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南星果然開始發燒。燕市氣溫寒冷, 深冬的護城河凍得都結了冰, 他結結實實在裡頭泡了好幾分鍾, 剛救出來的時候人都是紫的。這會兒好容易緩回來,形象仍無比慘烈。
他趴在床沿嘔吐,腦震蕩加上高燒讓他整個人都昏昏沉沉, 又因為胳膊上的石膏和腿上的繃帶不能隨意亂動。他何曾吃過這麼大的虧?史家幾輩子就他一個獨苗苗,從小將他含在嘴裡養活的,他當初因為群南的走私告破被家裡人送到國外時都沒有那麼狼狽。
史南星沒法出門, 沒法活動, 吐完藥之後,就奄奄一息地趴在那不動。
他無事可幹, 隻能動腦,絞痛的頭腦每一刻都在飛速運轉著, 為導致他遭遇眼下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林驚蟄和肖馳在餐廳門口那個蜻蜓點水的吻。
這畫面每次從腦海中閃過,都會激起他胸口強烈的抽搐。
他一度懷疑自己是否看錯, 但這樣的猜測在“眼見為實”之下隻是一種無望的掙扎。但直至如今,他仍舊搞不明白這兩人為什麼會攪合在一起。
史南星太震驚了,又無人訴說煩悶, 好幾天都沒能緩過來。
他其實是有同性這個概念的, 滿世界亂飛,他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換成另兩個男人在街邊打啵,他估計除了厭惡地皺皺眉頭外,連看都不會看第二眼。他難以接受的原因更多是裡頭的兩個主角, 怎麼就會是肖馳和林驚蟄呢?
此前他從來沒有看出過端倪,肖馳和林驚蟄之間的矛盾在燕市地產界圈子裡廣為人知,八卦的源頭甚至可以追溯到代高峰,代高峰啊!什麼時候聽他說過不著邊際的話?多麼靠譜一人。
這還不隻是說說而已,知情者們就為這倆,安排活動都得格外小心,比如座位不能挨在一塊之類。史南星回燕市這麼些月,愣是一點端倪都沒看出來。林驚蟄性格大方外向,同其他人在一起的時候臉上從來掛著無可挑剔的笑容,唯獨跟肖馳湊一塊的時候,會眉眼清淡地不大說話。肖馳雖說比較冷淡吧,但正常對人還是客氣溫和的,隻是有時候看著林驚蟄的眼神又兇又恨,跟要撲上去咬上一口似的。
他倆的關系有二中路的樓盤打底,這麼龐大的利益,正常人在外早都表現得勝似親兄弟了,肖馳和林驚蟄卻聚會上不說話,聚會下不應酬。這哪是正常人能理解的?地產聯盟裡的中年老板們說起這兩人還會評價一番,羨慕他們的隨心所欲,這年頭誰還敢把個人喜惡表現的那麼明顯啊?
不是我的錯!
史南星如此翻來覆去地思索,用腦過度又頻頻嘔吐,受盡苦楚之後,便認定這不是自己的錯。那麼多人都沒看出來呢!由此可見這跟他的眼力沒什麼關系,純粹是林驚蟄和肖馳太狡詐了!太陰險了!
竟然把連帶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騙了進去!
TOBR的招商合約就不用想了,從搞明白真相的那一刻起史南星就意識到再無指望,這倆人私底下估計早串通一氣了,怎麼可能還會為了一點招商的利益反目成仇?隻是他的損失遠不止於此,四風廣場那百分之十的股份才是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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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這個,史南星的心髒便不住瘋狂攪動,他真沒什麼錢了,入股四風廣場的這筆資金還是從齊清那弄來的,是五寶山從銀行批下的貸款的一部分,為了在城北的項目裡插上一腳,天知道他疏通了多少人脈關系。群南海運的那艘船翻掉了他苦苦經營多年的家底,這會兒好容易有點回春的跡象,肖馳就生生劈走了一半,周扒皮都沒這麼狠毒的!
