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絕境在身後蜿蜒盤旋,他已不能回頭。
小巷那麼黑,那麼混亂,沒人知道靳長青是怎麼受傷的,包括他自己,或許是不小心撞上的,或許是別人蓄意捅的,大概隻有天知道答案。
但靳珩要想抽身,需得有一個人墊在他腳下。
還得有一個人付出自由,經受數年的牢獄之災。
夢境潮湿扭曲,血腥氣遍布,系統有些難以適應這樣的負能量,緩緩抽離了能量探測。
靳珩呼吸陡然急促起來,他躺在床上,死死攥住身下的床單,像離了水瀕死掙扎的魚,聞炎發現他粗重的喘息聲,連忙走到了床邊,卻見靳珩雙目緊閉,滿頭冷汗,夢囈似的吐出了一個字:“溫……”
溫什麼?
聞炎靠近了一點。
“溫……”
溫什麼?
聞炎又靠近了一點。
靳珩緊繃的身形陡然泄力,無聲動唇:“聞……炎……”
原來是在叫他。
聞炎看了他一眼,見時間不早,輕輕躺上床,然後重新抱住靳珩,生疏拍了拍他的後背:“嗯,我在。”
他一直在的。
牆上的時鍾滴滴答答走著,當夜色沉寂時,靳珩忽然睜開了眼,他什麼也看不清,隻能感受到身旁人灼熱的體溫和帶著煙草味的懷抱,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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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飛到了他眼前:【你醒了?】
它藍色的身軀照亮了天花板。
靳珩慢半拍的轉了轉眼睛,不說話。
系統說:【你在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它抓不到靳珩做錯事的把柄,因為他什麼都不用說,什麼都不用做,聞炎就已經自發替靳珩做了所有事,對或錯,善或惡。
系統第一次和靳珩說這樣的話:【機會隻有一次,抓不住的話,就真的沒了。】
人的壽命如此短暫,有些人的相逢是恩賜,有些人的相逢是教訓,但當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記憶全部清空,有些人就再也不會遇見了。
恩賜隻有一次,教訓也隻有一次。
靳珩比旁人多了一次機會,他卻硬生生要把恩賜變成教訓,如果是這樣,系統會覺得可惜,也會覺得浪費。
系統翅膀輕扇:【你想活嗎?】
靳珩不說話。
系統道:【如果你真的不想活,我可以收回重生機會,你現在所擁有的,都會消失。】
“……”
靳珩終於有了反應,他在黑夜中緩慢偏頭,借著系統身上淡淡的藍光,依稀可以分辨出聞炎深邃的五官,心跳,體溫,都是真實存在的,一個活生生的人。
被抱著的時候,靳珩感到自己仿佛也是活著的。
他想了很多,前世,今生,蔣少龍,龐一凡,靳長青,還有母親,還有……
聞炎……
“活……”
靳珩看著系統,忽然無聲動唇,一字一句道:“我想活。”
他想活。
他要活的比誰都好。
聞炎睡熟了,嘴角留著打架後的青紫,手腕上纏著紗布,哪怕在睡夢中,眉頭也是緊皺的。靳珩看了他半晌。然後在黑夜中緩緩轉身,一點一點的,將他擁進了懷裡,體溫灼熱,心髒跳動。
他們都要活著。
他們都在活著。
第142章 聚會
少年還很年輕,所以他們總會抱著很多希望,靳珩也有,但他在某一刻忽然發現,有希望也是一件令人絕望的事。
也許在上輩子的、那個很多年前的雨夜,假使他回頭看一眼,做出些什麼,結局很可能全然不同,但靳珩還是跌跌撞撞的跑上了樓,躲避著身後的一切,最後一頭扎進了黑暗中。
他亦有罪。
他把拉他的人拽下了深淵,於是後半生都過的不痛快。
靳珩想毀掉那些不痛快,但在與靳長青打鬥瀕死的那一刻,才發現所有的痛苦都來源於他自己本身,還有當年考上大學,漸行漸遠時,被他丟在此處的某個人。
當系統說出可以收回重生機會的時候,靳珩罕見的猶豫了,他不知自己因何猶豫,但切切實實的就是猶豫了,他開始貪戀活著的感覺。
心髒跳動,血液滾燙……
聞炎隻在床邊佔了一塊很小的位置睡覺,天剛蒙蒙亮時,陽光從窗戶直接照了進來,他不自覺皺眉,習慣性想抬手遮擋,結果卻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溫熱的懷抱,被對方抱得很緊,四肢都難以動彈。
嗯?
