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一切熱鬧在此刻戛然而止,所有人屏住呼吸,震驚地看著他。
黃泉女聞言卻緩緩掀起眸子,屍體獨有的渾濁眼眸,此刻卻透著幾分涼意,宛如看跳梁小醜一樣看向慕寒陽。
慕寒陽並不知道她的眼神是什麼意思,但他也不關心她是什麼意思。
他就那麼居高臨下地看著全場:“如今四象之心已齊,待舞樂結束後,本尊便會合於天地,重歸大道,屆時,通天之路即可打開,諸君有能者便可白日飛升,共赴仙途。”
可沒等眾人驚呼出聲,慕寒陽緊跟著卻又道:“至於吾先前所說之約,此時亦作數。”
意識到慕寒陽口中的所謂“約定”指的到底是什麼,眾人聞言臉色驟變,驀然看向了人群中的鳳清韻和龍隱。
——“能取魔尊首級者,縱為凡人,寒陽劍尊亦以天道之名保其飛升。”
第72章 歸位
慕寒陽一句話, 引得無數人的視線瞬間落在了鳳清韻和龍隱身上。
原本就惹人注目的一小塊地方,瞬間因此成為了全場的焦點。
然而慕寒陽說完此話後卻輕輕一揮手,端的是一副好似不知道自己剛剛放出了什麼重磅消息的惺惺作態模樣:“本尊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 諸位還請繼續,不必拘禮。”
隨著他話音落下, 一眾舞者蓮步輕移,登上了演武場。
樂聲漸起後卻見舞步翩跹,仙樂嫋嫋, 可大部分人已經無心觀賞了。
原本那些暗流湧動的惡意, 此刻全部被擺在了明面上。
不過不少人心中一直以來的疑惑也在此刻終於得到了解答。
——原來慕寒陽之所以能容忍魔尊登堂入室,皆是因為他想引君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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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他的那幾句言論比起懸賞,更像是傲慢中下達的死亡通牒。
魔尊有天道之下第一人之稱,眼下又有麟霜劍尊在側, 全場渡劫期修士加一起可能都不足以留下他兩人的性命, 更不用說其他修為更低的修士了,懸賞之言基本相當於空談。
可天道之下第一人又如何呢?他面對的是可是天道化身。
這便是慕寒陽擺在明面上的意思——我知道在場無人能殺你,但我能。
他拋出這句話時的得意溢於言表, 似是想看龍隱因此落荒而逃,鳳清韻為了龍隱的性命哭著求他放過。
可兩人聞言都沒有動。
尤其是龍隱, 他明知如此, 卻一點緊張的意思也沒有, 就那麼堂而皇之地繼續坐在那裡, 甚至在眾目睽睽之下,還親自給鳳清韻剝了顆荔枝, 抬手遞到了對方嘴邊。
鳳清韻的臉色倒是比龍隱難看多了, 他蹙眉看向龍隱,似是不想吃, 隻是那人不知道哄了什麼,最終他還是張開嘴,不情不願地咬下了那顆荔枝。
慕寒陽遠隔千裡依舊清楚地看到了這一幕,他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那就像是兩頭強大的狼王,在爭奪伴侶,兵不血刃間卻讓外人看了都難免心驚。
可不少人在心驚膽戰之餘,卻又忍不住忖度道,按理來說既是同臺競技,兩人多少也該算是個勢均力敵,但看到這一幕後,不少人心底的那杆秤卻發生了一些微妙的傾斜——慕寒陽確實是天道,可鳳清韻明知如此,卻依舊看都不願看他一眼,到底是誰贏了,那不是昭然若揭的嗎?
古往今來,有關情之一字的異聞便是茶餘飯後最為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然而正當無數人還在看熱鬧時,臺下一些看似不起眼的修士,卻緩緩做起了一些小動作,似乎是在準備什麼。
黃泉女將一切盡收眼底,緊跟著卻垂下眸子,半點沒有動作的意思。
狐主拿出扇子輕輕一扇,隻是看著那優美的歌舞笑,也不說話。
此刻明面上的焦點似乎是歌舞,可實際上的焦點是誰,大家心知肚明。
不少人或用餘光,或光明正大地打量著那處,月錦書見狀抱著不明所以的鮫人蛋冷笑道:“姓慕的好大的口氣,我倒還就真不信了,就他這種水平還能是此世界的天道?!”
“天道化身若當真如此,”姽喬一邊擺在桌子上逗弄蛋蛋的筆墨紙砚,一邊頭也不抬道,“那也就難怪此方世界萬年無一人飛升了。”
眼見著魔尊手下的嘲諷之言層出不窮,可魔尊本人作為真正的焦點,卻一言也未發。
他甚至連演武臺上美輪美奂的舞樂也不賞,就那麼直勾勾地看著鳳清韻。
鳳清韻察覺到他的目光後,聲音中已經帶上了幾分幾不可見的顫抖:“不看舞蹈,看我幹什麼?”
