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沈厲川為保姆司機說話,而是最符合當時情況的可能,就那麼一種。
當年他們一個是住家保姆,一個是住家司機,幾乎整天在家裡待命,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用到,不是能隨隨便便出門的。
沈厲川對他們沒特別印象,那就說明他們做事還算老實本分, 沒犯過什麼大錯誤, 和其他人相處也還可以。
那麼這對夫妻大概率已經金盆洗手,處於找了個踏實工作, 準備洗白上岸的階段。
即便沒有,私下還在做這種喪盡天良的勾當, 那也不可能對著僱主家的孩子下手。
因為目標太明顯了。
要不他們真是瘋了。
要不就是真沒得選了,不得不這麼做。
從當時的情況來看,他們不像瘋了,所以後者的可能性更大點。
如果裴家夫婦在起歹念以前見過裴慢慢,那說明他們兩對夫妻剛開始相處還行。
這也不難理解。
他們是同個小地方出去的人,住得近,先前大概率就認識,在首都遇上後,關系自然也更親近點。
可能是司機保姆給裴家夫婦看過孩子的照片,也有可能是哪次他們去過沈家,見過真人。
因為裴慢慢出生後,家裡舉辦過很多回大大小小的宴會派對,有時人手不足,就會從外面招點臨時工,很多都是佣人介紹過來的朋友。
雖然他們沒有近距離接觸孩子的機會,但遠遠看一眼的機會總是有的。
總之裴家夫婦通過司機保姆的關系見到了裴慢慢,從而對他起了想要佔為己有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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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則司機保姆沒必要冒這麼大風險將裴慢慢偷出去,另外再找個孩子對他們來說肯定更輕松簡單。
隻能是裴家夫婦非要沈家小孩,說不定還跟司機保姆撕破臉,把他們過去的所作所為當做威脅,讓司機保姆不得不冒險對裴慢慢下手。
這個猜測是最合理的。
以這樣的事情作為威脅,要是成功,裴家夫婦能得到一個心心念念的男孩。
失敗了也沒任何損失,說不定還能將司機保姆送進去。
司機保姆自然懼怕過去的事情暴露,為此隻能铤而走險,將裴慢慢偷了出去。
反正將孩子偷出來後,裴家夫妻就算同流合汙,司機保姆再也不用受他們脅迫。
雖然事後暴露的概率也很大。
可人在受到這種威脅時,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是會想盡一切辦法拯救自己的。
失敗了說不定是等死,但什麼都不做,他們的結果隻有等死。
萬一運氣好成功了,那就是瞞天過海,無事發生,到時候他們換個工作,換戶人家,又能重新開始歲月靜好。
機會就在裴慢慢生病那天,兩個人終於能單獨帶著裴慢慢出去了。
在出車禍之前,將孩子交給了裴家夫婦。
當年的道路監控不像現在這般天羅地網,幾乎沒有任何死角。
總有那麼幾個能進行秘密交易的地方,而一歲的小孩勉強也能全部包住橫抱。
孩子交出去後,他們可以偽造孩子還在懷裡的假象,用身體進行刻意遮擋,說不定百分之幾的幸運概率發生,真能糊弄過去。
之後再在醫院或路上的某個死角處,弄出一場疏忽的意外,是不幸將孩子弄丟了。
隻要沒有證據能證明他們是故意這麼做的,當年也判不了多嚴重,最多做點經濟賠償。
他們要再死皮賴臉哭窮,不肯拿錢出來,誰能把他們怎麼樣?
當然,這些推測真假與否,也無從查證了。
他們能知道的,是老天也看不下去司機保姆的所作所為,用一場慘烈的車禍燒得他們屍骨無存。
而對當時的裴家夫婦來說,這無疑是件好事。
司機保姆一死,再也沒人知道裴慢慢是怎麼得來的了。
他們帶著孩子回了老家,作假孩子的年齡,仗著司機保姆無法再開口,又霸佔了他們的經歷,說在首都做司機保姆的是他們,孩子是他們在此期間領養來的。
隻是沒過半年,他們也遭到報應,同樣以車禍的方式死去。
解恨嗎?
該說句世上真的有報應,老天開眼將他們收走了嗎?
