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刺目的日光照下來,斑駁的樹影間,幾束光打在前方,不遠的一段距離,他與白狼仿佛隔了一道鴻塹,遙不可及。
被光芒照射到的地方,耀眼刺目得讓人睜不開眼,他依然盯著前方,不舍得眨眼。
他怕閉眼的瞬間,剛剛的一切如同幻影。
可懷裡真實的觸感,以及地上躺倒昏迷一片,昭示著一切都是真的:他們得救了。
何星煦身邊的馬洛也是茫然恍惚的,手裡握著的精神力槍因為激動止不住顫抖,心髒劇烈跳動著,無法掩飾的震撼從他瞪圓的眸底顯露無疑。
剛剛那一幕太過驚心動魄,以至於白狼閃電般出現拍飛這群護衛,又消失不見,讓他也以為做了一場美夢,恍惚喃喃出聲:“何、何先生……我現在是還活著吧?不是已經被這些雜種弄死後做的夢吧?”
何星煦搖頭,又點點頭,同樣說不出話來。
在兩人一狼呆愣間,白狼終於動了,修長矯健的四肢緩緩靠近,身上沾染到的血腥味摻雜著青草香被風卷來,何星煦頭一次覺得血腥氣也不是那麼難聞。
至少在這一刻,何星煦是感激的,沒想到他無意間幫了小狼崽一次,卻能得到這個機緣,被這個如同狼王般的存在,危機時救出升天。
今天要不是何小白的狼父碰巧尋來出現,他覺得自己和馬洛的小命都要交代在這裡。
酆淵收斂好情緒上前,盡量讓自己沒有表露出異樣。
他命不久矣,如今被封了精神力成為一隻白狼,隻剩幾個月的命。
與其讓眼前的人知道他隻能活這麼點時間,不如就以這個面目這個身份待在他身邊。以後他死了對方也隻當失去一隻普通的異獸,不會太過難過。
對於一個同類和對待一隻普通的異獸來說,付出的感情總歸是不同的。
酆淵終於站在何星煦面前,近距離望著眉眼精致幹淨的少年,和他上次隔了屏幕見到的一般無二,甚至沒了那層屏幕遮擋,眼前的人更耀眼奪目。
三年前,在他最至暗生命垂危之際,是對方救了他,雖然對方對此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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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時躺在坑洞裡一開始不能動彈,頭頂上方不大的空間偶爾會傳來疑惑的聲音,隻聞其聲不見其人,在不解自己的東西為什麼掉在這裡會不見?
酆淵當時猜測他被困的這處禁地,因為他的誤闖打破某種禁忌,以至於扭曲方位,連接兩個不應該同時存在這裡的空間。
否則那些掉落下來他嘗過吃過的東西,為什麼他在帝國從未見過?
那時候為了凝聚修復精神識海,他控制獸身小了一些,這樣才能讓精神力能包裹住更多受傷的地方。
傷勢稍微好一些後,他孤獨躺在這裡,時間過得太慢,也太煎熬。
他最期待的就是每隔一天對方聲音出現的時候,是當時黑暗裡唯一的聲響,也讓他覺得堅持活下去沒這麼難。
一旦有了好奇心,他想知道能機緣巧合出現幫了他的人是誰,他已經不甘心隻聽到聲音。
終於有一天,他耗盡剛修補好的精神識海,用著最後的精神力攀爬往上,他想瞧一瞧這個神奇的所在,想見一見救了他的人長什麼樣。
他在精神力散盡的前一刻辦到了,可就像那道扭轉的兩個時空屏幕不該存在,他探出去的爪子剛伸出去就被擊落,他重重摔了下去。
這一摔他昏迷好幾天,等他再次醒來,等待他的卻是周身扔滿的食物。
好消息是他耗盡精神力重新變得傷痕累累有了回報,先前試探的一下竟真的讓他撕開禁地的屏障,讓對面的人知曉他的存在。
壞消息就是,對方以為他隻是一隻受傷的毛崽子,聲音從最初的忌憚和疑惑變得……格外奇怪,尤其是那些稱呼,每次聽來都讓他渾身炸毛,可炸著炸著竟是就這麼習慣了。
直到……禁地消失了,連同不見的,還有眼前這人的存在以及聲音。