史南星恨得牙都痒痒,病床前的史家人偏偏嘮叨他不省心時還總提起這個名字。肖家的家風在他們大院這一片的生活圈子裡算是非常舒適幹淨的了——夫婦感情和睦,沒有花邊新聞,老太太燒香拜佛,睿智又不理世事,一雙兒女早熟克制,同齡人裡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懂事乖巧。哪跟史南星他們這伙人似的,成日裡讓家人提心吊膽。
史南星越聽越氣,氣到嘔吐,懂事乖巧?就肖馳這樣的?
史家如此寵愛他,幾乎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程度,史南星要敢找個男人,朝斷子絕孫裡折騰,也得被打斷腿!
憑什麼肖馳就可以相安無事,那麼輕省?
史南星聽著那些耳提面命怨氣衝天,心說等著吧,從沒有人敢這樣耍到自己頭上。現在老天有眼,叫他拿住了把柄,他非得讓肖馳和林驚蟄這一雙沆瀣一氣的家伙身敗名裂不可!
代高峰帶著人到醫院探望,便被史南星揮退左右偷偷留了下來。
倆人同輩分,也算是一個圈子,雖然年紀相差挺大,但還算是可以隨性說話的朋友。代高峰從聽到他出事兒起便持續著驚奇:“你的事兒上報紙了知道麼?真特麼牛逼,開個車還能到護城河裡。”
這算是燕市入冬後相當熱門的一起事件了,撈車活動甚至引發了居民的奔走相告和聚眾圍觀,場面熱烈非凡。
丟臉丟到了姥姥家,史南星聽著臉色陰沉:“別提了,真特麼火大。”
代高峰並不畏他的黑臉,笑過之後才恢復正經:“對了,我聽說祁凱說你把百分之十的股份讓渡給了肖馳?怎麼,一笑泯恩仇?迅馳地產終於要和鎮雄合作了?”
對方不提這事的還好,一提這事兒史南星的情緒立馬控制不住的激動。代高峰便見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然後趴在床邊開始狂吐。
代高峰聽著嘔吐聲滿心茫然:“???”
史南直起身來,一抹嘴,目光炯炯地拉住他:“我忍不住了,有件事情,我必須要告訴你才行!”
代高峰史南星閃亮到近乎瘋狂的視線盯著,有些毛骨悚然:“什……什麼?”
“肖馳和林驚蟄,他們倆是變態!”史南星恨恨地朝這個圈中著名的大嘴巴說出了這個折磨他多天的秘密,“我變成這樣全都是他們害的!”
“……”代高峰默默掙脫他剛剛擦拭過嘔吐物的手,心說弟弟你變成這樣是因為翻車的錯啊,嘴上卻不敢直接反駁這位看起來已經有些偏執的病人,隻清了清嗓子附和,“原來如此,那真是太過分了!”
史南星看出他不相信,越發急切:“真的!你一定想不到,他倆是那種關系!那種關系!就是特別惡心不要臉那種!同性戀!”
越說越不像話了,代高峰表情微妙地點頭:“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別激動,先躺下再說。”
史南星抓著他的胳膊:“我親眼看到的,他倆在大街上親嘴,我親眼所見!”
“好好好好好。”代高峰連連點頭,“那什麼,你好好休息,我公司有點事,先走了。”
“喂!回來!!”史南星看著對方匆匆離開的背影,難以置信地爬起來想追,卻無奈被脫臼的腳拖累。他急得腦門上滲出大片的汗珠,滿心不甘,還試圖挽留:“我說的是真的!!!!”
但代高峰的背影仍在他的目送下匆匆消失在了病房門外。
“艹!!!!!”
史南星的充滿穿透力的罵聲傳到了走道,隨後便是比以往更加強烈的嘔吐聲,醫生和護士匆匆趕了進去,等在門外的一眾探望著們都聽愣了,紛紛圍住出來的代高峰:“怎麼回事?史總他還好麼?”
代高峰神情艱澀地搖了搖頭,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不是吧……”眾人一時議論紛紛,“剛才看著還挺精神,居然那麼嚴重?”
