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鍋湯實在是太香太香了,濃鬱肉味混合著奇妙的調料,再加上玉米清爽甜蜜的氣息,厚重華麗到讓林驚蟄感覺自己在參加一場盛大的沙龍。黑暗的樓道裡不斷有人裝作不經意的路過,還總探頭進來,用探究的目光去追隨這道香氣的源頭。
有個路過了三次的中年女人忍不住停下腳步感嘆:“哎呀,周家媽媽,你這菜到底是怎麼燒的啊?我學你一樣放調料,怎麼就是煮不出來這股味道!”
林驚蟄聽著她們你來我往的寒暄,靜靜喝了口湯,用心感受那種濃鬱的香氣在味蕾和喉嚨裡炸開的威力。
上輩子他在燕市,還沒落魄時,憑借父親那邊的力量,也算是體驗過了一把高衙內的生活。他跟著那幫正經的二世祖胡吃海喝,嘗過了燕市上下犄角旮旯裡所有盛名遠揚的私菜館,那些餐廳一道菜動輒幾百上千,可再沒有一個廚師,能做出周海棠母親的這份味道。
他收回那些記憶,喝完了一碗湯,終於對周母開口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周母為他盛湯的動作一頓,眼睛頓時瞪大了:“你說什麼?海棠不肯填志願上大學?!”
“這死孩子!”周母哐的一下將碗放在桌上,“我跟他說了一百遍,錢的事情爸爸媽媽會想辦法爸爸媽媽會想辦法可他就是不聽!他這是要氣死我啊!”
發著脾氣,周母眼眶又潮紅起來:“要不是我去年下崗,他也不至於想這麼多,是我這個媽媽當得不稱職。”
“您別那麼說。”林驚蟄安撫她,“我跟您說這個,不是想讓您自責,我是想告訴您,周海棠的學費我們會有辦法解決,但在解決之前,希望您這邊能幫忙穩住他。我擔心他會偷偷跑去打工,到時候失去聯系就麻煩了。”
“你們能有什麼辦法。”周母破涕為笑,並不當真,“我知道了,我會穩住他的,反正到開學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我就是砸鍋賣鐵,也不可能虧了他上學。”
林驚蟄終於如願喝到了第二碗湯,他緘默不語,心裡有數,現如今空口無憑,他突然說能解決這樣大的一筆錢,周母要是能輕易相信,那她估計是個智障。
因此他也不多費口舌去解釋,索性認真喝湯,這樣的人間美味,放涼就太可惜了。
周母對他簡直感激涕零,拼了命朝他碗裡舀進大塊的肉,口中不住地感謝:“驚蟄,真的多虧了你,你做的這些,阿姨都看在眼裡,海棠能有你這樣的朋友,也不知道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
林驚蟄笑了笑,突然問:“阿姨,你手藝那麼好,有沒有想過自己做點生意?”
周母聞言一愣,臉上露出不解的表情,她剛想問這是什麼意思,門口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伴隨著周海棠洪亮的嚷嚷:“媽!你買肉拉?!今天是什麼日子,樓下的人都聞得走不動路拉!”
話音剛落,他就抱著一顆籃球猴似的竄了進來,雙眼像是探照燈一樣,在進門的瞬間就捕捉到了桌上的大砂鍋,隨後才看到林驚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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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視線微微一碰,周海棠十分疑惑:“驚蟄,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沒跟我說?”
林驚蟄沒有回答,下巴朝門口抬了抬,平靜地開口:“去洗澡。”
周海棠滿肚子的疑問沒得到解答,卻已經下意識養成了聽他話的好習慣,立刻轉身匆匆朝樓道裡的廁所跑,周母急忙找了兩件衣服並毛巾追上去。
廁所裡,周海棠接了滿盆的冷水從頭衝下來,凍得赤腳在地上來回跺,周母沒有離開,隔著門朝他道:“海棠啊,你填的是哪個大學啊?錢的問題媽媽已經解決啦。”
周海棠澆水的聲音一頓:“唉?”
周母的語氣很輕松:“媽媽有個朋友聽說了你要上大學的消息,早上直接託人送了一千塊錢來,你要是乖乖念書,媽媽以後一個月給你一百五十塊錢的生活費!”
