宗肯定知道。
正是因為知道,他才越來越忌憚顧遠,更別說顧遠有可能根本不是他親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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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謹快速擦拭鍵盤,將電腦外殼上有可能留下指紋的地方也都擦去,收起電腦將一切還原。
他腦子裡快速掠過一系列線索——照片上神秘的顧名達,二十多年前他年輕的父母,把他買下來送給顧家的柯文龍,以及當年莫名其妙就死了的顧遠生母……林林總總的線索和細節匯聚成形,突然喚起了記憶中另外一個早已沉睡的疑惑。
那是方謹少年時代曾經想過的問題,但隨著年代久遠而已漸漸不可考,就是——他到底怎麼被賣進顧家的?
他小時候有一段時間特別不怕顧名宗,就非常天真的跑去問過。顧名宗當時給出的回答是:你父母做生意借高利貸還不上,自殺後債主把你接走,私下買賣小孩的黑市交易中像你這樣的珍稀血型非常貴,因此就被賣進顧家了。
當時年幼的方謹並沒有多想,因為家裡還不起債他是記得的,父母好多次連夜帶著他出去躲藏,最終不堪重負雙雙自盡的畫面也印象尤新,黑市買賣小孩則是親身經歷的事。
然而這番說辭在方謹成年後再拿出來琢磨,就有了很多經不起推敲之處。
為什麼人販子賣他的時候還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