如果不是殘留在記憶裡的味道,他甚至覺得這段時日是他做的一場夢。
酆淵的獸眸復雜望著何星煦的時候,何星煦抱著小狼崽的手臂無意識收緊,再收緊。
面上不動聲色,五官甚至眼神都沒變一下,可隻有他自己知道,心裡頭痒酥酥的。他用盡前十八年加起來的意志力,才能控制沒有伸出“罪惡”之手。
眼前幾乎跟他等身高的毛茸茸,比懷裡的小崽子蓬松無數倍,近在咫尺的柔軟狼毛,暗綠色的獸眸剔透到清晰映出他的身影,如同照妖鏡,能照出他此刻化成尖叫雞的靈魂。
兩個小人在內心深處爭執,瘋狂扭打在一起,最終……理智的小人佔了上風。
何星煦朝眼前的白狼露出最完美溫柔的笑,同時遞過去的還有一直埋胸瑟瑟發抖的小狼崽:“白狼先生,多謝你這次仗義相助救了我和馬洛。你是循著氣味來找你的孩子嗎?小白被我們照顧的很好,現在狼歸原主。”
雖然不知道白狼能不能聽懂他說的話,可這番話絕對挑不出毛病,有理有據,進退有度。當然,如果白狼先生能跟著他回家小住幾日就更好了。
何星煦的話落下,除了旁邊的馬洛,一大一小兩隻狼都愣住。
小狼崽被何星煦託著前肢就這麼猝不及防遞到獸王面前,對方強大危險的氣息席卷而來,天生對獸王的臣服讓小狼崽瞬間渾身的毛集體炸開,生生成了一個毛球。
黑溜溜的獸眸裡包著兩泡淚:救、救命……
酆淵還在思考怎麼借著幫忙趕走這些人被留在何星煦身邊,乍然眼前多了一隻不起眼灰撲撲的小東西,擋著他看到那張期待許久的臉了,心情一落,周身屬於獸王的威壓頓時鋪陳開,卻在即將碰到何星煦時,又驟然停下。
被完全籠罩住的唯一受害狼·小崽,瑟瑟發抖:嗚嗚嗚,誰來救救窩!
後知後覺聽懂何星煦話裡意思的酆淵,大腦袋輕輕一歪,隔開阻擋視線的小崽子,疑惑不解望著何星煦:什麼意思?什麼叫狼歸原主?他孤寡至今,連個對象都沒有,怎麼就突然冒出來一個崽子?
但這是恩人說的,還是一本正經格外認真說的。
酆淵認真思考許久,確定自己過往幾十年的記憶裡不存在第二個被他放在眼裡的人,抬起爪子,輕輕捏著小狼崽後頸皮,隨手扔到一旁。
別的可以認,但這個崽子……他不認。
何星煦已經做好看到父慈子孝的一幕,一不留神,小狼崽如同拋物線啪嘰輕輕落在地上。
何星煦下意識把落地瞬間哧溜兒一下蹿到他腿後、小爪子抱著他小腿嗷嗚嗷嗚小聲叫喚的小狼崽重新抱起,這次小家伙往他懷裡躲得更兇,甚至從襯衫領口往裡探,努力想尋個安全空間不用面對來自獸王的注視。
何星煦正疑惑白狼怎麼把自家崽子扔了?甚至暗綠色的獸眸裡竟隱隱透著一絲嫌棄,莫非,他誤會了?這不是小狼崽的父親?誤打誤撞剛好闖到這裡的?
很快何星煦顧不上想別的,耳邊傳來細微的撕拉一聲,他難以置信低下頭。小狼崽正撅著屁股,瘋狂甩著尾巴努力把自己最近喂得肉墩墩的身子往何星煦領口鑽。
何星煦穿的襯衫原本很規矩扣到最上面一顆,因為先前躲避散開一顆。即使如此,這麼點的空間,依然無法容許小狼崽這麼肆無忌憚。
另外兩顆扣子崩開的時候,領口還撕開一道口子。
何星煦眼皮跳了跳,明明在場隻有兩人兩狼,馬洛和他都是男人,看不看的無所謂。偏偏此刻對著前方正直勾勾盯著他的獸眸,他臉上明顯多了絲熱意,大概是面對陌生狼的尷尬。
何星煦一把撈回小狼崽,咬牙切齒小聲威脅:“再不聽話,你的骨頭今晚沒了。”
小狼崽在面對天生畏懼的族類和肉骨頭之間愣是遲疑一瞬,最終認慫,覺得還是獸王更危險一些。可還沒等他再次做出動作,一種難以言喻的危險冰冷氣息裹挾過來,仿佛一隻無形的手掐住它的命門,讓它無所遁形。
小狼崽偷偷回頭,對上一雙冰冷危險的獸眸,視線冷漠盯著它搭在崩掉扣子的一隻小爪子上,仿佛在說:不想要,他可以幫忙。
小狼崽嗖一下收回爪子,兩隻緊緊貼合在一起,很從心的順著何星煦的襯衫往下滑,落地後默默後退半米,乖巧四肢蹲在那裡,吐著舌頭,討好哈赤哈赤,不知道的,真的與狗崽無異。
何星煦一手攥著崩開的衣領,一臉復雜望著突然狗腿起來的小狼崽:你還能更慫一點嗎?
