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山回來之後的每個夜晚,他隻有沐浴在月光之下時,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寧靜。
後來夜晚賞月便成了他的習慣。
不過歸根結底這也隻是一個突然冒出來的,沒有任何緣由的習慣而已,並未能激起什麼聯想,也沒有什麼異樣的事情發生。
月亮隻是月亮,日子也依舊如流水般過去。
隻是隨著時間推移,當黃泉女作為第二個飛升之人亦飛升之後,天下人都有些詫異——天狐身為上古大能,再加上趕得急,作為第一個飛升倒也說得過去,怎麼第二個飛升的人竟是黃泉女,依舊不是鳳清韻?
偶有得知內幕的人放出消息——黃泉女和鳳清韻在當年達成過協議,她正是為了率先飛升,所以才在大戰中出那麼多力。
如此想來,黃泉女身為第二個飛升的倒也勉強說得過去。
不少人暫且按捺下了心頭的疑惑,都以為第三個飛升的會是鳳清韻,可當閻羅王輪回眼亦飛升後,鳳清韻依舊沒有半點飛升的意思時,天下人都驚呆了。
——那閻羅王不過是一個借天道餘威,掌握輪回之力的眼珠而已,連他都能飛升,鳳清韻卻半點飛升的意思都沒有,這是因為什麼?
難不成是他依舊對前世耿耿於懷,要血洗了那些散布流言蜚語的人後才甘願飛升?
此流言一出,正道一下子人人自危起來。
可鳳清韻自己卻好似不知道外人到底在想什麼一樣,就那麼雷打不動地在仙宮內待著,每日也並不怎麼修行,隻是在正殿內處理慕寒陽積壓了一年的事務。
一日,鳳清韻正低頭看著那些玉簡時,白若琳卻火急火燎地衝進來道:“師兄,又有幾個修士登門來跟你道謝了!”
大劫之後,鳳清韻成了天地間最大的功臣,無數人上仙宮為他道謝,亦有不少心下有鬼之人備受煎熬,輾轉反側之後,特意上門為前世之事向他道歉。
鳳清韻聞言卻看著玉簡,頭也不抬道:“替我回絕便是。”
白若琳聞言打了一道傳聲符出去,似是讓人替她去處理那些來客,但她本人卻沒走,反而支在鳳清韻的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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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開始沒說話,奈何鳳清韻根本不接她的茬,最終整個人隻能跟泄了的皮球一樣道:“師兄,天狐老祖飛升了,冥主也飛升了……我聽姐姐的意思,她們妖族的三位妖皇也都在著手飛升之事。”
鳳清韻終於抬眸看向她:“所以?”
“所以我就是想問問……”白若琳猶豫了一下道,“……你為什麼不飛升呢?”
這其實也是天下人的疑問,按理來說,沒有人比鳳清韻更適合飛升第一人的名頭,可他本人卻半點沒有飛升的意思。
鳳清韻聞言一頓,而後又搬出了曾經的借口:“仙宮之事積壓一年卻無人處理。慕寒陽畢竟死於我手,你又年幼未經事——”
“停停停!”白若琳連忙道,“全天下人的記憶都恢復了,姓慕的前世那般對你,簡直死不足惜,師兄對此有什麼好愧疚的?至於我,我兩世加起來都快五百歲了!師兄你別總拿此事搪塞我……”
說到這裡,她似是覺得正常的詢問從鳳清韻這裡得不出什麼答案,索性仗著自己年紀小撒起潑:“反正你今天要是不給我一個答復,我就不走了!”
說著她竟抱臂往桌子上一坐,頗有些耍無賴的意思。
鳳清韻見狀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心中明白,白若琳完全是因為關心他,才會如此不依不饒。
最終他還是片刻的沉默後,如實道:“我總覺得,我不該飛升。”
“……啊?”白若琳一愣,發出了不明所以的疑問,“為什麼?”
鳳清韻抿了抿唇,並未解釋,隻是從儲物戒中那出了那顆鮫人蛋。
不出他所料,蛋蛋剛一出來,便橫衝直撞地往他懷裡拱。
鳳清韻連忙擁住它揉了揉它的蛋殼以示安撫,可蛋蛋還是一副急不可耐想跟他說什麼的姿態,奈何它沒嘴沒眼睛,儼然一副什麼也說不清楚的小啞巴樣子。
白若琳見狀倒是見怪不怪了:“師兄是因為蛋蛋才不願意飛升的?”
“嗯。”鳳清韻揉了揉蛋蛋焦急的蛋殼,“我總覺得它有什麼很重要的事要告訴我。”
“它應該就是快破殼了鬧人而已。”白若琳卻有些不以為然,“一顆小小的蛋能有什麼驚天大秘密。”
鳳清韻不答,隻是輕輕將蛋蛋託起來,嫻熟地喂起了妖氣。
其實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遲遲不肯飛升,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清楚有些仙宮弟子懷疑他不願飛升是因為不舍得宮主之位。
那些人更加篤定於,鳳清韻今生遠走仙宮一年多,在外面顛沛流離那麼久,如今慕寒陽一走,他肯定要留在宮中整治當年之人,不少弟子因此日日膽戰心驚。
還有一幫人,腦子也不知道什麼構造,竟然以為他是對慕寒陽舊情未了,雖殺了對方,卻依舊愛恨糾葛,所以才遲遲不願飛升的。
這兩種傳聞連白若琳都嗤之以鼻,鳳清韻本人便更不用說了。
他自己當然知道一切的症結根本不在仙宮和慕寒陽身上,但到底是因為什麼,他自己一時間竟然也說不上來。
在他現有的記憶中,前世的他和慕寒陽過到萬念俱灰,正準備和離之時,他自己卻死在了天崩之中,隨即偶然得到機緣重生在了大典的前一夜。
今生的他毅然決然在大典上撕毀婚袍,一個人遊歷四方,而後從鍾御蘭的魂魄那裡得知了天道已死的真相,同時撿到了一顆奄奄一息的鮫人蛋。
最終他一個人帶著蛋蛋走遍山川,找回了四象之心後,假借天道化形之說,將慕寒陽作為幌子,吸引天下仙人的注意,最終補天成功,打開天路,擊退十數個來犯的仙人後,功成名就,天地太平。
如今海晏河清,四海升平,天下人哪怕背地裡對鳳清韻一日殺十仙的殘暴有什麼看法,明面上也不敢表露出來分毫,面對他時展現的隻有欽佩和敬重。
對於外人的看法,鳳清韻也並不在乎,他隻是感覺這個跌宕起伏的故事有些不對勁,似乎少了點什麼……
少了點什麼呢?
