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難道是在期冀什麼人的挽留嗎?
可前世的龍隱終歸是什麼也沒有等到,就那麼孑然一身地下了山,若無其事般回了魔界。
而等到他再次來到仙宮時,迎接他的卻是斷臂與天崩。
是窮盡道心與生命,方換來的一線生機。
他窮極一生,似是在竭盡全力地彌補那於幻境之中,同歸於盡的噩夢。
他要他的心上人活下去,要他的玉娘能和思慕之人一起飛升,共赴大道,除此之外的一切事情,包括他自己,都不足一提。
可眼下,鳳清韻卻披著喜服攔在他面前,掛著淚哭了不知道多久,終於擦了擦眼淚開口道:“……你不是來搶婚的嗎?”
龍隱一怔,喉嚨一緊間竟沒能說出任何話語。
而鳳清韻似乎也沒想等他回答,說完便不由分說地在金燦燦的陽光下遞出了一隻手。
所有的苦在這一刻全部化為了如蜜水一樣的甘甜。
鳳清韻含著眼淚笑了一下,就那麼舉著手,像是在圓誰的一個舊夢:
“我跟你走。”
第55章 天道(掉馬)
朝陽之下, 陽光像是給人籠上了一層金紗。
鳳清韻自己都不知道在心魔,或者說在龍隱眼中,他這一刻到底有多好看。
那人怔了一下後猛地攥住他的手, 用力一扯便將人直接拽到了懷裡。
Advertisement
鳳清韻掛著淚想抬手抱他,右手卻被人十指相握地扣著, 最終他隻能抬起左手攀上了面前人的肩膀,埋首在他的頸窩中輕輕啜泣。
那人聞聲低頭吻掉了他眼角的淚珠:“哭什麼?”
鳳清韻含著淚搖了搖頭:“……你從來沒告訴我,你還給我雕過蓮花簪。”
言罷他深吸了一口氣, 壓著哽咽道:“我甚至還沒來得及見它一眼……它就碎了。”
“一個簪子而已, 碎了便碎了。”那人聞言立刻哄道,“回去再給你雕一個便是了,別哭了,乖。”
哪怕是代表悲傷的心魔, 此刻也並不願意把自己的情緒傳遞給鳳清韻, 反而柔聲哄著他。
然而他越是如此,鳳清韻便越想掉淚。
而心魔也就那麼抱著他,不厭其煩地不知道哄了多久, 久到太陽已經攀上了樹梢時,鳳清韻才終於勉強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
“好了, 喚出我的名字吧。”那人輕聲道, “欠你的簪子, 回頭一定還給你。”
鳳清韻哽咽道:“……說好了。”
那人鄭重道:“嗯, 說好了。”
鳳清韻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 終於含著淚低聲喚出了他的名字。
那幾個字眼出口的一瞬間, 陽光便緊跟著發生了微妙的扭曲,鳳清韻的心好似也跟著扭曲了一瞬。
有那麼一刻, 他難以克制地想到,若是沒有重生,若是沒有再來……
那他剛剛其實已經走過了龍隱充滿遺憾而無人所知的一生。
鳳清韻驀然閉了閉眼,心下陡然被難以言喻的酸脹給佔據了。
前所未有的愛意佔滿了他的思緒,過度的情緒幾乎抽離了他的靈魂。
他閉眼時甚至忍不住慶幸地想到,無論如何,接下來都該是代表愛的幻境,他的心已經碎作了一地,實在是經不起龍隱這麼折騰了。
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有感受過的濃烈情緒幾乎撕碎了他的一切理智,可很快鳳清韻便意識到,“喜”的話是真的。
隻有第一個幻境簡單而輕快,剩下的幻境再沒一個像前者那麼輕松愉悅了。
當鳳清韻再睜眼時,他發現自己正站在無邊的荒野之上。
不詳而陰沉的黃昏下,他的臉上還掛著剛剛哭出來的淚痕,一時間有些茫然,抬眸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隻見周圍宛如蠻荒的大地上狼煙四起,一眼望過去竟和前世天崩時有著類似的模樣,甚至比前世還要觸目驚心。
四處盡是戰火,一眼望過去盡是白骨露野,一個活人都沒看見。
鳳清韻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不詳的預感,好似有什麼沉寂萬年的隱秘要在此刻揭露一樣。
……這居然是代表愛的幻境嗎?
他驚疑不定地走在那不能稱之為道路的道路上,周圍的植被包括地貌都和他認識中有些不同。
鳳清韻下意識以為這是曾經那場幻境中,在自己進入之前時,龍隱曾經經歷的事,可他走著走著卻發現了不對勁——那場孕育龍神的幻境之中是沒有靈氣的,可這片荒涼的大地上卻到處都是逸散且磅礴的靈氣。
——這到底是哪?
