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樂呵呵的奶奶表現得一如既往,沒什麼表情的肖馳仍舊理直氣壯外,餐桌上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尷尬。好在大家都懂得掩飾自己的情緒,沒怎麼表現出來,肖家父母的態度反倒比昨天晚飯時更加慎重了,隻是眼神有些奇怪。
林驚蟄嘗到了放縱的苦果,吃完飯後立刻便告辭離開。
車駛離院子的大門時,他收回探出車窗搖擺告別的手,倚在玻璃上望著後視鏡裡越來越遙遠的那幾道身影,仍覺得自己沉浸在夢境當中。
駕駛座的肖馳倒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側目朝他掃了一眼,還勸他道:“睡會兒吧,你昨晚也累了。”
林驚蟄怎麼可能睡得著縱然他腰酸背痛,仍精神奕奕地睜著眼睛。
他恍惚地側目看著肖馳專注開車的表情,昨晚對方熱烈的聲音尤在耳側,肖馳那時說——
“我們結婚吧。”
林驚蟄迷茫地梳理著自己仍未平靜的心情,肖馳的那句話時是什麼意思?
事實上他發現自己從未搞懂過對方的念頭,肖馳總是默不作聲去做一些驚世駭俗的事情,比如這次實際目的已經遠遠超出他原本想象的拜訪。
那麼結婚呢?他和他的家人莫非是在開玩笑嗎?
林驚蟄從未聽說過國內有同性戀人可以領證這種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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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下午的大院裡通常沒什麼人走動,發動機的嗡鳴聲回蕩在空寂的天地中。小徑後頭茂密的林蔭裡,一幢三層高的小別墅陽臺,史南星正躺在搖椅上感受冬日的陽光。他眯著眼朝遠處掃了一眼,隻看到樹叢之後劃過的半個車身,微微一頓,問:“肖馳的車?”
祁凱眼睛比他尖,早就看到了,皺著眉頭道:“是他。”
又看了眼手表,有些不解,“這都中午了,他怎麼才出門?”
史南星倒比他消息靈通,“他應該已經沒在家住了,不過他爸突然也提早回國,他也回家,估計是出什麼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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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凱心說不會肖馳是跟林驚蟄的事情暴露了吧,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異地處之,這要換成祁老爺子,平常哪怕百般寵溺也非得打斷祁凱一條腿不可,真暴露了,他們不可能聽不到一點風聲,肖馳也絕不可能還在這會兒還平平安安開著車子出去。
林驚蟄估計也得倒大霉,那小子要背景沒背景要根基沒根基,居然也敢跟肖家的兒子糾纏在一起,打聽過肖家在這一片兒是什麼名聲麼?莫說別人,就是祁凱,一想到每年跟著去肖家拜年都得膽戰心驚,就林驚蟄這樣的,十個捆在一起恐怕都不夠那個皮笑肉不笑的老太太一隻手捏。
他心中有些微妙的慶幸和不甘,口中卻道:“老天長眼,就該讓他們倒霉一次。”
“行了!”史南星卻並不附和,聞言隻冷冷掃他一眼,口中告誡,“不要總耍這種小孩脾氣,跟肖馳槓上對你沒好處。”
他頓了頓,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色隨即更加陰沉,伸出一根手指在旁邊的茶幾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點動起來。
他點的實際是一冊文件袋,此時已經被拆開了,幾張薄薄的打印紙裝訂成一本脆弱的冊子。祁凱嘆了口氣,將冊子抽出來,邊緣已經在剛才被史南星捏出了凌亂的褶皺,翻開第一頁,上頭就是一個熟悉的名字。
他皺著眉頭將那冊紙疊了起來:“你說你查這玩意幹什麼,事情過去都過去了。”
“你懂個屁!”史南星恨恨打斷他的聲音,“你知道群南的海線我布置了多長時間嗎?五年!整整五年!我為這幾條航道送出去多少錢,裝孫子求爺爺告奶奶的,上上下下布置了幾百號人,就他媽被一批古董給攪合了!方家那個老不死的!”
