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這一鬧,盛川總算睡著了,翌日臨近中午的時候才睜眼,他慢半拍的從床上坐起身,習慣性掃視一圈,結果發現沈鬱已經醒了,正背對著他坐在床尾,懷裡抱著一個枕頭,戳來戳去的。
盛川抹了把臉,下床去浴室洗漱,打算等會兒去私立醫院一趟,找個精神科醫生過來給沈鬱看看病。
林姨已經做好了午飯,盛川下樓的時候,卻沒看見沈潤,出聲問道:“他人去哪兒了?”
林姨道:“大少爺今天早上在老爺書房待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後來中午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
盛川若有所思:“知道是誰打的電話嗎?”
林姨搖頭,表示不知道:“聲音挺老,像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
那就不對勁了,沈潤平常喜歡裝腔作勢,身邊親近的女性就一個女秘書,而且年輕漂亮,哪裡憑空冒出來一個上年紀的女人?
盛川沒再問什麼,正準備吃飯,隻聽樓上傳來咔嚓一聲輕響,抬眼看去,就見沈鬱不知何時走了出來,正趴在樓梯圍欄邊低頭往下看著他們,大半個身體都露在外面。
林姨臉色一白,生怕他犯病跳下來,連忙急道:“哎呦少爺,你怎麼出來了,可千萬別亂動!”
沈鬱靜靜的看著她,側臉在陽光的照耀下幾近透明,不知是不是錯覺,眼底乍看帶著森然的冷意。
盛川有些訝異沈鬱竟然會主動走出房間:“……怎麼出來了?”
沈鬱趴在欄杆上,聞言歪了歪頭,小聲道:“餓……”
盛川聞言頓了頓,拉開椅子起身,然後走到樓梯中段,對他伸出手道:“過來。”
沈鬱顯然沒有瘋到直接從二樓跳下去的地步,見狀慢慢直起身形,然後朝著盛川走了過去,身形瘦削,衣服愈發顯得空蕩起來,林姨見狀極有眼色的多盛了一碗飯過來,然後退下了。
盛川拉開椅子,讓他坐在對面,心想沈潤等會兒萬一回來,看見沈鬱出來不定怎麼咬牙切齒呢:“餓了就吃飯。”
沈鬱在房間裡待了太久,驟然出來,並不能很好的適應光線,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有些像以前居高臨下的神態,片刻後才恢復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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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吞吞的拿起筷子吃飯,動作看起來有些笨拙,也不夾菜,就那麼悶頭吃白米飯,盛川見狀習慣性給他夾了一塊糖醋裡脊過去,但不知想起什麼,在半空中頓了頓,筷子調轉方向,直接把菜放進了自己碗裡。
沈鬱早就不是以前的大少爺了,他為什麼還要討好對方。
盛川垂著眼,皺眉把那塊糖醋裡脊咽了下去,他不喜歡這道菜,但他還是吃了,也不知嘗出了什麼滋味。
沈鬱似乎察覺到他的動作,抬頭看了一眼,手裡攥著筷子,把碗裡的米飯戳出了好幾個洞。
盛川沒管他,自顧自吃自己的飯,直到碗裡忽然轱轆落進一塊紅燒排骨,才慢半拍的頓住動作,他抬眼看向桌對面,就見沈鬱依舊低頭抱著碗,用筷子戳米飯玩。
過了那麼兩三秒,盛川才重新收回視線,吃了一口米飯,然後咬了一口紅燒排骨,鹹香的味道壓下了剛才裡脊的甜味,總算合了他的胃口。
吃完飯,盛川用紙巾擦了擦嘴,對林姨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沈潤如果回來,給我打電話。”
林姨點頭應了:“您放心去吧,我會照顧好少爺的。”
沈鬱似乎也吃飽了,他看見盛川往門外走去,狀似懵懂的跟在他身後,結果被盛川察覺,攔住了去路。
沈鬱額頭青紫一片,可見昨天撞櫃子撞的有多大力,他曾經也是京城貴圈裡呼風喚雨的太子爺,現在落到神智不清,瘋癲自殘的程度,哪怕是盛川來看,也難免覺得落差太大。
他抬手撥了撥沈鬱額前的碎發:“回房間待著,不要亂跑。”
沈鬱低頭扒了扒扶手,看起來有些悶悶不樂,又念叨起了那句相當踩沈潤底線的話:“小野種……小野種……”
盛川說:“要罵回房間罵,別讓沈潤聽到。”
他說完,讓林姨把沈鬱帶回了樓上的房間,這才離去。
盛川從地下車庫開了車,剛剛駛上公路,結果卻見路邊不遠處蹲著一名穿灰藍色工裝外套的中年男子,一瞬間覺得眼熟,不由得放緩速度,緩緩降下車窗,也不知發現什麼,瞳孔微縮,忽然猛的踩住了剎車。
這個時間點車流量並不多,更何況盛川開的車太過扎眼,驟然停下來,也引起了中年男子的注意,對方下意識伸長脖子看了眼,待看清盛川的面貌,哗的從地上站起了身,驚喜出聲道:“阿川!”