“看鳳宮主好看。”龍隱一笑道,“本座得多看幾眼,日後才方便將這段記憶拿出來睹物思人啊。”
鳳清韻聞言驀然閉了閉眼。
——天道歸於天地之後,意識和記憶都是一點點消弭殆盡的,也就是說,龍隱要眼睜睜感受著“自己”這個概念在天地之間逐漸消散。
他說那並不痛苦,還說在他並未徹底消失之前,他的狀態就和鳳清韻前世身死之後卻未重生時的狀態一樣,可以跟在鳳清韻身邊,不斷地注視著他。
說到這裡時,龍隱還笑著親了鳳清韻一口:“鳳宮主若是來年早點開花,本座說不定還能看到呢。”
可任由龍隱把話說得多麼輕松,鳳清韻卻總覺得,這種消弭的過程與凌遲無異。
龍隱當時還一邊暢想未來一邊同鳳清韻解釋道,待到他想起自己時,記憶消弭到哪裡,他便會帶著剩下的記憶而重現於天地。
可若是記憶消弭的速度實在太快,鳳清韻想起他來時已經什麼都不剩了,那他就隻能像一張白紙一樣再站在鳳清韻面前了。
“……那到時候我說什麼你便信什麼,”鳳清韻當時靠在他的肩頭嗡聲道,“也挺好。”
可真到了這一刻,鳳清韻卻什麼玩笑話都說不出來了,隻能面色發白地坐在那裡。
龍隱見哄什麼都不管用,恨不得急得團團轉之際,他餘光瞟到演武臺上即將結束的舞步後,突然靈光一閃道:“——鳳宮主會舞劍嗎?”
鳳清韻聞言果然回神看向他,抿了抿唇道:“……會。”
“那等下一次……”龍隱笑著低下頭,抵在他的額頭上輕聲道,“宮主舞給本座好不好?”
鳳清韻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半晌後宛如夢囈一般道:“……好。”
隨著這一個字落下,演武臺上的曲子也伴隨著收尾的婀娜舞步落下了帷幕。
一曲終了,也該到人散的時候了。
全場悄然無聲間,鳳清韻閉眼靠在龍隱懷中留戀了三秒,隨即驀然睜眼,毅然決然地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眾人見狀先是一驚,可緊跟著意識到了什麼後,又從心底升起了幾分理所當然——慕寒陽幾月之間基本上沒出過仙宮,所謂的四象之心已齊,肯定是有人替他找齊的。
至於是誰替他找齊的,當原本決裂的鳳清韻居然又回到仙宮時,答案基本上便是板上釘釘的了。
因此,當白若琳也跟著站起來時,大家的神色便完全沒有多少驚訝了。
不過時至今日,白若琳依舊認為當真要合於天道的人是慕寒陽,隻不過在她心中,慕寒陽不是什麼天道化身,而是被選中獻祭的倒霉蛋。
可哪怕如此,她也並不願意讓這人早掌天道權柄,故而將朱雀之心攥在手裡一直攥到了現在。
不過時至今日,眼見四象之心聚齊,天下人飛升的命運俱懸在頭頂,她隻得冷著臉將個人私情放下,而後當著無數人的面,從儲物戒中拿出了朱雀之心。
那顆心髒一經拿出,稱得上光耀四方,絢爛奪目得不可思議。
它就像是一團凝結成實質的火,要將天地之間的陰霾盡數燃盡一般熠熠生輝。
眾人見此奇景,當即心下一凜,紛紛起身仰頭觀望著這一切。
朱雀之心的光芒萬丈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自然也就沒人看到,鳳清韻取下了一枚儲物戒留在了龍隱手中。
當眾人的視線再次落在鳳清韻的身上時,卻見他拾級而上,走到慕寒陽面前後站定,朱雀之心剛好緩緩落在兩人面前。
鳳清韻看了一眼慕寒陽身旁的連子卿,隨即拿出了剩下的玄武、白虎、青龍之心。
三種異相同時升起,掩藏在人群之中的仙人見狀心下一凜,均從中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隨即同時確認道——那確實是四象之心,不會有錯了。
先前的一切懷疑終於在此刻被徹底打消,於是他們同時做好了準備,隻等著慕寒陽合於天道的那一刻,便直接動手。
實際上那顆朱雀之心當然是真的,而剩下三顆,卻是龍隱以天道之氣遮蓋過的赝品。
隔得遠的仙人當然看不出問題來,然而靠得最近的連子卿就不好說了。
他狀似崇拜地看著慕寒陽,眼神卻不住地往四象之心上瞟,心下似乎有所疑慮。
鳳清韻一眼便看出了他在想什麼,當即冷聲道:“還請這位連道友先下去等候。”
連子卿聞言一愣,隨即不可思議地抬眸看向他。
“師尊有言,”鳳清韻面不改色地解釋道,“天道歸位乃是天下之大事,不可有外人在場。”
連子卿小心翼翼地嗫嚅道:“鳳宮主……”
臺下眾人見狀則有些訝異——這是在做什麼?難不成鳳清韻當真因為慕寒陽的天道身份而回心轉意了?此刻實際上是在跟對方爭風吃醋?
如果是旁觀者隻是懷疑,那慕寒陽對此就是深信不疑了。
在場唯一察覺到不對的反而是連子卿,可他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對。
正當他在原地猶豫之際,慕寒陽卻根本沒多想,鳳清韻那句“外人”實在是說到了他的心坎上,他當即得意無比地跟連子卿道:“子卿,你先下去,不必擔心我。”
連子卿聞言略顯愕然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沒想到他能蠢成這個樣子。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眼看著他若是不下去,鳳清韻便不願意交出四象之心。連子卿在原地躊躇了片刻之後,扭頭深深地看了鳳清韻一眼,而後咬了咬下唇轉身下了高臺。
連子卿一下去,白若琳又在遠處不願過來,此刻目之所及的地方,一下子隻剩下了鳳清韻和慕寒陽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