聞炎慢半拍的睜開眼,入目就是靳珩近在咫尺的喉結,上面有一圈青紫,襯著白淨的皮膚看起來有些駭人,此時他緊緊圈住聞炎的腰身,把臉埋在他頸間,呼吸平緩,大概還沒醒。
昨天……昨天他們是這種姿勢嗎?
聞炎總感覺有哪裡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正猶豫著要不要叫靳珩起床上學,後者忽然似有所覺的動了動,發絲擦過耳畔撩起一陣輕痒,然後緩緩睜開了眼。
靳珩眼神清明得不像是剛醒的人,他望著被收撿幹淨的地面,愣了一會兒神,然後低頭看向懷裡的聞炎,緩緩松開他,聲音還有些許破碎的沙啞,令人想入非非:“幾點了?”
平靜的好像昨夜什麼都沒發生過。
聞炎維持著一個姿勢太久沒動,腿都抽筋了,他從床上坐起身,用手機看了眼時間:“七點四十,你要是想上學我送你,還來的及。”
雖然他還是建議靳珩休息一天比較好,家裡都進賊了,老師就算知道了也會通融的——聞炎不認識靳長青,但看昨天那個場面,他就先姑且認為是賊了。
靳珩看起來倒是不急不緩的,他見聞炎動作飛快的穿上外套,似要準備送自己去學校,出聲提醒他:“今天是周末。”
聞炎動作一頓,打開手機重新看了眼,發現原來真的是周末,復又扔了回去,穿衣服的動作也慢了下來,轉頭看向靳珩,欲言又止。
靳珩抹了把臉:“是不是有事想問?”
聞炎點頭,猶豫一瞬又搖頭,看起來有些矛盾,嘖了一聲:“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
他隻是怕那個人又回來,對靳珩不利。
靳珩聞言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又沒能笑出來,穿衣服下床,聽不出情緒的出聲道:“按血緣關系來說,我應該叫他一聲爸,不過很久都沒見了,他喜歡賭,欠了一屁股債,當年把我媽治病的手術費拿出去輸的精光,就再也沒回來過。”
想起母親的死,他又出了一會兒神:“他昨天開門進來,想偷錢,我沒給。”
聞炎想起昨天的事,有些後怕,總覺得他如果昨天送靳珩回家,就不會讓對方落到如此險境,抿唇認真道:“以後放學我跟你一起,不會有下次了。”
昨天黑夜看的不太清楚,此時陽光從窗外照進來,他臉上的傷痕便也無處遁逃,靳珩略微俯身,白淨的指尖輕輕捏住他下巴端詳片刻,末了做下定論:“你昨天跟人打架了。”
聞炎右手還纏著紗布,沒打石膏,也就是沒骨折,他覺得打架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挺耽誤事的,不然昨天也能早點送靳珩回家,老老實實道:“嗯,打了。”
說完不自覺偏了偏頭,總覺得這個姿勢像是被調戲的民女。
靳珩道:“很醜。”
他指傷口。
聞炎掀起眼皮,看向靳珩嘴角微腫的傷,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隨後撇嘴:“行,就你最好看。”
他們兩個人細看誰也比誰好不到哪兒去,一看就是打過架的產物,以至於吃完早飯,下樓去附近籃球場闲逛遇見徐猛和顏娜他們時,險些被當成猴子圍觀。
“你們三個到底背著我做了什麼?”
顏娜匪夷所思的盯著他們三個看了半晌,徐猛和聞炎打架受傷就算了,怎麼靳珩也受傷了,現在打眼看過去,就她一個正常人:“為什麼你們臉都紫了,就我沒事?”
徐猛樂了:“簡單,我給你臉上也來一拳。”
顏娜冷笑:“我借你兩個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