這名中年男子正是盛川的父親盛江河,他不知從哪兒得知盛川在這裡,從鄉下一路尋了過來,不過這片住宅區保安系統嚴密,他被攔在外面進不去,隻得蹲在路邊等候,好不容易見到盛川,黝黑的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
盛川的心情卻不算愉快了,他想起對方當年用棍子把他打吐血的事,無聲攥緊方向盤,指關節隱隱有些發青,腳踩油門就準備離開,結果被盛江河眼疾手快扒住了車窗:“你這個娃子!還認不認我這個爹了,躲麼子?!”
他一口鄉音,夾雜著半生不熟的普通話,皮膚粗糙,溝壑遍布,任誰也無法將他與盛川聯系在一起。
盛江河是地裡刨土的農民,做慣了粗活,力氣奇大,他直接拉開車門,把盛川從裡面拽了下來,蒲扇大的巴掌習慣性就要往他腦袋上打,但不知為什麼,又硬生生偏了方向,最後落在他的肩背上。
“啪”的一聲悶響,隻有三分力。
盛江河死死攥著他的手,身上常年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香煙味還有汗味,面上的表情不知是暴怒還是氣急敗壞:“你這個娃子,是不是不認爹了!”
盛川自尊心從小就比別人重,更何談他對盛江河心中有芥蒂,隻覺得在街上拉拉扯扯的十分丟臉,語氣也冷了幾分:“你先松開!”
知子莫若父,盛江河知道自己這個兒子鬼心眼比篩子還多,生怕一松手他就跑了,用衣服下擺擦了把臉上的汗,拽著他往街對面走:“我就不信邪了,當老子的還管不了小子!”
盛川掙脫不開,匆忙間隻得用鑰匙鎖了車,被盛江河揪小雞崽似的拽著往街對面走去,掙扎間頭發都落下了一縷,與以往斯文沉穩的形象大相徑庭,狼狽不已:“誰讓你過來找我的?!”
盛江河冷哼了一聲:“沒人叫我過來,我搭你大伯爺的車進城來的!”
盛川根本不想認他這個爹,第一時間懷疑沈潤在背後陷害他:“誰告訴你我住在這裡的?”
盛江河拽著他過了馬路,聞言道:“俺就是知道,咋的,跟人家學做生意,幾年都不回家,要不是你一直往家裡寄錢,俺還以為你死了咧!”
他說完習慣性往口袋裡摸了包煙,但攥著盛川不方便點火,隻得放棄了,忽然冷不丁問道:“你是不是跟人家做生意蝕本了?”
盛川不知道他從哪裡得來的消息,又是從哪裡得來的猜測,聞言道:“賠本也不關你的事,松開!”
盛江河聞言似乎想發怒,但不知為什麼,又忍了下來:“娃子,城裡不好混,你要是做生意蝕本了,就跟俺回老家,你媽可掛念你。”
盛川聞言失神一瞬,忘記了掙扎,結果被盛江河不知拽到了哪裡,周圍人來人往,到處都是小商販的叫賣聲,盛江河對盛川道:“實在不行,你跟俺回家賣橘子吧。”
盛川懵了一瞬:“……你說什麼?”
盛江河道:“你跟俺回老家賣橘子吧。”
第72章 他騙了你
盛川老家是有名的橘子之鄉,不過因為以前在山溝溝裡,沒有修路,所以經濟跟不上去,近幾年生意發展起來,靠的就是橘子外銷,如果有點本事,一個月能掙好幾萬。
盛父是典型的大男子主義,脾氣也倔,硬是跟兒子槓了幾年都不肯低頭,這次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竟然主動拉下了臉,話裡話外就是想帶盛川回家做生意。
盛川這輩子都不可能去賣橘子,他在沈家吃的好住的好,賣橘子能掙幾個錢,咬牙想掙脫盛父的鉗制,奈何對方布滿老繭的手如鋼筋澆築的一般,紋絲不動。
盛川下颌線緊繃,一向溫文爾雅的臉此刻罕見的帶了冰霜,眯眼一字一句的提醒他:“幾年前我們就已經橋歸橋路歸路了,一點關系都沒有!”
