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潤生約她周末在某個新開的咖啡館見面,江恰恰簡直喜出望外。
掛斷電話後,她甚至覺得自己在做夢,衝進招待所衛生間猛洗了一把臉。她望著鏡子裡自己憔悴的眉眼,久久無言,掏出自己身上所有的現金,連帶林潤生給的那三千,也不過六七千塊錢。
銀行賬戶現在隨時隨地被監控著,之前聽到的消息說家門口蹲守的人也沒走,她沒法回家拿任何東西。
昏暗的衛生間裡,江恰恰倏地回過神來。
她戴上帽子趁著夜色潛了出去,直奔燕市最繁華的商業街。和林潤生見面的機會得來不易,今天實在是沒有條件,打扮得太過倉促了,下回一定要好好補救,爭取給對方留下一個不錯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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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甜甜半夜睡醒下樓想喝水,便見凌晨時分客廳仍燈火通明。
繼父和母親坐在沙發上似乎在談什麼事情,沈甜甜剛想叫人,便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她猛然停住了聲音。
沈眷鶯的聲音很嚴肅:“這事兒不能小看,幸好你沒說漏嘴,萬一讓江恰恰知道驚蟄的情況,事情就難辦了。”
林潤生長嘆一聲:“我也擔心她會找驚蟄胡攪蠻纏,她一直就是這樣,為了目的,可以不擇手段。”
“她現在欠了那麼多錢,居然都找上了你,估計是走投無路了。”沈眷鶯娓娓分析,“一旦被她發現驚蟄,一定會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樣纏上去。以她的心性,幹出什麼事情都不奇怪,在群南市就可以吞掉我們給驚蟄打的所有生活費,對上驚蟄,就更有恃無恐了。”
林潤生疲倦地喝了一口水:“到時候驚蟄的生活一定會被攪得一塌糊塗。不管過去有什麼恩怨,隻要她搬出自己母親的身份興風作浪,驚蟄在明她在暗,我們國家的國情……唉。”
沈眷鶯無奈搖頭:“有時候真的很想濫用權利,但……有什麼辦法能讓她遠遠離開就好了。”
夫婦倆對坐嘆息,沈甜甜站在樓道的陰影裡,握著水杯,聽得神情變幻不定。
江恰恰?她記得這個名字,這是林驚蟄的親生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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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恰恰染黑了頭發,修剪了發型,換了一身新衣,幾乎是盛裝打扮。
她循著約定找到那家新開業的咖啡館,夜色下招牌絢爛的霓虹映得人心旌搖曳。西方的風俗和文化一點點吹進了這片土地,近來燕市各類咖啡館西餐廳頻頻開張,且收費昂貴,即便如此,仍客流如潮。
江恰恰撫了把鬢邊的頭發,她記得林潤生最愛喝咖啡,因為開銷不小,江恰恰那時候時常發火。
來往的情侶攜手進出,店內悠揚的音樂從門縫裡流淌出來,江恰恰踏入曖昧的燈光裡,心中琢磨著林潤生約她來這樣的環境中的用意。
她走得搖曳生姿,但被招待帶到桌邊時猛地愣住了。
沈眷鶯一身幹練利索的女士西服,敲著二郎腿靠坐在沙發裡,端著咖啡杯送到唇邊,嘴角微微勾起,帶著笑意的目光對上江恰恰驚愕的視線,又如有實質般滑到她被絲襪包裹著的雙腿上。
江恰恰幾乎覺得自己被從頭到尾摸了一把,她難堪地伸手朝下扯了扯自己的裙角,咬了咬嘴唇:“怎麼是你?”
沈眷鶯聞言輕笑,態度隨意地一擺手:“坐。”
江恰恰想離開的,但想到自己的處境,還是坐了下來。沈眷鶯具有強大侵略性的笑容和氣質令她坐立不安:“林潤生呢?”
