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樹後,位置還有點遠,沈甜甜嚎哭著撲到了破爛的轎車上,試圖去開那扇已經變形的門,林驚蟄回過神來,立刻想要出去告知對方自己沒出事兒。
但下一秒,沈甜甜已經在圍攏過來的眾人的簇擁下,不要命地跳起來抓住了那扇想要逃走的貨車的車門。
貨車毫無章法地退了幾米後終於停下了。
林驚蟄嚇得夠嗆,生怕沈甜甜出事兒,叫著妹妹的名字快步跑了過去。
咚的一聲,一具身體從大敞開的貨車駕駛室門裡摔了出來,砸在地上,滿頭鮮血地爬行著驚恐地喃喃:“我喝多了……我喝多了……”
“甜甜!”林驚蟄震驚地看著那個已經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司機,朝著眼看就要跳出駕駛室接著動手的沈甜甜大喊了一聲。
沈甜甜渾身一震,猙獰的神色如同潮水般褪去,愣愣地看著突然出現在視野裡抓著護身符毫發無損的林驚蟄。
“哇!!!!”她突然驚天動地嚎哭起來,不顧一切地從駕駛室縱身一躍,跳進了林驚蟄的懷抱裡。
“哥!!!!!”
林驚蟄尤自驚魂未定,但仍同樣緊緊地抱住她,側目望著那個一身酒氣在地上試圖逃走卻已經被圍觀路人按在地上動彈不得的滿臉都是血的貨車司機,他急喘著溫柔地撫摸沈甜甜因為打鬥變得亂七八糟的長發。
“不怕了,不怕不怕。”
第七十五章
肖馳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在就五寶山的後續歸屬和開發問題開展公司例行會議, 他看得出來林驚蟄屬意這塊地, 隻是原本的持有者鎮雄地產那一雙管理人員手上的一灘爛賬, 在麻煩徹底終結之前,明顯不是始於地產這樣背景簡單的小公司吃得下的。好在商業用地可以共同開發,有二中路綜合樓在前, 兩家公司五寶山的合作項目應該也能成立得順理成章。
接到電話的那瞬間肖馳感覺時間的流逝都遲緩停頓了下來,他氣息輕微:“什麼車禍?”
電話那頭的鄧麥聲音尖銳而焦慮:“肖總,您得幫幫忙啊, 事故處理電話都打到公司來了, 我現在在趕往那邊的路上,一直也聯系不上林總, 我實在是沒辦法……”
後頭的話他一句也沒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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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會議室的人便錯愕地看著他們前一秒還在主位正襟危坐的老總,下一刻便如夢初醒般衝出了會議室。
胡少峰三秒鍾之後才反應過來, 起身拿起搭在靠背上的外套追上去:“肖哥,你的外套——”
他的聲音截止於此, 會議室外的走廊空空蕩蕩,已經不見人影。
肖馳將貼在耳邊打了好幾次也沒能撥通的電話狠狠砸到副駕駛,手上全是汗, 幾乎握不住車鑰匙, 車啟動了兩次才終於發動起來,他雙手顫抖著,感覺這兩次的嘗試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照見五蘊皆空……”他費力地想看清前頭的路,卻忘記了這卷抄寫不下千遍的經文下一句是什麼,腦袋裡全是方才鄧麥遙遠得仿佛天際外傳來的聲音, 然後他意識到自己還沒有開車燈。
頭腦突然沒來由地一陣劇痛,痛得他額角的汗水都淌了下來。
“肖哥!!!”
在出口排隊的車門突然被一把拉開,胡少峰出現在外頭,擔心地看著前擋風一直在工作的雨刮器和肖馳幾秒鍾之後才仿佛聽到聲音轉過來的臉:“出什麼事兒了?”
肖馳盯著他關切的模樣看了一會兒,頭腦中仿佛有一個塞滿世界的泡沫被戳破,碎裂的巨響後絢麗的世界被無盡的陰霾掩蓋了,他清醒地爬下了車子,鑽進後座。
胡少峰聽到他沙啞得有些不像話的聲音:“驚蟄出事了。”
車在路面上開得飛快,胡少峰拿出了自己所有業餘賽車手的能力,引擎在不斷加快的車速中尖叫的聲音裡,胡少峰借由後視鏡觀望車後座肖馳的反應。短暫的魂不附體之後,對方此刻前所未有的清醒,現在正拿著剛才從副駕駛腳墊上找到的手機一個接著一個地撥打電話。
“……對,幫我找市裡醫院今天所有車禍急診。”
肖馳冷聲吩咐完畢,掛斷電話,怔怔地盯著手機,片刻後再度撥出了那個諳熟於心倒背如流的號碼,遺憾的是仍舊無法接通。
胡少峰見對方突然丟開電話弓著背將面孔埋在了手心裡,渾身都散發著疲倦的氣息。
停在路邊那輛黑車幾乎被撞成了一灘爛泥,但肖馳仍一眼認出了它完好時應有的模樣,下車時他的膝蓋有一些軟,卻轉瞬間似乎就撥開人群進入了中心點。
車裡的東西被撞飛出來,包裝袋、衣裳、眼熟的內飾,鋪得滿地都是,圍觀的人們交流著不久之前的一聲巨響。
胡少峰繞到前頭看了眼車牌,一時說不出話來:“肖哥……”
肖馳原地蹲下,眼睛盯著警戒線裡一隻碎成了兩半的手機,顫抖的聲音在他關懷的話語出口之前響起,瞬間蓋過了現場的所有喧囂:“有煙嗎?給我根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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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驚蟄皺著眉頭看著眼前阻攔自己的交警,沈甜甜在一旁聲色俱厲:“憑什麼不給我們打電話!?”