盛川一直覺得自己的養氣功夫好,但事到如今,卻還是有繃不住的一天,他一見到盛父,就想起對方當年用棍子把他打吐血的事,幾個親戚拉都拉不住,心裡恨的慌。
盛江河聞言一怔,臉色青白交加,眼中依次閃過震驚暴怒等情緒,最後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恨恨的松開他的手,背對著他在路邊蹲下,摸摸索索從口袋裡掏了根煙出來:“要不是你娘說你肯定有難處,你當老子稀罕來找你嗎?!”
他力氣太大,盛川手腕上此時多了一片烏青,很是駭人。
盛江河一邊抽煙,一邊咳嗽:“我知道你恨我當年不讓你上學,可你想想,咱家一年到頭就掙幾千塊錢,哪兒來的幾萬塊讓你上學,城裡東西貴,吃頓飯就得大幾百,你說娃子,我就算讓你去了,你咋個活?吃糠咽菜?會讓人家瞧不起的!”
盛江河沒讀過書,目光沒有那麼長遠,他隻知道家裡拿不出那麼多錢,就算拿出來了,盛川去了城裡,衣食住行都要花錢,家裡根本負擔不起,還會讓同學看低。
“娃子,爹要是有錢,不早就讓你上學去了,你想想,你從小學讀到高中,我哪次不是一毛不少的把學費餐費給你交上去,但是大學不一樣啊,離家那麼遠,城裡又都是有錢人,你萬一惹到誰,我和你娘都顧不上,留在老家安安分分找個工作,照樣蓋房娶媳婦。”
盛川站在他身後,並不理會盛江河那句早就說過無數次的話,用力撫平西裝外套上的褶皺,從來帶笑的眼睛此刻卻顯得有些銳利,聽不出情緒的問道:“誰和你說我遇到難處了?”
盛江河按熄了煙頭,蹲在路邊,背影看起來有些佝偻,飽經風霜:“你娘說的,她說你這個月隻往家裡寄那麼點錢,肯定是手頭不寬裕了,非要我來看看你,你要是不願意走,就算了,明天我坐你大伯的車回老家。”
盛川譏諷的勾了勾唇,原來是嫌錢少,將腳邊的石頭轱轆一聲踢遠:“要回你自己回,總之別來找我。”
他從來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那個男人,最好的方式就是避而不見,盛川說完直接轉身離開,朝著停車的地方走去,路上腦子冷靜下來,想起盛江河剛才說“隻往家裡寄那麼點錢”,用手機看了眼之前的轉賬信息,結果發現數目不對。
原本要轉五萬的,轉成了五千。
盛川沒有往家裡寄太多錢,因為太多了容易惹人懷疑,所以隻轉了五萬,當時可能心神恍惚,手抖少打了一個零。
他隱隱感覺事情有些不對勁,但整個人被盛江河攪的心煩意亂,根本無法靜下心來思考,皺了皺眉,隻好先放在一邊,驅車去了私立醫院。
盛江河站在路邊看著他離開,欲言又止,似乎想上前,但又沒能邁開步子,用手搓了搓褲子口袋,硬生生看出幾分局促,末了蹲下身重重嘆了口氣。
盛川臨近下午的時候才回到沈家,林姨見他進來,下意識問道:“盛先生,廚房裡給您留了晚飯,我去熱一下吧?”
盛川沒什麼胃口,今天去了一趟醫院,預約了一個精神科醫生,不過明天才能來,脫下西裝外套搭在臂彎裡:“阿鬱吃了嗎?”
林姨道:“吃了。”
盛川又問:“沈潤呢,回來沒有?”
林姨搖頭:“大少爺可能公司事忙,還沒回來。”
沈氏正值多事之秋,沈潤自然不可能闲的天天在家盯著他們,不過也好,起碼行事方便。
盛川沒說話,上樓進了房,結果就見沈鬱正坐在地毯上發呆,今天罕見的沒什麼心思說話,往床上一躺,用手背覆住眼皮,掩住了那不易察覺的疲憊,手腕上一圈烏青很是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