酆淵終於滿意,以免表現的太過暴露自己能聽懂人話的事,他幹脆四肢一屈,懶洋洋趴在地上。蓬松柔軟的尾巴向後鋪在草地上,畫面格外美好和諧。
何星煦原本的視線被佔滿一半,他下意識垂下眼,瞧著眼前的畫面,越過白狼毛茸茸的狼身落在尾巴上。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他的視線,狼尾很輕的擺了一下,尾巴尖掃過草地,壓倒再在掃過去時恢復,嘭的一下,精準戳中何星煦的心口。
何星煦頭腦發暈,極輕咽下了口水,聲音發緊,努力維持著友好的態度:“白狼先生,時間不早了,你和小白要不要去我家吃頓飯,家裡養了幾隻野雞,燉湯還是烤來吃,都格外鮮美。”
換而言之:留下吃個飯嗎?量大、管飽、味美!
小狼崽一聽到吃也顧不上害怕,大概更多的是發現獸王危險是危險,但這麼久也沒拍死它,那就是安全的。
何星煦接觸到小狼崽眼巴巴的目光,彎腰將它重新抱起來,隨即期待瞅著白狼。
也不知對方是不是聽懂了,或者因為崽子在他手裡,白狼當真重新起身,在何星煦走出幾步後,不疾不徐跟上去。
何星煦松口氣,重新看向前方,眼底都是無法克制的笑意:一頓飯留了,那三頓十幾頓還遠嗎?
這麼多頓,總有機會趁機能摸到耳朵摸到那毛茸茸的尾巴吧?
直到走出去十幾米,何星煦和馬洛後知後覺想起什麼,回頭看了眼,詢問馬洛:“他們怎麼辦?”
馬洛指了指手環:“等我們回去後聯系酆科長,詢問他怎麼解決。”他們救了酆科長,幫忙處理這些小事回報一下總沒問題吧?
何星煦想想也是,同時也擔心白狼拍傷這麼多護衛,還有那個少爺不知道什麼身份,被白狼追出去後沒回來,也不知道是生是死,要是真的死了,會不會查到他們和白狼身上?那白狼留下來是不是很危險?
兩人兩狼離開沒多久,藏在暗處的酆統領和酆曜盡職盡責開始挨個處理這些護衛和克萊。
這些人來時的飛行器還在,把人拖到上面,設置主飛行器系統,由酆統領操控主飛行器,帶著其餘的飛離。
酆統領關閉艙門前,囑咐酆曜:“我把這些人送到噶爾達嶺屬於狼王的領域,需要兩三天才能回來。這段時間陛下和何先生的安危就交給你,等護衛隊過來,你知道怎麼做吧?”
酆曜頭一次領到這麼重要的命令,表情嚴肅認真,不說何先生救過他,光是他們屬於家臣的使命,他都會拼盡全力保護好陛下和何先生。
酆統領得到肯定的答復,這才操控這些飛行器離開。
這位克萊少爺意圖謀害何先生,這一條足夠他死十次百次,如果不是擔心他死在這片區域會引起星匯家族來尋,他也懶得走這一趟。
因果循環,克萊少爺偷走狼王幼崽,那就重新把他送回狼王的領地,能不能從那片區域活著出來,就看他的命了。
酆統領離開後,酆曜開始處理四周的血跡以及克萊一行人留下的痕跡,力求做到完美。
他這邊吭哧吭哧幹活的時候,何星煦在回去的途中運氣很好尋到最後兩株藥草。
芮希一直沒歇著,用背簍把空地上的碎石頭和雜草雜物整理得幹幹淨淨,抹了一把汗水,剛直起身,遠遠看到兩人兩狼回來。
小姑娘看到那幾乎和人等身高的巨大白狼嚇一跳,注意到何先生輕松的神態,全身心的信任讓她立刻放松下來,絲毫不再覺得白狼危險,小跑到近前,仰著頭,眼睛亮亮的:“何先生,你們回來了?”
何星煦笑著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頭,溫聲應了聲:“你哥哥醒了嗎?”
芮希搖頭:“還沒醒,但哥哥眼皮一直在動,我知道這是快醒了。”上一次哥哥也是這樣,沒多久就被烤肉串香醒了,這一次肯定也是如此。
旁邊的馬洛瞧著對何先生蜜汁自信的小姑娘,沒忍住笑了聲。
白狼平靜看著這一幕,除了獸眸落在何星煦剛剛放在小姑娘的頭頂上的視線多停留片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