正說著,廁所的門突然被拉了開,周海棠湿漉漉的腦袋探了出來,伸長脖子,雙眼睜得溜圓,像一隻覓食的小鹿。
他問:“媽,你還認識那麼有錢的朋友啊!”
周母皺眉道:“媽媽年輕的時候朋友很多的!”
周海棠一直以來壓在胸口的那塊沉甸甸的石頭,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終於落了地,他憨笑著嘿嘿道:“一百五十塊太多啦,我一百塊錢一個月肯定夠了,說不定還能省點下來呢。”
周母嘆了口氣,微笑著揉了揉兒子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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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旭日初升,林驚蟄帶著昏昏欲睡的周海棠和高勝並鄧麥,登上了開往省城的大巴車。
郦雲市在山窩窩裡,距離省城雖然不遠,卻因為隻有一條蜿蜒的山路,每天通往市外的班車無比稀缺,更別提省外的了。
高勝和鄧麥從上車起就睡得不省人事,周海棠拎著三人所有的行李,林驚蟄靠窗坐著,伴隨車身的顛簸,沉默地看著那些車窗外倒退的風景。
重生回來那麼久,他終於跨出了踏出郦雲的第一步。
周海棠從兜裡摸出水來遞給他,打了個哈欠,有些不解:“怎麼沒事突然想到去省城玩?”
他們這一趟是瞞著家裡出來的,隻說去一個同學家裡住兩天,要是跟家裡說去省城玩,爹媽肯定不會同意。
林驚蟄手指觸碰著車窗,沒有回頭,抬手接過了水,也隻是握在手裡,沒有要喝的意思。
他的聲音在刮進來的風中顯得格外縹緲,又特別清晰:“你不想去?”
“想去啊。”林驚蟄很少會回答別人的問題,周海棠早就習慣了,聞言咧出個有些激動的笑容:“我還沒去過省城呢,高勝和鄧麥說那裡比郦雲厲害多了,到處都是高樓大廈。”
林驚蟄笑了笑,回頭看了眼他:“你喜歡高樓大廈?”
周海棠腼腆地點頭:“肯定喜歡啊。”
“那我帶你去看個夠。”林驚蟄視線轉回窗外,目光像一汪平靜的潭水,深不可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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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開了三個小時,高勝和鄧麥各自吐了一次,林驚蟄沒有片刻停留,拉著三個人又上了另外一輛大巴車。
這是開往申市的班車,郦雲沒有直達班次,隻能在群南市中轉。
高勝和鄧麥都快瘋了:“我的天哪,咱們還要去哪啊?”
林驚蟄把剛才在車站裡買的暈車藥和面包丟給他們,不容置喙地吩咐:“趕緊吃完,別廢話了。”
這是輛有空調的巴車,冷氣充盈在車廂裡,周海棠十分新奇地抬手去觸摸冷氣出口的位置。車緩緩啟動,離開車站,朝城區而去。
周海棠看得眼睛都直了,路上川流不息的小車、路邊穿衣打扮和郦雲完全不同的行人,穿著白色耐克鞋的同齡人踩著和28加重完全不一樣的新潮自行車呼嘯而過,路兩旁的高樓可真是高啊,隨處都是比郦雲地標建築要高得多的摩登大廈。
作為一個正宗鄉巴佬,他完全沒辦法掩飾自己激動的心情,不住地對林驚蟄近乎:“你看!你看這個樓這個樓!”
“我靠,這輛車好漂亮啊!”
“怎麼還有女人開車?”
“哇哦,這個房子真好看,人民飯店?”
他扯了扯林驚蟄的袖子,指向路邊:“你看那幢房子!”
林驚蟄循著他的指引望去,那是一幢十多層高的小樓,非常規建築,下寬上窄,像一個矩形,在九十年代這些中規中矩的房子裡,算是非常新潮特別的建築了。
這是一幢寫字樓,前方立著巨大的排標,上面陳列了所有在樓裡辦公的企業。
林驚蟄的目光在排標最上方那無比醒目的“齊清地產”四個字上劃過。
在周海棠驚嘆這幢房子特別之處的聲音裡,他緩緩閉上眼睛:“我睡會兒。”
作者有話要說:
PS:因為情節需要,也因為和諧原因,文裡的一些背景和現實會有不同,請大家諒解。
第二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