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道:“朕微服出巡江州的時候,曾見你斷案,相當精彩,對於這件案子,不知你有何看法啊?”
杜陵春看了眼公孫琢玉,下巴微抬,示意他盡管直言,這是個露臉的好機會。
公孫琢玉上前一步,拱手道:“微臣去刑部看過屍體,發現他們身上皆有密集劍痕,傷口形狀大小一致,說明兇手武功極高,擅使長劍,且對死者有很深的恨意……”
皇帝皺了皺眉:“恨意?如何看出?”
公孫琢玉道:“兇手武功極高,本可以一劍刺死他們,卻使用割面、腰斬、上吊等三種方法折磨致死,倘若不是有仇,便是生性殘暴了。”
嚴復在旁邊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面露贊許,顯然沒想到杜陵春手下門人除了貪官汙吏,竟然也有能辦事的人。
公孫琢玉繼續道:“兇犯殺人前必送一張帶有死者名字的詩詞,說明做事自有一套規律,而所殺之人必然也有相同之處才會被他盯上,隻是微臣愚鈍,還未想明白這相同之處在哪裡。”
唐飛霜忽然意有所指的開口:“這還不容易找麼,董千裡三人在民間聲名狼藉,皆是欺壓百姓之輩,被兇手盯上也不稀奇,至於杜司公的門客為何會收到詩詞,這便要問他們了。”
言外之意,宋溪堂和冷無言乃是同流合汙之輩,手上不幹淨,連帶著將杜陵春也拉下了水。
杜陵春聞言,不動聲色眯眼,已然對唐飛霜起了殺心,冷笑著道:“唐公子此話何意?”
唐飛霜撇嘴:“沒什麼意思。”
公孫琢玉在旁邊眉頭微皺,總覺得兇手的目標不應該是兩個行事謹慎的謀士,卻一時半刻又想不明白關竅。
作者有話要說:公孫琢玉:這老頭小嘴叭叭,話忒多。
皇帝:……
第186章 我憐的是司公
夜已深,皇帝沒有多留他們,吩咐嚴查兇手之後,就在宮女太監的簇擁下回寢宮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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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陵春雙手揣入袖中,懶懶看了嚴復一眼。見其發須皆白,佝偻老邁,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一呼百應的宰相了,唇角微勾,無不譏諷的道:“嚴相身為百官之首,素來最重規矩,唐飛霜並非官身,本不該插手朝中事務,你將他舉薦上來,不怕壞了規矩麼?”
杜陵春當初舉薦公孫琢玉暫代京兆尹之位時,嚴復一口一個資歷,一口一個不合規矩,現如今輪到他自己身上,倒是肯破戒。
嚴復已經老了,更多的時候他已經開始避免和杜陵春起正面衝突。再加上在官場浸淫多年,自然不是衝動之輩,也不會與杜陵春爭一時的口頭長短。隻捋了捋胡須,眼觀鼻,鼻觀心的道:“事急從權,滿朝文武實在找不出第二個破案的人,老夫隻得如此,杜司公該明白這個道理。”
語罷略微頷首:“天色不早,老夫就先出宮了。”
唐飛霜倒是有心去司公府看看情況,可京律司的高手已然齊齊調集一處,他武功算不上一流,縱去了也做不了什麼,更何況那還是杜陵春的地盤。心想著明日一早再看情況,便也轉身離去了。
皇宮裡的風總比外面冷些,大抵因為這殿閣太空,甬道太長,永遠住不滿人,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杜陵春穿的單薄,夜風將他衣角吹起,愈發顯得背影纖細,慢吞吞走路時,倒多了幾分慵懶的款款之意。
公孫琢玉跟在後面,步下石階,白色袖袍被風吹得翻飛不止,低聲問他:“司公冷不冷?”
杜陵春聞言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心想冷又如何,這裡可是皇宮,公孫琢玉總不能明晃晃當著眾人的面給他暖手吧。挑眉提醒道:“這裡是皇宮。”
“在下知道,”公孫琢玉上前一步,側身替他擋住了襲來的涼風,而後笑了笑,“司公若冷,我替司公擋風。”
杜陵春聞言頓了頓,而後偏頭移開視線:“隨你。”
手藏在袖中,指尖輕輕摩挲了一瞬,帶著細微的緊張與道不明的汗意。
他們未走兩步,便瞧見不遠處等著一名綠衣宮女,手中拎著一個食盒。那宮女見他們走出無極殿,立刻小碎步走到跟前,對杜陵春屈膝行了一個禮:“奴婢見過司公。”
她是貴妃身邊的貼身宮女。
杜陵春認得她:“可是貴妃有事?”