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鳳清韻蹙眉走到了一處亂石前,抬手擦了擦眼角幹涸的淚痕,一扭頭卻驀然僵在了原地。
——他看到龍隱穿著黑色的劍袍,用左手支著劍靠坐在亂石堆上,眼睛幾乎已經失去了焦距。
而他的右臂則一如天崩之前那樣,已經斷掉,此刻正在往下淌血。
然而最讓鳳清韻心驚的是龍隱身上那件熟悉的劍袍——那是玄武秘境中,他所見到的那個黑衣劍修所穿的那件!
鳳清韻像一棵古樹一樣僵在那裡。
所有的線索好似一粒粒珠子,在此刻全部被串了起來。
那因為孟婆湯而被忘記的真相幾乎呼之欲出,可鳳清韻還是不明白,先前的玄武秘境中雖然離得很遠,但他能確定的是,龍隱分明和那修士長得完全不一樣,眼下怎麼又會……
腦海間有什麼情緒,伴隨著胸口的劇痛,壓得鳳清韻喘不過氣來。
不過就在他怔愣間,黃昏之下,大荒之上,一個人影從遠處走了過來,他的手裡似乎拎著什麼,身後又似乎綴著什麼,整個身影在夕陽的餘暉下顯得有些臃腫。
鳳清韻下意識回神,當即走上前緊張地擋在龍隱面前。
而等到那人走近後,他才看清楚——那人手中拎著一顆看不清容顏的頭顱,身後則綴著三條鮮血淋漓的尾巴。
鳳清韻微微睜大了眼睛,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這一幕,然而下一秒,那狐妖走到龍隱面前開口便不客氣道:“天道——”
此話一出,鳳清韻渾身一震,過了不知道多久,才僵硬地扭過頭,看向那個斷臂的人。
他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狐妖卻隨手把那顆頭扔到了龍隱面前:“你愛找誰匡扶天下就找誰吧,本王不幹了。”
但說完他也沒走,隻是轉身找了塊離龍隱稍微遠一點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去。
鳳清韻卻見那人拖著三條布滿血汙的尾巴,隱約間能看出曾經的雪白,而剩下六尾竟不知道被誰從根處截斷了。
龍隱聞言瞳孔稍微恢復了些許神智,緊跟著他終於略帶虛弱地開了口,語氣卻和鳳清韻記憶中的龍隱完全不同:“……為什麼不幹了?”
那更像是……他幻想中,龍隱可能存在的少年模樣。
“殺不完。”天狐指了指地上的那顆頭,靠在石頭上道,“仙之人兮列如麻……”
少年天道聞言卻嗤笑一聲:“殺不完便不殺了?通天呢?那你怎麼不直接跟他一塊兒殉情算了。”
向來脾氣暴躁的天狐,眼下聽了這話卻一言不發。
少年天道緩了片刻,握著劍有些不解地扭頭,卻見那天狐沉默著從懷中掏出了什麼——那是一捧碎掉的玉佩。
天道見狀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以一種理所當然且平靜的語氣道:“通天死了,你成寡夫了。”
“本王一直很好奇,像你這種無情無心的天道,是怎麼修成人形的。”天狐冷著臉道,“哪一天你那寶貝薔薇要是化形了,聽到你這麼會說話,一定會跑去另覓新主的。”
……他們在說什麼?
可在場的人根本看不見因為狐妖一句話而愣在原地的鳳清韻,少年天道聽到天狐罵他的話後卻隻是一笑。
緊跟著,在鳳清韻顫抖的目光中,天道松開了他的劍,用僅剩的那隻手從懷中掏出了一枚淺金色的種子,在落日的餘暉中照了照,一種期待又遺憾的語氣道:“……我不是它的主人,而且我恐怕也等不到它化形的那天了。”
眼下的龍隱和鳳清韻記憶中並不一樣,他的神色間帶著少年人的桀骜不馴,卻又帶著些許窮途末路的無可奈何。
天狐沒有接天道的話,他隻是一言不發地拼著手裡碎成一攤的玉佩。
那本就漸近黃昏的落日終歸是落了山,也不知道第二天會不會照常升起。
仙人的頭顱在天道和天狐之間的地方化成了一攤血水,在冷質的月光下,顯得詭異而蒼涼。
大地之上荒蕪一片,好似最後一抹生機也隨著夕陽的落幕而消失殆盡了。
斷臂的血滴在大荒之地上,可那少年天道就像是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一樣。
過了片刻,他似是想起什麼一般,突然掙扎著起身,小心翼翼地將那枚金色的種子放在了自己的斷臂處,接下了那不斷淌下的鮮血。
拼玉佩拼到心碎的天狐終於回神,匪夷所思地看向這一幕,過了半晌終於憋出一句:“……我總算知道我們為什麼會輸了。”
天道沒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