祁凱嘆了口氣:“那你能怎麼著?舅,不是我說,你這話傳出去我爺爺都得抽你耳刮子。你那會兒去了國外倒是輕松,我他媽差點被打死你知道麼,完事兒還得被提溜到方家道歉。現在事兒好不容易過去了,你還想攪合什麼?”
史南星沉默片刻,神情發冷:“我沒想攪合什麼,我隻是沒想到,我他媽什麼都布置好了,最後居然會栽在一批古董手裡。”
他沒明說,祁凱卻聽明白了,這是在怨林驚蟄呢。
事實上祁凱也十分意外,他查了那麼久都沒能查到端倪的那批群南青銅器的來源,捐贈者居然會是林驚蟄!
這事兒簡直不能更巧合了,以至於看到結果的那一刻他都以為是史南星找的那群人在糊弄自己。
他很理解史南星的怒火,畢竟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寧願相信那批所謂民間捐獻的青銅器隻是方家老爺子裝模作樣自掏腰包造的勢。畢竟他和史南星為群南的那條走私線真的付出了太多,好幾年的經營,上上下下的打點,花了他們的大半身家,最後甚至把史家和老爺子也拉入了伙,可以說布置得猶如鐵桶一般,無縫可鑽,不懼水火。
燕市這邊有老爺子和史家人的力量,群南又天高皇帝遠的,沒人敢招惹他們,在他們原本的預期裡,那幾條海運至少可以平安維持到95年。這當中的時間,足以令他們積攢下富可敵國的財富,那可比做什麼地產生意來錢快得多了,隨便發兩個集裝箱,說不準就是上億的大進賬。
方家盯著他們他們早就知道,但他們一直篤定對方搞不出什麼風浪來。果然先前的一年時間,鄭存知即便氣得跳腳也無從下手,那會兒每到海外黑拍結束,資金匯入賬戶時,祁凱心中都美得跟什麼似的。
結果誰也沒想到,會有那麼批古董橫插一杆子。
這堆古董出現的時機太巧合了,價值也恰到好處,一瞬間就將國內原本松散的目光聚集到了兩處地方——一處是文物保護,另一處就是群南。
尚未壯大的走私帝國一朝崩盤,眼看的美好未來頓時煙消雲散。祁凱那段時間瘋了似的想找到突破口,無奈方家的消息保密工作實在做的太好,古董的具體來源簡直被保護得密不透風。
他畢竟佔的小頭,這股勁沸騰的一段時間慢慢也就過去了,史南星卻損失慘重,直至如今仍耿耿於懷著。
祁凱勸他:“算啦,何苦給自己找麻煩?你告訴我肖馳不能惹,這個林驚蟄這會兒正跟迅馳地產合作呢,肖馳能眼睜睜看著你動他?更何況你前段時間不是說在中雲省那邊發掘了好財路麼,沒了群南的走私線咱們照樣掙錢,惦記過去那點小恩怨幹什麼?”
“好財路?你以為好財路是那麼好鋪開的?煙土生意比走私難做多了,邊境那群人都是扛著槍吃飯的!腦袋隨時別在褲腰帶上,說掉就掉!”史南星說起來怒火不免再次攻上心頭,“我他媽好好的海運就被他一堆破爛銅器給攪合了,非得冒著生命危險去弄煙土,你說那是點小恩怨?”
祁凱被喝住,不耐煩地皺起眉頭:“那你想怎麼著?槓著肖馳搞過去啊?”