宮女搖頭:“娘娘聽聞司公深夜求見陛下,恐您未用晚膳,便差奴婢拿了些熱熱的糕點給您。”
杜秋晚雖盛寵滔天,可到底是後妃,平常與杜陵春也不得見,聽聞他進宮的時候,偶爾會差人送些東西來。
杜陵春聞言,正欲伸手去接,公孫琢玉卻已經先行接過了。他還對那宮女笑了笑:“勞煩姑娘,我替司公拿著。”
宮女從未見過他,但料想能跟在杜陵春身邊,必是親信。又見公孫琢玉清俊有禮,不敢多看,連忙匆匆行禮退下了。
杜陵春隻能收回手,抖了抖袖子,皮笑肉不笑的道:“看不出來,公孫大人倒是個憐香惜玉的。”
他每次叫公孫琢玉為“公孫大人”的時候,心中必然在陰陽怪氣。
公孫琢玉摸了摸食盒,還是溫熱的,聞言下意識道:“我分明是在憐司公。”
還不是怕杜陵春提著手酸。
他本是無心,順嘴禿嚕出來的一句話,說完自己都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下意識抬眼,卻見杜陵春也神色怔然的看著自己。
公孫琢玉動了動唇,手忙腳亂想解釋:“司公,我……”
“你什麼你,”杜陵春拂袖轉身,“還不快回馬車上。”
杜陵春走在前面,心中暗罵公孫琢玉是塊木頭。他聽見這句話本該惱怒,現如今惱是惱了,卻不見怒,心中蔓延著不知名的情緒,悸動且微微發燙。
公孫琢玉拎著食盒跟在後面,暗罵自己嘴笨。上了馬車,見杜陵春坐在最裡面的位置,試探性,一點點挪到了他旁邊:“司公……”
肩膀挨著肩膀,腿挨著腿。
杜陵春袖子裡的手動了動,卻沒躲,全當沒看見。
公孫琢玉打開食盒,見裡面放著一碟子米糕,愣了一下。他以為貴妃送來的點心必定精致昂貴,沒成想隻是民間最便宜不過的米糕,幾文錢就能買一大塊。
公孫琢玉將食盒往他那邊遞了遞:“司公要不要吃些?”
杜陵春看了眼,從食盒裡面拿了塊小的,咬了一口,三兩下就吃完了。
他和杜秋晚小時候窮,能吃的最好的東西就是米糕了,後來入了宮廷,雖有珍馐美味,但獨獨偏愛這一種點心。
也許杜陵春骨子裡也是個念舊的人……
公孫琢玉問道:“司公喜歡吃米糕?”
杜陵春掀起眼皮:“怎麼,很稀奇?”
公孫琢玉笑著搖頭:“我以為……司公會喜歡吃些精致細膩的。”
杜陵春淡淡闔目,靠在車廂壁上休息:“從前窮,吃不了那些精細東西,米糕是最便宜的。”
公孫琢玉還是第一次聽他說這種話,頓了頓道:“我記住了。”
杜陵春睜眼:“記住什麼?”
“司公愛吃米糕,”公孫琢玉抿唇笑了笑,“以後我給司公買。”
傻子……
杜陵春心中莫名其妙就冒出了這兩個字,他金銀無數,富可敵國,難道還會缺一塊米糕嗎。但睨著公孫琢玉笑眯眯的眼睛,卻又什麼都沒說,那陣莫名悸動的感覺又湧了上來,令人無所適從。
借著馬車裡的燭火,公孫琢玉細細打量著杜陵春陰柔的眉眼,最後發現對方唇邊似乎留了些米糕殘渣,猶豫著出聲:“司公……”
杜陵春還未反應過來,臉龐就是一熱,貼上了一隻手掌。他瞳孔微縮,卻見公孫琢玉俯身靠了過來,用指腹在他唇角輕輕擦拭了兩下,解釋道:“司公臉上沾東西了。”
杜陵春隻好僵著身子,等他弄幹淨。
公孫琢玉起初隻是單純替他擦拭而已,但見杜陵春唇色殷紅柔軟,不自覺摩挲了片刻。同時視線下滑,落在對方脖頸處的一點朱砂痣上。
“……”
公孫琢玉莫名有些口幹舌燥,他分不清這是因著欲念還是別的,隻知道自己對著旁人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他在馬車朦朧的燭火光中,緩緩靠近杜陵春,聲音忽然沙啞了起來:“司公……”
他們淺淺的呼吸交織在一起,曖昧不清,難分你我。
杜陵春攥緊了身下墊著的絨毯,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除了緊張還是緊張。
就在這時,馬車忽然重重顛簸了一下,晃得人身形不穩,杜陵春險些摔出去。公孫琢玉下意識攥住他的胳膊:“司公當心!”
外間傳來車夫有些惶恐的聲音:“司公,方才路邊有一塊坑陷,小人沒看見,沒顛著您吧。”
杜陵春本能皺眉,便要發怒,但想起身旁的公孫琢玉,鬼使神差的忍了下來。冷冷道:“仔細看路,你的眼睛是擺設麼!”
不過也幸而這一顛,打破了剛才曖昧尷尬的氣氛。
公孫琢玉安撫杜陵春:“司公莫氣。”
他隻說這一句話,也不替那車夫解釋什麼,見杜陵春坐穩了,這才緩緩收回手。闲著無事,幹脆想起了案子。
如果依照唐飛霜剛才的說法,兇手所殺之人皆是欺壓百姓的貪官,那麼宋溪堂和冷無言無論如何也夠不上這個條件。他們雖在杜陵春手下做事,與官員多有往來,但身份對外卻隻是謀士,且許多事都是見不得光,在私底下悄悄進行的,在外的名聲也說不上臭。
可那張紙公孫琢玉仔細對比過了,確實是兇手送來的,做不得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