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川挺好奇沈鬱為什麼每次都要這樣問,指尖隔著薄薄的一層衣物,在他腰側輕劃了一個圈,故意道:“你覺得我想幹什麼?”
沈鬱顯然想起了上次在書房的荒唐事,輕哼了一聲,沒說話。
盛川揉著他的後腦,像是給貓順毛一樣,一遍又一遍,沈鬱眯了眯眼,懶洋洋的,看起來有幾分受用,卻聽盛川忽然道:“我有點事,要出去一趟。”
沈鬱聞言身形一頓,一雙眼黑白分明,冷冰冰的看向他:“我說過,有本事你就從二樓跳下去。”
盛川不氣也不惱,相反,他有點想笑:“為什麼不讓我出去?”
沈鬱皺眉,心情因為他這一句話而陡然變得煩躁起來:“沒有為什麼。”
盛川問:“怕我跑了?”
沈鬱不回答,隨便他怎麼想:“反正你不能出去。”
他心裡仿佛還有一個死疙瘩,怎麼都解不開,心態依舊是偏執扭曲的,說完似乎不願再和盛川繼續討論這個話題,從他懷裡掙脫出來,神情陰鬱的離開了書房。
盛川站在原地,手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片刻後才緩緩放下來,他看向沈鬱離開的方向,邁步跟了上去,卻見對方進了臥房。
沈鬱這段時間病情已經得到了控制,基本上沒有再碰藥物,盛川剛才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像是石頭一樣,陡然打破了他心底的平靜,無端感到一陣窒息。
沈鬱面無表情的扯開領帶,呼吸陡然急促起來,指尖已經控制不住的開始微微顫抖,他翻箱倒櫃的尋找著鎮定藥劑,卻怎麼都找不到,冷汗不知不覺浸透了衣服,脾氣在長久的壓抑下似乎已經到達了臨界點,直接一把將桌上的擺件全部掃到了地上,噼裡啪啦一陣亂響。
一個陶瓷擺件摔在地上碎成幾片,不偏不倚剛好砸在盛川腳邊不遠處,他剛進門就看見這幅場景,不由得愣了一瞬,而沈鬱似乎察覺到他的到來,抬眼看向了門外,面色蒼白,漆黑的眼底暗沉翻湧。
盛川頓了頓,面色不變的走進房間,徑直跨過地上的碎片,然後傾身在沈鬱面前蹲下,聲音平靜的道:“你的藥我已經丟了。”
他著重強調了一遍:“全部都丟了。”
沈鬱定定看著他,胸膛起伏不定,聞言無聲攥緊了指尖,關節青白,似乎在強自忍耐什麼,盛川見狀擦掉他臉側的冷汗,吻了吻他幹澀緊抿的唇,低不可聞的問道:“你在害怕什麼?”
Advertisement
你到底在害怕什麼,沈鬱……
沈鬱沒有說話,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好像宋明雪曾經說過,精神病人的獨佔欲是很強的,如果他肯把東西分享給某一個人,說明他真的很喜歡對方。
但誰又能說得清楚,那份獨佔欲到底是對著東西,還是對著人?
盛川就那麼緊緊的抱著他,無關情欲,無關風月,直到沈鬱冰冷的身軀終於被他捂得多了幾分溫度,才終於把沈鬱從地上拉起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沈鬱抬眼看向他,蒼白的臉上依舊帶著薄汗,整個人就像一幅純粹到極致的黑白畫,再看不到其他的色彩,腦子尚處於混沌中,聞言聽不出情緒的反問道:“你想跑?”
盛川糾正他:“我不跑,你跟我一起去。”
他說著,將他們相牽的手舉起來晃了晃,甚至刻意扣緊了幾分,密不透風。
沈鬱沒說話,靜靜看著他,不知是同意了還是沒同意。
盛川見狀就當他同意了,牽住他的手往樓下走去,沈鬱輕微掙扎了一瞬就停住了,似乎想看看盛川到底要做什麼。外間的保鏢看見盛川出來,下意識想上前阻攔,但見沈鬱也在旁邊,就又猶豫著退了回去。
盛川讓沈鬱坐上副駕駛,自己坐進主駕駛,把車駛離了沈家大宅。今天太陽正好,盛川把車窗略微降下來些許,依稀能嗅到陽光的幹燥氣息,路邊堆積著金黃色的落葉,在車輪滾過後四散飛開。
盛川看了眼沈鬱:“今天天氣很好。”
沈鬱沒說話,他這段時間其實很少踏足外間,似乎隻想待在那個熟悉的封閉的屋子,守著自己想要的東西就足夠了,聞言看向窗外飛速變幻的景色,又收回了視線。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盛川把車駛上了靠海的一條公路,沈鬱隱隱覺得這個地方有些熟悉,無意識坐直了身形,偏頭緊緊盯著盛川,聲音沉沉:“你到底想去哪兒?”