“給她一杯美式。”沈眷鶯沒有徵詢意見就自顧自為江恰恰點了單,然後便一手支著臉頰回答,“他在家。”
說著又誇獎江恰恰:“你今天挺漂亮。”
江恰恰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她在沈眷鶯面前一點氣勢也拿不出,美式苦澀的味道縈繞在口中,她半晌後小聲道:“謝謝。”
沈眷鶯盯著她拘謹的模樣看了一會兒,就像是一隻貓正在戲弄老鼠,江恰恰高跟鞋裡的腳趾頭都蜷緊了,她前所未有安分地低頭看著咖啡杯,直至餘光花了一下,沈眷鶯將什麼東西丟在了桌上。
她下意識追看了過去,是一張淺金色的銀行卡。
“你的情況潤生跟我說了。”沈眷鶯照舊是那副篤定而闲適的模樣,“這裡頭是五萬塊錢,算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你收著吧。”
五萬塊……
這筆錢認真說來也不少了,但比起負債仍舊是杯水車薪,江恰恰的視線凝在銀行卡上,頭頂傳來沈眷鶯的聲音:“拿到這筆錢之後,我希望你能稍微禮貌一些,不要再堵到潤生學校門口。”
江恰恰做的時候沒有感覺到,但從別人口中聽到對自己所作所為的敘述,卻忽然間感到無比羞恥。或許是難堪於同為女人,自己跟沈眷鶯之間卻存在如此巨大的差距,她咬咬牙,竟然破天荒生出了反駁的勇氣:“我沒有堵,我隻是……我隻是有些事情要跟他說。”
“穿成這樣嗎?”沈眷鶯微笑著前傾身子,修長的手指撩了把江恰恰卷得精致而嫵媚的頭發,指尖在離開前輕輕劃了江恰恰的臉頰一下,江恰恰渾身都為此僵硬了。
沈眷鶯就微笑著捏了她的仍然頗具彈性的臉頰一把:“在我願意和你好好說話的時候,就乖乖聽話,你知道我的手段的,隻要你在燕市,我有無數種辦法讓你悄無聲息地消失。”
她當然隻是在嚇唬江恰恰,江恰恰卻明顯當真了,滿臉的血色刷一下褪得一幹二淨。
沈眷鶯便滿意地站起身來,抽出兩百塊錢放在桌上:“這一頓我請客,多的給你,你慢慢喝,我先走了。”
她留下頭都不敢回的江恰恰,踏出大門後拿手機給林潤生撥了個電話:“錢已經給她了,我們這邊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現在的麻煩就是得想辦法讓她注意不到驚蟄。”
但一時之間沈眷鶯還真的沒什麼辦法,再回首望了眼幽暗的咖啡廳,她隻能凝重地上車離開。
江恰恰將那被苦澀的咖啡喝得一幹二淨,才壓抑住心頭強烈的恐懼,她拿著那張銀行卡神思恍惚地踏出大門,意識到隻要有沈眷鶯在,前夫這邊的路就絕對無法走通。
寒風吹得她瑟瑟發抖,她腦中拼命梳理自己這輩子所有接觸過的人,一個一個排除過去。
似乎隻剩下,那個不曾見面的,和林驚蟄同名同姓的兒子了。
她先前從郦雲妹妹那邊得到消息,知道對方在燕大上學。隻是燕大校區實在太多,她先前找到主校區去找了一整天也沒找到人。
江恰恰倒是不指望對方能幫上什麼忙,但好歹對方手上還有老爺子留下的郦雲的那幢房子呢!那幢房子拿出去,也至少能賣上幾萬塊錢。
這麼想著,江恰恰決定從明天開始就將燕大的校區一處一處找過去,但恰在此時,耳畔便捕捉到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在那裡!!!!”
有人這樣高呼著,然後徑直朝她跑了過來。
江恰恰下意識轉身想跑,卻沒能成功,迅速被一幫人給摁住了。
“媽的!”她驚慌地抬起頭,果然是討債的那幫人,對方抓著各種棍棒神情猙獰地圍住她,口中罵罵咧咧地朝周圍慌亂的群眾解釋,“這個老板娘欠了我們一群工友一年半的工資!我們這群苦命的在工地上為他們累死累活,我們也有家人孩子要養活啊!我兒子連讀書的錢都掏不出,他們倒好,拿著錢跑到燕市來買房買車,吃香喝辣!”
一年半的工資的拖欠,已經足夠這一時代許多底層人民家破人亡,幾個摁著江恰恰的農民工甚至痛哭了起來,就因為這筆錢,他們當中有的妻離子散,有的孩子輟學,更有家中病重的長輩無錢治療撒手人寰的。要不是仇恨實在太深,有幾個本分的農民工願意跟著人四處討債?
江恰恰新買的價值不菲的裙子沾了一地的灰塵,她在四下的指責和怒罵中痛哭出聲:“你們別這樣……我在籌錢了……”
“籌了一年多嗎?! 你在燕市的那套房子一百多個平方,賣賣掉足夠我們兩三年的工資了!”
江恰恰難以想象會聽到如此不合情理的要求:“可是……可是……賣掉了房子我以後住哪兒?”
但這群討債的粗人明顯沒有憐香惜玉的特質,也並不想同她和平談判,為首那人直接將江恰恰的珍珠項鏈和鑽石耳環摘了下來,起身指著她威脅:“我不管你以後住在哪兒,我們隻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下個星期天假如你欠我們的錢還不到賬,你自己看著辦。”
這伙人趁著警察來前一哄而散,如同來時那樣突然的消失了,江恰恰坐在地上哭了一會兒,幾乎沒有站起來的力氣,還是一個好心人上前攙起她。
那是個面容慈和,衣著華貴的老太太,扶起她後還滿眼憐惜地替她梳理了一下亂糟糟的頭發。
“真可憐啊。”老太太道,“剛才那群人真是太野蠻了,一群大男人,怎麼能這樣欺負一個女孩子。”
江恰恰無盡的窘迫生活中少能聽到這樣慈祥的安慰,一時間越發委屈,直接撲在對方的肩頭痛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