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以往曾有過數不盡的恩怨,祁凱這一刻也想不起來了,在這個急迫的當下,他的眼睛裡隻能看到即將送上門的那筆錢。
史南星卻皺起眉頭:“怎麼會是迅馳地產?”
一個迅馳地產,一個始於地產,他一聽這倆名字就覺得不得勁兒。
“你管是誰呢,給錢不就好了?”祁凱並不知曉他的事情,因此冷靜片刻之後又立即給江恰恰打電話。
電話從第一聲響到自動掛機,仍舊也沒能接通。
史南星一想也是,反正自己現在缺錢,地賣給誰不是賣?隻有真金白銀才是真的,五寶山一賣,盤桓在他們面前的危機立刻就能過去。
他因此妥協了,卻仍不是很高興,隻揮了揮手道:“算了,你自己去談吧,反正月底之前,要用的錢都得湊夠。”
現在這樣艱難的日子他真是不想接著過下去了,未來能不能翻身,全看接下去和沙蓬的那筆交易。
祁凱拿著電話,看上去仍舊有些擔憂:“江恰恰怎麼老不接電話?該不會出事兒了吧?咱們那塊地可還有百分之二十的股權在她手上,到時候銀行的分割手續還得她跟著去辦呢。”
“她能出什麼事兒?這女人賊精著呢,人家比你聰明。”史南星對此不屑一顧,“行了,人就在燕市,等生意談妥,你還怕找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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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昏沉,江恰恰匆匆鑽進了一輛破舊的巴車,縮在最後一排,探頭窺視窗外。
巴車晃晃悠悠開出了站牆,大門外,一幫拿著棍子的男人沒頭蒼蠅似的亂撞著,四下環顧,口中罵罵咧咧——
“艹!人呢?”
“明明看到她朝這邊跑了!”
江恰恰用一個小背包擋住臉,直至車開出一段後才放下來,意識到自己終於從圍追堵截裡逃離,她解脫地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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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邊放著兩個重重的手提袋,這是她傍晚潛進家裡收拾出的所有值錢的東西。
她在腳下的這片土地生活了那麼久,熟知這裡的人情世故,但人近中年,卻要流亡般漂泊到另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家。收拾的時候她很迷茫,不確定自己的決定究竟是對是錯,和這一決定會給未來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臨出門的那一刻,她幾乎想要放棄了,哪怕在國內找個小城市隱姓埋名呢?總也好過徹底未知的生活。
但出門那一刻立即被發現緊接著開始的追逐打破了她對未來微弱的幻想,十幾個強壯的男人健步如飛地在後頭追趕,江恰恰靠鑽圍牆的小洞才得以暫時拉開距離,她一身的灰土,手腳擦破了皮,狀態狼狽不堪,難以接受自己未來的人生都要活在這樣的東躲西藏裡。
巴車開往距離燕市最近的一處海濱城市,車上裝滿了淘金的夢想。
江恰恰聽著前後人們對那個“遍地是黃金”的國家展望,瘦弱的身軀在晃動的車廂裡浮萍一般搖擺。
她抱著包,坐得身體都幾乎僵硬,七八個小時之後,才終於看到了那片海。
天此時已經蒙蒙亮了,晨曦的曙光打在海面上,絢爛得像是未來。她迷茫地隨同周圍的陌生人被驅趕下車,海風吹得她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那位熟悉的老太太已經等候在車外,看到她時滿眼憐惜:“可憐見的,怎麼把自己搞成了這樣?”
江恰恰如實說了,對方幫著咒罵了一通那些追債的民工,又安慰她:“沒事兒了,等你出了國,過上一年半載再回來,他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這一片海域很荒涼,偌大的碼頭隻停泊著一艘簡陋的船隻,比起輪船,那更像是用來打魚的。
環境可見的惡劣,碼頭上沒有說話的聲音,蛇頭一邊清點帶來的人,一邊冷酷地將清點完畢的推進船艙裡,像塞一車即將送到屠宰場的豬。
有人摔倒在甲板上,又一臉麻木地爬起來。
有人鑽進船艙裡,又戀戀不舍地探出頭來用眼神跟生養自己的土地道別。
江恰恰提著袋子,突然沒來由一陣心慌,總覺得自己此去的未來或許並不如所聽到的那麼樂觀。她視線閃爍著恐懼,後退兩步,撞在那位跟隨在背後的老太太身上,老太太關切地問她:“你怎麼了?”