沈厲川卻隻覺得太便宜他們了。
像他們這樣的畜生渣滓,就應該被千刀萬剐,被五馬分屍。
地獄是該有十八層,層層是該有酷刑。因為沈厲川現在就想對著他們都來一遍。
可死了又算什麼懲罰。
他也見不到地獄的景象。
他們這樣的人應該活著,生不如死地活著,應該苟延殘喘最後一口氣,每天痛不欲生,但就是求死不得。
沈厲川總覺得自己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不管真相如何,他都能以相對良好的狀態應對。
可聽到這樣的事實,還是覺得遠遠超出了心髒能夠承受的範圍。
五髒六腑就像受到千斤暴擊,讓他痛不欲生,當場能嘔出血來。
烈日暴曬下,沈厲川內髒焚裂,眼前陣陣發黑,最後終究沒能忍住,將胃裡的東西全部吐了出來。
……
回程途中,車內死一般的寂靜。
誰都無法開口安慰沈厲川。
裴有志被趕去了另一輛車,因為現在所有人看到他都來火,恨不得把他打死出氣。
連陸泓景跟陸時祈都覺得真相太慘烈了。
對裴慢慢來說,這是場陰差陽錯的劫難。
但對父母來說,這才是真正堪稱絕望的人間地獄。
陸時祈跟沈霧深一起分析作出這個猜測後,陸時祈都沒了針對沈霧深的心思,此刻隻為這樣的真相感到遺憾抱歉。
回到家已是傍晚。
因為裴慢慢猜到了兩個爸爸去做什麼,凌玥跟忻藝也就沒再避著他。
聽到他們回來的動靜,立刻出門迎接。
“你們可算回來了!”
“打電話不接,發消息也不回,再不回來我都要以為你們失聯了!”
“情況怎麼樣,還順利嗎?怎麼連個消息都不給人呢?”
直到他們下車走近,兩個爸爸臉色不好看,兩個孩子的臉色也不好看。
場面異常凝重。
事情似乎很不順利,很不妙的樣子。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凌玥走到陸時祈身旁,“時祈,怎麼連你也這樣了?”
“……”
對於凌玥的疑問,陸時祈也不知道能怎麼回答,隻是默默嘆了聲氣,很輕說道:“進去後再說吧。”
心頭最不安的肯定是忻藝。
看到丈夫兒子這種模樣,想也知道他們是知道了很不好的消息。
她努力做出冷靜的模樣,走到他們面前:“……發生什麼事情了?”
“沒事的沒事的,我們都找回悠悠了,再難的事情不都過去了嗎……”
像是安慰丈夫,又像是在給自己做內心建設。
“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現在都已經沒事了……”
看到滿臉擔憂的忻藝,看到十五年後失而復得的裴慢慢,沈厲川用力壓制的情緒終究沒能忍住。
一進屋,甚至都沒力氣再保持站立的姿勢,直接蹲在地上,抱著忻藝跟裴慢慢嚎啕大哭。
凌玥被這陣勢嚇到,立刻看向陸泓景跟陸時祈。
結果一直跟他們不對付的父子倆什麼都沒說,隻是拉著凌玥走到了另一邊,將這邊的空間——連同跟裴慢慢一起,留給了他們一家人。
可見情況是真的很嚴重了。
他們走到另一邊的房間內,門沒全部關上,留了條小縫,觀察外邊的情況。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會變成這樣?”凌玥捶了陸泓景好幾下,“你們倒是趕緊說啊,要急死我啊!”