他呼吸錯亂不定,身形緊繃,許久都沒能放松下來。
盛川放慢車速,空出一隻手在他頭上短暫的停留了一瞬,像是安撫,然後重新握住方向盤,低聲道:“放心吧,沒事的。”
這裡是一片靠海的山地,風景絕佳,屬於沈氏的私產,隻是沒有用來開發,因為沈老爺子生前就指名道姓的說了,死後要葬在這裡,後來他過世之後,也就真的葬在了這裡。
盛川找了個地方把車停穩,繞到另一邊,然後把沈鬱也拉下了車,沈鬱有些抗拒,卻又擰不過他,最後被踉踉跄跄的帶到了一片墓地前。
沈老爺子就葬在這裡,旁邊葬著早就亡故的妻子,上面的黑白照片沉穩且慈祥,不似平常那樣嚴肅銳利,一塊冷硬的石碑記載了他這一生所有的故事。
這裡有專人打掃,每天都會放一束淺色的花,但依舊擋不住野草瘋長,盛川俯身拔掉了一些,轉頭卻見沈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眶通紅的看著那塊墓碑,海風將他的衣角吹起,獵獵作響。
有時候,人們隻知道沈氏換了一任家主,卻不知道那意味著沈鬱沒有了爸爸。
一夕之間,他仿佛什麼都有了,卻又什麼都沒了。
老天就是這麼喜歡捉弄人。
沈老爺子不喜歡盛川,甚至可以說是厭惡,他有一雙閱盡世事的眼睛,知道盛川接近沈鬱隻是為了錢,於是僅有的幾次見面,都相當不愉快,盛川沒少吃他的臭臉色。
不過現在人都去了,再計較那些也沒什麼用。
盛川將墓碑周圍的草清理幹淨,見上面放著一束淺色的花,還沾著晨露,把凌亂的花枝理順,然後緩緩起身,在海風的吹拂中鞠了三個躬。
盛川望著墓碑上的照片,片刻後,忽然說了一句話:“我以後會好好照顧阿鬱的……”
他以後會好好照顧沈鬱的。
盛川可以把謊言說的天花亂墜,僅有的真心話卻想不出任何溢美之詞,平淡而又認真,是他深藏在心底深處,足足剖了兩世才說出口的話。
沈鬱不知何時蹲下了身,他雙目通紅,把臉埋入了膝蓋,極力壓抑著喉間的嗚咽,肩膀卻顫動不已,緩緩收緊雙手抱住膝蓋,背影無助,仿佛隻是一個失去父親,一無所有的孩童。
他放不下盛川,因為那是沈父去世後,這個世上他唯一在意的人。
是空蕩蕩的掌心裡,唯一可以攥住的東西。
盛川沒說話,他從身後緩緩擁住沈鬱,眼前是一望無際的、蔚藍色的大海,和他手背上落下的溫熱液體,同樣鹹澀:“阿鬱……”
盛川說:“我不會跑的,我以後還要好好照顧你。”
他說完,吻住了沈鬱的側臉,將那些鹹澀的淚水一一吻盡,將對方嗚咽的聲音盡數吞進喉間,廝磨許久後才緩緩分開。
沈鬱不知道為什麼,沒說話,盛川給他時間平復心情,陪他在墓地靜靜待了一會兒,眼見天色不早,這才拉著他往車邊走去。
太陽不知不覺已經落山了,在海平線上緩緩下沉,水面一時波光粼粼,映襯著橘色的天幕,像是一幅濃墨重彩的畫。
沈鬱垂眸,看著他們相牽的手,忽然聲音沙啞的問道:“你要去哪裡?”
盛川聞言腳步一頓,片刻後才反應過來沈鬱在問什麼:“我回老家一趟。”
沈鬱抬眼看向他,聽不出情緒的問道:“回老家幹什麼?”
盛川聞言笑了笑,又嘆口氣,無聲打量他,片刻後才戲謔道:“賣橘子,去不去?”
沈鬱:“……”
第88章 我賣橘子養你啊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盛川以前把利益放在第一位,所以感情和良心就得靠後了,看不見別的東西,現在拿掉了那片葉子,他似乎終於可以正視自己的心。
他們牽扯了兩世的感情,遠比旁人想的要深得多,也要復雜的多,哪怕涼薄如盛川,也無法完全割舍,隻是從前不願意承認罷了。
他想,他大概是喜歡沈鬱的……
沈鬱是盛川這輩子上輩子第一個親密接觸的人,哪怕是為了利益,所有的耐心與包容都給了他,所有的寵愛也都給了他,是彼此間最為特殊的存在。
大部分的惡果都是沈潤一手造成,但最深的傷害隻有最在意的人才能留下,是盛川親手把沈鬱一點點變成了現在這幅樣子。
烈陽般驕縱張狂的少年,被硬生生拽下了深淵。
沈鬱不懂盛川的感情,因為後者太過內斂,不曾向他吐露過隻言片語,他甚至認為盛川留在自己身邊的原因,僅僅隻是因為外間攔路的保鏢,僅僅是因為自己的強留。
盛川說要照顧沈鬱是真的,在沈老爺子的墓前這麼說,隻是想讓他知道自己沒撒謊。
盛川這一輩子,騙什麼都好,卻騙不過鬼神,也騙不過死人。
鹹鹹的海風迎面吹來,裹挾著夕陽最後一點溫度,盛川就那麼懶洋洋的倚著車身,笑看著沈鬱,又問了一遍:“怎麼樣,要不要跟我回家賣橘子?”
沈鬱打死也沒想到盛川回老家就是為了賣橘子,聞言呼吸一窒,好半晌都沒說出來話,盛川饒有耐性的看著他:“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
沈鬱立刻抬眼,語氣不善:“誰同意了?”
盛川攤手:“那你就是不同意?”
沈鬱想也不想的反駁道:“誰說我不同意了?”
盛川笑了笑,拉開車門坐上車:“你同意了我也不帶你。”
沈鬱見狀繞到另一邊坐上副駕駛,然後咣一聲帶上車門,擰眉問道:“憑什麼不帶我?”
無理取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