他回答不上來。
世界沒有留給他任何線索。
直到有一次喂養鮫人蛋,他才從蛋蛋身上,發現了些許端倪。
在鳳清韻的記憶中,蛋蛋一直是一顆很乖巧的鮫人蛋,每次吃飯都很聽話,一點也不鬧人。
先前他帶著它在天下遊歷,尋找四象之心時,有時來不及喂它,它便一顆蛋安安靜靜地待在儲物戒中,哪怕挨了餓也不吭聲。
可如今,蛋蛋卻好似變了一個人一樣,每次吃飯時都不乖,總是在他懷裡左扭又扭地蹭著他,一開始鳳清韻和白若琳一樣,也以為它是要破殼了,可後來過了一個月,它依舊還是一顆鮫人蛋,絲毫沒有破殼的意思。
漸漸的,鳳清韻透過蛋蛋一系列的動作意識到——它好像是有話要告訴自己。
可出了那個山洞,鳳清韻再沒了聽到蛋蛋心聲的能力。
眼下那就是個不會說話也不識字的小啞巴,隻能每天在吃飯的時候拱拱鳳清韻的胸口,什麼也說不出來。
得知此事的白若琳不止一次勸過鳳清韻,不如帶著蛋蛋一起飛升算了,到了天上再等它破殼也是一樣的。
可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鳳清韻總覺得有什麼事不能耽誤那麼久,但他又實在想不起來是什麼事,隻是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一個預兆——等到蛋蛋孵化出來時,他一直以來的愁緒,可能就能迎刃而解了。
於是他眼下並未說話,隻是抱著依舊鬧騰的蛋蛋喂著妖氣。
白若琳見他不說話原本有些急,可看到這一幕後,她卻驀然一愣。
她再一次從鳳清韻身上感受到了那股莫名的哀傷——從大戰結束那日開始,這種感覺就在他身上縈繞不去,久久未能消散。
曾經有一些見過鳳清韻的修士,在心驚之餘,曾偷偷在背後議論——那顆蛋不會是鳳清韻給慕寒陽生的吧?若是不然,為什麼他每次用妖氣喂那顆蛋的時候,總是透著一股親手殺了丈夫,卻又滿目悵然的破碎感。
白若琳對此的態度是冷著臉殺上門,把那群造謠的人全部揍了一頓,揍得哭爹喊娘才罷休。
而鳳清韻得知之後並不在乎。
——他對什麼都不在乎。
甚至此刻的他坐在那裡,就像一具失了魂魄的美麗空殼,看得白若琳心驚膽戰。
——蛋蛋孵出來的那一天,一切當真會迎刃而解嗎?
白若琳也不知道,但她也盼著那天。
盼著鳳清韻能從那蒼白的空殼中解脫出來的那一天。
然而誰也沒有料到的是,那一天竟來得比大家想象得都要早,隻是來得有些不怎麼恰合時宜。
天地之間,本就以實力為尊,大劫之後,修真界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以鳳清韻為首的新秩序,明面上根本沒人敢說什麼。
當時八方來客,正在仙宮商議天道歸位之後,原本由各勢力代為掌握的天道權柄,眼下怎麼分屬的問題。
比如曾經的香丘,眼下已經不需要支撐天幕了,是不是該派些大能去探查一二,看看有沒有解決靈氣無法在香丘之上停留的辦法。
與之類似的還有黃泉界輪回臺的問題。
不過這些事情大部分由妖族和黃泉族內部商議,來仙宮隻是走個流程,確保天下人知曉,而且鳳清韻對此沒有異議。
鳳清韻對此確實沒什麼異議,甚至稱得上有些心不在焉。
他和慕寒陽不同,完全不想當什麼天下共主,但眾人推舉,責任在那裡放著,他實在不好推拒。
然而白白地坐在那裡又實在無聊,鳳清韻就是在這時候,將蛋蛋抱出來溫養的。
原因無他,蛋蛋今日實在是太鬧騰了,再在儲物戒裡放著,鳳清韻害怕它把自己撞出問題來。
好在今天來的人夠多,這孩子怕人的性格還是沒變,鳳清韻剛把它抱出來,它便一下子老實了。
看著它那副瑟瑟發抖的沒出息樣,鳳清韻忍不住想笑,不過他面上還是忍住了,隻是輕柔地抱著它用妖氣溫養起來。
今天蛋蛋倒是難得乖巧,吃飯時也沒左扭右扭,似是被一屋子人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