陸家父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明顯誰都不願開口。
最後還是陸泓景承擔了所有,將今天得知的所有信息跟猜測告訴了凌玥。
凌玥瞪大的眼睛再也沒有合起來過,伸手遮住不自覺張開的嘴巴,半天說不出話。
“天吶……”
都不用再問沈厲川跟忻藝會有多煎熬了,這種事情隻要稍微代入下自己,凌玥連捅死自己的心情都有了。
誰能接受這樣的真相。
竟是自己引狼入室,害得與孩子骨肉分離多年,還差點再也找不回孩子了。
就算知道錯在司機保姆身上,可父母怎能輕易原諒自己呢。
尤其現在想報仇都找不到對象。
最可恨最歹毒的兩家人,偏偏在那麼多年前都死了。
“被車撞死真是便宜他們了。”凌玥皺著眉,惡狠狠地說,“像這樣的人就應該被千刀萬剐,凌遲處死……”
“誰說不是呢,哎。”
想說的話很多,可實在太過沉重,最後能出口的,隻有一聲無奈的嘆氣。
沈厲川徹底失態。
跟裴慢慢相認後,他隻在孩子面前紅過兩次眼眶。
他原本下定決心,絕對不會在孩子面前落淚的。
因為能找回孩子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他們還有更長的未來,應該積極朝前看。
可真相的暴露成了最後一擊,讓內心堡壘全面傾塌,先前的強行忍耐也隨之崩潰。
在看到裴慢慢的那一瞬間,沈厲川是真的再忍不住,所有壓抑的情緒變成淚水一起湧出。
沈霧深沒有隱瞞,將他們今天得知的真相告訴了忻藝跟裴慢慢。
忻藝不敢置信,同樣差點崩潰。
但大概是沈厲川已經哭得很厲害了,她反而沒有落淚,隻是伸手抱住裴慢慢,一遍又一遍地摸著他的頭發。
“好了好了……別哭了,別嚇到孩子了。”
忻藝說話帶著非常明顯的哽咽。
之前一直是她看上去更情緒激動,更容易落淚的樣子,可當丈夫承受不住真相的衝擊時,她也能迅速堅強起來,成為家人的依靠。
她跟沈霧深一起將沈厲川扶了起來,讓他在旁邊的沙發坐下。
沈厲川拉著裴慢慢的手,哭聲裡滿是自責愧疚:“是爸爸對不起你……都是爸爸害了你……”
如果不是他們找了這樣的佣人。
如果當年他們不是那麼相信司機保姆,給了他們單獨接觸孩子的機會。
如果那天他們能多留一個心思,再多找一個人跟著。
那結局是不是會不一樣。
裴慢慢是不是不會再離開他們,能夠在他們身邊平安長大。
不用再受小時候那些辛酸苦楚,會一直是他們的掌上珍寶,金枝玉葉。
想象中的另一種可能性越美好,就顯得無法改變的現實越殘忍。
“好了,都過去了……再怎麼樣都過去了。”
忻藝心底同樣充滿怨念憤恨,恨不得撬開這些人的墳墓,把他們的骨灰全灑了,要不就拿去喂豬喂狗。
被車撞死實在是太便宜他們了。
沈厲川哭了很久,把所有壓抑情緒發泄得差不多後,才漸漸平緩下來。
裴慢慢一直陪在沈厲川身旁,不是被沈厲川抱在懷裡,就是被沈厲川拉著胳膊拉著手。
對比父母的絕望痛苦,他看上去稍微好些,但也有可能是被嚇到,不止該作何反應了。
雖然他主動想要知道當年的真相,可真知道後,大腦還是有段時間的發懵空白。
等沈厲川平復得差不多了,裴慢慢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
至少他不認為這是父母的錯,而是裴家夫婦跟當年的司機保姆太陰險黑暗,背地裡來這種招式。
他努力擠出輕松的語氣,看著沈厲川跟忻藝,帶著玩笑的口吻:“……現在我知道,自己這麼善良像誰啦,是像爸爸媽媽啊。”
沈厲川跟忻藝都看向他。
“因為你們很善良,當時還想著補償人家……我想肯定是這樣,所以老天才讓我幸免於難,活了下來。”
他沒用因禍得福的說法,因為他們都知道,後來那個小小的他,在幾年內吃盡了苦頭,壓根算不上什麼福。
可他將自己能活下來的原因歸功於父母的善良,用這種方式安慰陷在巨大愧疚中的父母。
“雖然遲到十五年,但我還是回到你們身邊了啊……”
“而且小時候的事情,我都已經不記得了……這些年我也過得很好很好,你們都看到的。”
但怎麼可能忘記呢。
即便真忘記了具體事項的細節,也不會忘記刻在心上的恐懼跟排斥。
知道真相後,裴慢慢對於裴家的厭惡仇恨簡直達到了有史以來的最高點。
如果不是這戶人家,他不用跟父母分離,不用遭受那些辛苦。
從出生開始,他就能過上自己小時最羨慕向往的幸福生活。
但都已經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