對方前些天借了自己不少錢,江恰恰很信任對方。心中的惶恐和慌亂無處傾訴,江恰恰急促地喘息著:“我……我可不可以不去?”
老太太嘆息了一聲:“當然可以。”
頓了頓之後,卻又追問:“但不出國,你要去哪裡呢?再回燕市嗎?”
回燕市?江恰恰回想起自己被棍棒圍追堵截時的場景,心中翻騰著無數種情緒,但她終於還是搖了搖頭。
“沒事兒的,別擔心,阿姨在那邊有親戚,到了之後會有人接應你的。”那老人家於是柔聲安撫她,“外面不管怎麼樣,總比國內好些,你那麼年輕,說不準還能闖出一番事業來呢。要是實在住不慣,再叫人聯系我好了,我到時候再找人把你送回來。”
長久的沉默之後,江恰恰輕輕地點了點頭,邁開步子朝著船隻停泊的方向走。
“帶那麼多東西!船上哪有地方給你放?!”
前頭有人帶了太多的行李箱,東西直接被水手丟在了碼頭上,哭聲和叫罵聲交織在一起,悲涼得難以名狀。江恰恰捏緊了自己手上的行李袋,蛇頭攔下了她,但那老太太隨即上前和對方說了幾句,水手們最終還是一臉不情願地放行了。
江恰恰越發相信對方人脈深遠,感激地朝對方點頭道別。
行李已經被送上船了,那老太太卻在此時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伸手拉住了她:“等等,有些東西要讓你籤一下。”
對方說著就從隨身攜帶的布袋裡掏出一個牛皮紙袋,打開來,倒出了一疊非常厚的文件。
江恰恰對此相當的警惕,她立刻問:“這是什麼?”
“你出去總得找工作吧?先把委託書籤了,我傳真給我親戚,讓他們早點給你安排。否則萬一被抓,你估計會被遣返回國,到時候就麻煩了。”
她說的十分真切,江恰恰也不懂是真是假,她不太想籤,但又不好直白地拒絕這個說不準未來在國外會給自己帶來很大幫助的靠山。老太太十分自然地拿出紙筆朝他遞來,江恰恰回頭看了一眼,船艙裡的其他人似乎也在籤訂什麼東西。
她遲疑著接過那疊紙翻看起來,前幾頁果然如對方所說是委託招工的合同,條件非但不苛刻,還十分寬厚。
大家都籤了……
她不配合確實也不太好,因此隻能接下筆細細翻看起來。
天色越來越亮,背後的蛇頭開始催促:“快一點快一點!磨磨蹭蹭什麼呢!小心一會兒天亮了被發現,到時候就誰也走不了了!”
“等等!”江恰恰被催促地慌亂起來,翻動文件的速度加快,但那疊東西實在是太厚了,裡頭的條例又莫名拖沓和瑣碎,叫她看半天也才看了一點。
蛇頭卻沒那麼客氣,見她慢吞吞的,上前就猛推了一把,口中開始罵罵咧咧:“要不要走!要走就上船不走就滾!別他媽浪費所有人的時間!”
江恰恰被推得一個踉跄,險些摔倒,一回頭,那老太太已經在替她同對方說好話了。
船上的其他乘客也開始催促,擔心拖延時間會讓離開的計劃出現紕漏,江恰恰一時簡直成了眾矢之的。她在一眾冷眼中爬起來,慌亂地還想多看看那疊文件,水手猛然喊了一句:“四點了!”
文件上仍舊是那些無足輕重的條款,江恰恰胡亂翻閱了片刻,實在頂不住壓力,一咬牙打開了筆蓋,在老太太指示下籤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終於登上了那首承載了無數人夢想的破船,飄向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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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甜甜朝電話那頭問:“走了吧?”
“走了。”對方回答,“沒聽說出什麼問題,現在估計已經到公海了。”
“很好。”她靠在門上,冷聲吩咐,“那幾份合同明天你送到我學校去,動作快點,趕在齊清地產清算之前。”
得到了肯定的答復後,她才掛斷電話,隨即鈴聲再度響起,是肖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