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驚蟄哭笑不得,但湊過去一看,驚訝地發現對方的拍照技術居然相當不錯。
抓拍定格的那瞬間,他的身體沐浴在陽光下,肖馳的角度找得很好,拍他伸懶腰的模樣也能拍得腰細腿長身姿挺拔。他當時微微回首正在和肖馳說話,眼簾漫不經心地微垂著,陽光使他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扇形的陰影,俊秀的五官如同畫筆勾勒出來那樣精致。
“不錯啊,比我拍的強,一會兒傳給我。”林驚蟄搶過手機朝前一翻,驚訝地發現肖馳的手機相冊裡幾乎都是自己的照片。有在後方拍自己在前頭走姿的,有在副駕駛位置偷拍自己開車模樣的,無一例外都拍得很好看。他翻了幾張,忍不住笑出聲來,伸手拽了下對方後腦卷卷的小辮子:“你怎麼這麼猥瑣啊。”
肖馳沉著臉為自己辯解:“這哪裡猥瑣?”
“偷拍還不猥瑣?”林驚蟄美滋滋翻了一會兒,發現對方居然連自己的睡姿都不放過,笑得越發大聲,結果冷不丁就翻到一張可怕的自拍照。
與肖馳拍攝的那些風格出奇小清新的作品相比,這張自拍照真的是很可怕了,先不說前置高清攝像頭在無PS的前提下將肉眼一般都看不到的細紋都清晰記錄下來的能力,光隻這張照片的角度和構圖,就是一場不折不扣的災難。林驚蟄的攝影技術一直以來都頗受詬病,一般一大幫人出去玩要拍照時,所有人都默契地不會將相機交給他。猶記得有一年大會時某位不懂事的參與者索要合照時請胳膊比較長的他代為按下快門,回去之後便在不朽博客痛哭流涕著發出了那張失算的合照。當時林驚蟄的粉絲們紛紛湧到對方博客下方圍觀,嘖嘖稱奇地表示林驚蟄絕對是他旗下手機的第一黑粉:能用hero幾代更新後發揮超級穩定在國際上都頗受贊譽的及時抓拍攝像頭拍攝出這樣連發型都看不清楚的照片,他一定是使用了某種異能。
林驚蟄當時超級生氣,這群人實在是太過分了,他拍照到底哪裡不好了?拍不清楚明明是光線太暗的原因!
但這一刻有了肖馳作品前所未有殘酷的對比,他堅強的膝蓋一瞬間被擊中粉碎,玻璃心裂得撿都撿不回來。
揚起的下巴,清晰的鼻孔,眯起來的眼睛,和臉上一點也不自然的表情。
林驚蟄震撼過後,趕忙去點按鍵:“你有病啊,這種照片怎麼還留著?趕緊刪了刪了!”
在這種關鍵時刻,五釐米常常能起到力挽狂瀾的效果,趕在他按下刪除操作選項之前,胳膊比較長的肖馳手一撈就把手機搶回了手裡。
“刪什麼刪?”他看著屏幕上林驚蟄前幾天在開會時偷偷給他發送的這張照片,滿眼的欣賞,甚至還用大拇指憐惜地摸了摸屏幕,睜眼說瞎話地評價,“這不是挺好看的嘛。”
“哪裡好看!”林驚蟄隻覺得一股強烈的羞恥海嘯般覆過頭頂,頭一次那麼清晰的感覺到我的媽我拍照片居然真的有那麼難看!這種黑歷史勢必不能讓它存活在世界上!他趕忙追上去搶奪,“拍成這樣你還留著……趕緊刪了!”
“不刪!”肖馳的態度很強硬,他莫名其妙極了,這不拍得挺好的嗎,鼻子眼睛清清楚楚圖也沒糊,刪什麼刪?
“啊啊啊啊——”林驚蟄氣得不行,抓狂地去搶手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前段時間兩家粉絲掐架時肖馳的粉絲嘲諷自己一米八七的事情。那時候他對自己的身高頗為自信,因此對那些言論也都嗤之以鼻,全沒朝心裡去,畢竟五釐米這點身高差距隨便穿個增高鞋就看不出來了嘛(你們說是不是!)。但直至現在,他左撲右閃,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能從肖馳手中搶到東西,心中從未有過的氣憤越發鮮明,老天爺真是不公平!