對方回答:“等做完筆錄就可以了,有現場群眾指認你毆打車禍司機,人家腦袋上的血現在都還沒止住呢。”
沈甜甜難以置信地道:“那是個殺人犯!我不打他他就跑了!!”
對方無奈道:“對方隻是醉酒駕車,出了意外而已,雖然撞壞了兩位的車,但並沒有造成人員傷害,也沒有主觀的逃逸跡象,這種前提下的動手完全隻是個人泄憤而已,可以歸列進故意傷害了。”
頓了頓,面對對面臉色不大好看的兩個人,對方露出了一個平靜的笑容:“既然雙方都有錯,我建議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兩位的經濟損失可以讓肇事司機來承擔,肇事司機那邊呢,我們也盡量讓他不要追究你們故意傷害的責任,你們看這樣好不好?”
林驚蟄的眼神銳利了起來:“您這是站在什麼立場上的勸告?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訴您,我確定對方的這次意外是有備而來,我在人行道上親眼目睹了全過程,那輛大貨車重復三次碾壓過我的車頂,要不是因為一些意外我提前離開了車子……”
沈甜甜剛剛哭過,聲音沙啞,卻也倔強地補充:“這絕對是故意殺人!”
對方盯著他倆看了一會兒,無奈地嘆息了一聲:“話可不要亂說,你出事了嗎?沒有吧!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你怎麼能用這麼嚴重的罪名指控人?人家喝多了點酒,一不小心出了點意外,讓你們經受了一點財產損失,你們就非得把人家往死裡搞?人家家裡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為了孩子學費出來跑跑貨運,過得容易嘛?我說一句公道話,他今天哪怕撞死了你們,不逃逸也最多判個七年,現在你們什麼事情都沒有,人家最多就蹲個兩三年的牢,有意思嗎?我勸你們,不如多要一些賠償實際。”
沈甜甜被氣得一個倒仰,起身就要說些什麼,被林驚蟄一把拉住了。
林驚蟄平靜地望著對方:“我不缺錢,一定會追究到底。”
對方與他對視片刻,起身離開:“隨便你們。”
沈甜甜氣得嘴唇都顫抖了起來,餘光處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刷一下站起身:“你們要把他帶到哪裡?!”
那名肇事司機受傷的腦袋已經包扎完畢,在幾名警察的押送下低著頭朝外走去,沈甜甜掙脫林驚蟄的手上前阻攔,為首的兩名警察目光閃爍地擋住他:“這件案子已經被市局接手了,我們隻負責把人送過去,也不清楚具體內情。”
沈甜甜隨時處於暴走邊緣,眾人僵持在門口,林驚蟄已然意識到不對,不想吃眼前虧,因此起身想要勸回似乎已經失去了理智的妹妹。
但他剛剛站起,下一秒便聽到大門外傳入一聲刺耳的剎車聲,隨即便是許多人喧雜的喊叫。
林驚蟄轉頭望去,目光尚未對焦,眼前猛然一花,仿佛刮來了一陣狂風。
沈甜甜驚喜的聲音響了起來:“肖——”
但她的稱呼尚未完全出口,便猛然剎在了嘴中,林驚蟄結結實實撞在了一個熟悉的懷抱裡。
沈甜甜望著那邊相擁的兩個人:“……???”
林驚蟄被抱得幾乎窒息,肖馳可怕的喘息聲鑽進耳朵裡,對方隻穿了一件薄薄的開衫,林驚蟄抬起手,卻摸到了滿背湿漉漉的汗水,他嚇了一跳,趕忙道:“對不起對不起,手機摔壞了,本來想給你打電話的,但是警局這邊不允許……”
肖馳短暫的擁抱後捧著他的臉急促地親吻下來。
林驚蟄死裡逃生,同樣是驚魂未定,隻是在妹妹面前一直不能表現出來。此時看到了足以信任的人選,心神激蕩,也熱情地予以回應。
片刻後,肖馳松開了林驚蟄的嘴唇,反復撫摸著手中冰涼的臉頰,似乎是還沒回過神來,喃喃自語:“阿彌陀佛……”
林驚蟄見他臉色煞白,顯然是嚇得夠嗆,連忙拍打後背安撫,又砸吧著嘴唇,感覺自己似乎嘗到了什麼特別的氣味:“你嘴裡怎麼有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