“這跟肖馳有什麼關系?”史南星卻道,“我讓你別惹肖馳,是看在他們家的份兒上,肖馳背後有肖家,姓林的背後有個屁啊?他一個鄉下人,在燕市開了家地產公司,充其量眼光精準點,你真當他是個什麼人物?肖馳隻是跟他合作,又不是他親爹,我們現在搞不了他,等他跟肖馳合作結束不就好了?再不濟,把他們給攪合了,我就不信有吞並始於地產的機會,肖馳會他媽不下手。”
祁凱尤其想告訴他真相,卻又另有一種理智扼住了他話頭,因此隻煩躁地扒了扒自己的頭發:“我他媽跟你說不清楚!”
他推開陽臺門轉身回屋了,史南星被暖氣撲了一臉,望著他的背影卻並不當回事。他這個小外甥從小瞎嘚瑟,膽子卻不大,一點風吹草動就能被嚇尿,還想跟著摻和南方的毒品生意,能成大事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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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驚蟄躺在辦公桌後的椅子裡小憩,他的心安定得像一隻停泊在港灣的小船。手上把玩著那串肖奶奶給的佛珠,碧璽絢麗而清透的顏色將陽光映照成了串聯的斑點,他手上另捏著一串木質的,碰撞時發出和玉石不大一樣的聲響,這是肖馳很早之前套在他脖子上的,兩人在一起後,他便將這串看上去似乎已經有了很多年歷史的珠子放在了辦公室裡,時不時取出來把玩。
電話鈴聲響起,他接通,那頭傳來高勝的聲音:“驚蟄,廣告和廣告演員那邊我已經聯系好了!現在隻剩下找人籌備劇本,和物色合適的導演人選了!”
海棠豆瓣的廣告迫在眉睫,電視臺新電視劇的招商日期不剩下多長時間了。
他恍惚的思維立刻凝聚成了尖銳的利器,一下坐起身:“好,你盡快安排,務必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成品做出來!”
那邊立下軍令狀掛了電話,另一通來電緊接著穿插了進來,是沈眷鶯。
沈眷鶯昨兒得到了林驚蟄談戀愛的消息立刻告訴了丈夫,夫婦倆激動得半宿沒睡,林潤生晚飯都多吃了兩碗,一大早報紙也看得心不在焉的,坐在沙發上豎著耳朵聽老婆打電話。
沈眷鶯聲音難得俏皮:“驚蟄,昨天約會約得怎麼樣啊?”
林驚蟄被問得一愣,輕飄飄的心髒不由壓下了幾分重量,他遲疑了一會兒,才輕聲回答:“挺好的。”
“你這孩子,談戀愛也不早點跟家裡講,你爸爸昨天知道之後高興得哦,臉都沒那麼黑了。”沈眷鶯十分愉快,她心態蠻簡單的,林潤生高興她就也跟著高興了,更何況林驚蟄這個年紀,談戀愛確實是值得家裡重視的事情。她思慮比較重,又見多識廣,不免過問多一些:“你們確定關系多久了?對未來有沒有什麼打算啊?我告訴你,男孩子可要負起責任,不能隨便玩玩,一定要認真對待感情。”
“我會的。”林驚蟄答應了一聲,吸了口氣,鬼迷心竅般加了一句,“我……我想和他結婚的。”
“那就好那就好!”沈眷鶯一聽更加開心了,這比她原本猜測的更加貼合心意。她勉勵了林驚蟄好一會兒後,才依依不舍地掛斷了電話,放下聽筒時不由長長舒了口氣。
免提裡傳出的通話聲戛然而止,沈眷鶯含笑看著坐在旁邊已經默不吭聲湊到茶幾邊緣,裝作不在意看報紙,其實眼神充滿雞賊耳朵都快從天靈蓋冒出來的丈夫:“怎麼樣,滿意了吧?”
林潤生抓著報紙,雙眼一錯不錯地盯著電話機,臉繃得死緊,心中翻騰著老父親強烈的欣慰。他回想起剛才聽到的一切,面對妻子的調笑,一時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隻癟了癟嘴,激動得紅了眼眶。
淚水迅速凝聚,讓他一雙兇狠的眼睛看上去水當當的。
兒子……兒子居然戀愛了,還是奔著結婚去的。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