他搶不到手機,氣得直接掐著肖馳的脖子前後搖晃起來。肖馳堅持立場,隨他發泄,眯著眼又看他模樣,見他好像真的氣得不行,索性雙臂一緊,將他摟住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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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驚蟄虛掐著他脖子的手不由一滑,摟住了他的後頸,雙腳離地時,又覺得這樣超級好笑,扯了下肖馳的辮子,被摟著笑出聲來。
肖馳面色柔和,垂下眼看著他,目光中宛若流淌出一汪溫泉。
林驚蟄靠在他的肩膀上捏捏他的耳垂,說來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信佛的緣故,肖馳這十來年耳垂變得越來越厚,捏起來溫溫熱熱的,手感超級好。林驚蟄嗅著他身上的味道,心都軟了下來,小聲地商量:“快點刪了,手機給我。”
肖馳後背靠在車門上,低頭親親他,態度非常溫柔,手卻抓緊了手機:“不要。”
“這有什麼好留的。”林驚蟄抱怨道,“難看的要死。”
肖馳反駁:“你三百六十五無死角。”
“什麼亂七八糟的……”林驚蟄被哄得忍不住又笑起來,抓著他的衣領審問,“快說!哪裡學來的這種話!”
肖馳說是在博客評論裡看到的,兩人就這麼因為一張照片刪還是不刪抱在一起黏黏糊糊了好半天,等到林驚蟄終於意識到這裡是公共場合雖然很僻靜但或許也會有外人路過時,兩人一轉頭,便對上一張表情一言難盡的面孔。
林驚蟄:“………………”
拎著東西出門前還感慨了一下自己獄中的時光,且跨出鐵門那瞬間還不切實際地遐想過來接自己的林驚蟄和肖馳是否會準備什麼儀式的祁凱:“……………………”
“……”肖馳咳嗽了一聲,揉了揉林驚蟄的後背依依不舍地松開,打開車門將愛人塞進副駕駛裡,等直起身面對祁凱的時候,表情瞬間便冷硬了許多,“上車。”
他說罷自己打開駕駛座的車門坐了進去,順便給林驚蟄系好安全帶,站在原地的祁凱沉默片刻後無奈地嘆息一聲,拍拍為自己開門的獄警的肩膀,告別道:“走了。”
“出去之後記得遵紀守法,不要再犯錯誤,我可不想再見到你了。”獄警顯然跟他關系不錯,告別時不光語氣輕快地開了句玩笑,還朝他揮了揮手。
祁凱背對著他也揮了揮手,頭也不回地高聲道:“放心吧,我這輩子也不想再見到你了。”
他上車後扒拉著車後座探頭問林驚蟄:“我剛才眼睛快瞎了你知道嗎?十多年了啊哥們,你們倆能不能別那麼過分,能不能顧慮一下我的感受?”
他語氣憤慨,眼中卻帶著促狹的笑意,肖馳皺著眉頭從後視鏡斜了他一眼,冷聲道:“再廢話趕緊下車。”
祁凱沒理他,轉頭問林驚蟄:“林總您也是,能成天對著這麼個玩意兒不膩味,就沒個七年之痒嗎?”
林驚蟄為剛才雙方見面時的場面尷尬地咳嗽了一聲,轉移話題道:“比之前壯了啊?”
祁凱笑了一聲:“裡頭天天勞動改造呢,能不壯嘛?我現在踩縫纫機比踩油門熟。”
這一點林驚蟄倒是看出來了,對方身上這件衣服估計就是他自己做的,做工還挺精致,針腳整整齊齊,踩得比外頭有些品牌還好。目光從對方脖子上換了好幾個款式手繡花紋越來越漂亮的小布袋上轉開,視線落在對方短袖外頭露出的肌肉分明的胳膊上,林驚蟄不由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具體都忘了在什麼時候的那一年,真難想象,那時候對方居然弱雞到一拳就能被自己被揍趴下。
看對方現在這個塊頭,自己估計已經打不過了,不過肖馳應該可以。林驚蟄的眼神不由變得悠遠:“沒想到一轉眼居然十多年了。”
祁凱的笑容微微一頓,片刻後坐正來目光復雜地望著窗外。車從監獄管制範圍離開,漸漸駛入市區,交通越來越擁堵。燕市已經與他剛進去時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遠處高樓林立,近處高架遍地,劇目四顧,處處豪車,十多年前他眼巴巴走私回來被肖馳砸爛後還心疼了好幾天的那輛,與這些車子一比,頓時顯得土氣十足。