“可不是嘛。”代高峰想到先前肖馳和林驚蟄在夜總會的奪門而出,越發愁苦和同情,深深地嘆了口氣,“唉,都開始說胡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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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南星原本在代高峰這位著名大嘴巴身上傾注了強烈的期待,卻不料最終卻被對方反應氣得吐到差點休克。代高峰不信他倒罷了,還跑去跟史家的一眾長輩碎嘴嚼舌,也不知道說了什麼,總之家裡人的反應好似時刻都在擔憂史南星哪天會變成傻子。代高峰從此再沒來探望過,史南星卻陷入了水深火熱當中,每天除了各項痛苦檢查的時間外,嘴裡都塞滿了雜七雜八的補品。
他活得已經很慘了,齊清偏偏還帶回一個十分糟糕的壞消息——
擁有了百分之十股權的肖馳以股東的身份正式出席了四風廣場最新一期的股東大會。
百分之十的股權佔比非常重要,已經具備有相當分量的否定權,肖馳出席的第一件事,就是提出了二中路綜合樓和四風廣場的合作計計劃,同時出示了TOBR拿來給林驚蟄施壓的那份招商合約。
那份合約當然是史南星偽造的,他原本隻是想借著四風廣場的名頭激一激林驚蟄,讓對方妥協而已,根本不可能會真的在對商場如此不平等的細則下頭籤名,因此並未在從前的股東大會提到過。隻是他心知肚明,沒有任何準備的股東們卻未必,初看到這份協議,又確定了果真出自四風廣場手筆,所有與這座商場利益攸關的成員們都炸了,代表了史南星出席的齊清在會議上被質疑損害集體利益,罵得狗血噴頭。
那份奇葩招商合約當然不可能通過,市場部立刻派遣專人去和TOBR聯絡,肖馳遞出了這一投名狀,當即博得了無數好感。商場和商場之間在獨立經營時的確存在競爭關系,彼此合作卻又不一樣了。肖馳身為兩家商場共同的股東,仿佛就在當中牽引起一條無形的樞紐。綜合樓與四風廣場面對著面,距離如此接近,能共享客源,無疑是美事一樁,因此他提出的合作意見,就連在場的齊清都想不到任何由頭反駁。
四風廣場明確表示願意為了共同合作更改一些原本和綜合樓有所衝突的定位。恰巧兩家商場都還未建造完成,肖馳甚至提議可以在沿街相望的商場之間審批一道連接雙方的天橋,以此更加效率地帶動人流。那場股東大會開到最後,主題幾乎變成了暢想未來,散會時所有人都興致勃勃皆大歡喜,唯獨齊清成為眾矢之的,無人問津。
齊清氣得散會後吃了小半瓶止痛藥,才不至於讓抽搐的心髒弄得寸步難行。
隻是他拖著不適的身體仍堅持趕到醫院的通風報信,最後卻隻換來了史南星一個咬牙切齒的“滾”字。
他領著江恰恰站在醫院大門口吹冷風時,一時竟然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一直以來的奮鬥,為的究竟是什麼。
江恰恰看著他烏青的嘴唇,有些害怕地為他緊了緊圍巾。齊清近段時間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江恰恰好幾次半夜起來都被嚇得不輕,幾乎以為自己是和沒有氣息的僵屍睡在一起。若不是五寶山的樓盤和齊清地產已經有了進展,她怎麼都不可能任由這樣的生活繼續下去,但即便說服自己委曲求全,她近來仍開始找理由和丈夫分房間睡覺了。
江恰恰看了眼身後醫院大門口湧動的人潮,猶豫著勸道:“平常沒有時間,今天既然來了,要不然咱們順便做個檢查?”
長時間的矛盾下來,齊清對她已經不再如同過去那樣順從溫情了,更兼之剛才在裡頭留下了相當惡劣的回憶,聞言頓時不耐煩地皺起眉頭:“檢查什麼?我哪有那個時間?你看著吧,四風廣場主意一變,TOBR那個什麼格朗又該給咱們打電話了……回公司去!”
真是廢物,在史南星面前連個屁都不敢放,跟老婆倒是挺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