科技發展的新世界不適用於物是人非這個詞語,十幾年時間,足夠一個人被時代拋棄。
復雜的心緒在胸口湧動,他捏著脖子上的小布袋沉默了許久,最終隻是唏噓道:“是啊,都十多年了。”
憑借他透露出的樣貌線索,96年年底,沙蓬和他那位神秘莫測的老大龐卡,終於在泰國境內被雙雙發現。國內緝毒警方經過了密切的部署,成功躲開了他國的政治幹擾,將這兩個位於銷售鏈頂端的毒梟一人擊斃,一人抓獲。被擊斃的沙蓬無人收屍,龐卡則被一架專機秘密押送回了國內審查。這是我國開國以來禁毒史上最為輝煌的一筆,且成就斐然,畢竟龐卡在被抓獲的前一天,還在布置和籌劃他們新的犯罪窩點。
狡兔窩裡搜出了足夠渡過漫長冬天的食糧,西南邊境隨即重拳出擊,搗毀了所有境外朝國內走私毒品的線路。龐卡在境外的勢力範圍也十分驚人,憑借他的口供,金三角地區的幾個國家尋找到了數個種滿罂粟的山頭,解救了生活在當中被毒販控制起來的村民,安置進了安全的戒毒所。
按照原本下達的判決,祁凱應該還有幾年的服刑期,但此事之後,他等於又立了功,便減刑到了十八年,又因為在獄中改造積極的緣故,提前到十六年便獲準出獄。
一陣音樂響起,是祁凱沒聽過的一首英文歌,林驚蟄掏出一個通體黑色精致小巧的小機器,在亮起的玻璃屏幕上不知道哪裡按了一下,緊接著便湊到耳邊開始說話:“哦,已經接到了,沒,他挺好的。嗯,行,行,路上這會兒有點堵車,我們估計得晚一會兒到。”
林驚蟄掛斷電話,祁凱的眼睛盯在他的手上,目光有些好奇:“這是手機?我在裡頭電視上看到過。”
“對了。”林驚蟄被這麼一問,才猛得想起,從副駕駛的櫃子裡翻找出一個盒子來,打開取出一枚後蓋是紅色的手機,開機後朝著後座遞去,“這是你的,我跟老肖來前去辦的新卡,裡頭所有人的號碼都存了,你自己的貼在後面,拿著先用吧。”
祁凱也不客氣,拿到手便翻看起來。監獄裡不允許犯人和獄警使用電子設備,因此諸如超薄筆記本電腦啊手機甚至於已經快要被時代拋棄的mp3MP4他都隻能偶爾從獄中播放的新聞節目裡看到。此時終於得見實物,他先是被手機輕薄的外形震撼了一下,而後便沉迷進了這個小機子充滿了科技感的造型裡。相比起以前他從不離身的大哥大,這個手機無疑漂亮得多也先進得多,後蓋上乒乓球拍的磨砂圖案繪制得十分精致,摸上去也手感十足。
也不知道一不小心碰到了什麼按鍵,手機深夜一般幽黑的屏幕忽然亮了起來,屏保圖案,是一張祁凱年輕時拍攝的照片。
祁凱愣了一下,為那張照片上自己張揚的笑容和無所畏懼的雙眼。
他伸出手指小心地撫摸了一下,屏幕變黑,玻璃上映照出了他現在的臉。
後座突然傳來了一陣笑聲,林驚蟄莫名地回頭看了一眼:“你笑什麼?”
“沒什麼。”祁凱收起手機,揣進兜裡,臉上的笑容看不出什麼情緒來,隻是笑著又一次看向窗外,在車窗外不斷向後飛逝的景色中釋然地松弛下肩膀,“十多年了啊!”
他問:“咱們去哪兒?鶴園麼?”
祁老爺子正式舉辦葬禮時他已經被收押進看守所裡,因此沒能參加。老人潦草的身後事因為各種原因沒能舉辦得多麼隆重,還是肖家老太太最後拍的板,把那盒骨灰先收了起來,在五寶山公墓旁的鶴園建造完畢之後,挑選了一個不錯的位置落葬。
這十幾年來,掃墓之類的事情都是大院裡的人在代勞,祁凱有點想去看看。更何況,除了爺爺的墓碑外,他似乎也無處可去。
大院的房子在祁老爺子去世之後就被收回了,雖然因為非常晦氣的緣故,並沒有新來的人願意住進去,但那終究再也不是祁凱的家。
至於祁凱個人的私產,車子房子那些,也早在鎮雄地產清算的時候就被銀行收走了,存款什麼的則更不用說。現在的他,除了渾身的衣衫鞋襪外,可以說是一無所有。
他也不覺得會有什麼故人樂於見到自己。
林驚蟄聞言卻搖了搖頭:“不急,先帶你回家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