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隻是單純的類似鏡面也就罷了,然而單向透明的特徵,總會給人帶來一種被當眾揉開花蕊的巨大羞恥。
生理上與心理上的雙重刺激,讓鳳清韻被折騰得宛如從水中撈出來的一樣,哪怕是在床上都直想跪不住。
過了不知道多久,鳳清韻的下巴被人抬起,看著他淚珠掛滿臉頰的可憐模樣,那紫眸心魔不由得一笑。
鳳清韻當即含著淚對他怒目而視,可實際上心頭卻是顫抖著,對接下來未知之事的難言恐懼,讓他頗有些色厲內荏的意味。
似是看出了他心頭的恐懼,那心魔竟在一笑後,抬手解了他嘴上的禁錮。
鳳清韻前一秒還在對他怒目而視,下一秒卻在短暫的怔愣後有些驚疑不定。
他還以為又是這心魔下的套,一時間有些驚疑不定。
光潔的後背上按上了一隻熟悉而炙熱的手,鳳清韻被燙得驀然回神,卻見面前那紫眸心魔笑道:“現在能認出我們了嗎,小薔薇?”
鳳清韻頭皮發麻,脫口而出道:“能……”
心魔貼在他的臉上,以一種蠱惑的姿態道:“能就喚出來。”
——【你們是代表欲望與憤怒的心魔。】
鳳清韻脫口而出自己的心聲,與他正對的紫眸心魔一笑:“恭喜你,答對了”。
身後的紅眸心魔抬手繞過脖頸,託著他的臉頰細細摩挲間,終於低頭在他耳邊說出了今晚的第二句話:“再會,我的小薔薇。”
兩人的聲色實際上是一樣的,隻不過紅眸心魔的語調聽起來更低沉,就像是壓抑著無數怒火一般。
鳳清韻聞言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在心中直呼自己根本不想跟他們再會。
不過隨著他喚出兩人的名字,幻境緊跟著出現了變化,鳳清韻尚未從那種被兩人夾擊的膽戰心驚中回神,再抬眸時,便發現自己正靠坐在一片黑暗中。
Advertisement
鳳清韻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後,才扶著腰勉強在一片黑暗中站定,隻不過他一時間有些驚疑不定。
——結束了?
是第二個幻境結束,還是一切都結束了?
不過鳳清韻很快便否認了後面那個猜測,畢竟眼下才過去三個心魔,不帶本體也該還有四個心魔,事情不可能這麼快全部結束。
鳳清韻心下腹誹之際,起身沿著黑暗向前走去。
四周空空蕩蕩,既沒有道路也沒有光線。
鳳清韻一邊走一邊忍不住想到,龍隱修個無情道居然能把自己修成這種精神分裂的狀態,也算是四海八荒獨一份。
想到這裡,他心思儼然無瑕到了一種記吃不記打的境界,分明剛還被人折騰成那樣,眼下換了個地方,他竟有些忍不住想笑了。
但很快鳳清韻就笑不出來了,他在黑暗中走了不知道多久,前面總算出現了一些微妙的亮光,而他周身的幻境也從徹底的虛無,變成了缺乏光線的黑暗。
鳳清韻抬手間甚至能觸碰到石壁,腳下也能明顯感覺到有了道路,他甚至感覺這條路有些熟悉,但猛地又有些想不起來。
直到走到道路盡頭,看清楚那副畫面的一瞬間,鳳清韻當即便僵在了原地。
——神明的心底,也會有恐懼嗎?
鳳清韻曾經不得而知,而眼下卻看到了一地的鮮血,和盤踞在愛人身上的,龍神的屍體。
亂石零落一地,這是鳳清韻從幻境中出來後,第一次以完完全全旁觀者的視角看到這一切。
以鳳清韻在幻境中彌留之時的經驗看,自己應當是死於窒息,而眼下的一幕也證明了這一切。
他看到“自己”安安靜靜地靠在龍的懷抱中,面如姣好,宛如睡著了一般,沒有任何異樣。
可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盤踞在他身上的龍卻被山石砸得鱗開肉綻,鮮血刺目。
龍身之上本就深深嵌著七枚釘子,拔去後露出的傷口猙獰異常,再次遭受落石,那本就傷痕累累的地方幾乎被砸穿了。
血肉模糊間,那甚至不能稱之為一具完整的屍體,說是被分割的屍首或許更為恰當一點。
一地的狼藉間,鳳清韻整個人甚至有些大悲大痛前的茫然,直到他絆到了什麼,他才猛地低頭,看到了那是一節斷掉的龍角。
四分五裂,橫屍遍野。身為神明的所有體面在此刻蕩然無存。
——祂恐懼的是這個嗎?
不,鳳清韻在如潮水的悲傷中否認了這個想法,並且緊跟著明白了龍隱心中最真實的恐懼到底是什麼。
——他恐懼的不是死亡,不是死亡後失去體面,而是死亡依舊沒能換來愛人的生命。
鳳清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樣一種情緒,低頭撿起了那截龍角,而後他茫然地走到那具屍體旁,顫抖著抬手,入手之間卻摸到了一片猙獰的血肉。
他愣愣地看著這一幕,腦海中卻沒由來地浮現了幾個大字——【肢解而死】。
哪怕是失去記憶,這幾個字的衝擊依舊是巨大的,鳳清韻心下驀然泛出了難以言喻的悲慟。
他不顧鮮血猙獰伏在龍鱗上,因此蹭了一臉的血汙,配上因為淚意而通紅的眼睛,看起來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一雙無形的手捧起他的臉,輕輕擦去了他的淚珠。
鳳清韻一愣,耳邊隨即響起了一道低聲:“好了,乖,別哭了,怎麼哭得像個死了夫君的小寡夫呢。”
鳳清韻驀然含著淚光抬眸,卻未看到任何人的影子。
他心下猛地一跳,突然生出了一種說不出的,疑似宿命一樣的慌張感。
“龍隱……你在哪?”他驚疑不定地顫聲道,“……為什麼不出來見我?”
“本座一直在你身邊,別怕。”那道聲音低語道,“喚出我的名字後,去下一個地方吧。”
鳳清韻聞言卻第一次生出了不願開口的念頭,那股悲傷與說不出的惶恐幾乎徹底地包裹了他。
過了不知道多久,在耳畔那聲音不斷地催促下,他才終於撫著猙獰的龍身,低聲啜泣著喚出了心魔的名字。
——【他是七情中的畏懼】。
“乖。”一道清風似是獎勵般落在了他的臉頰上,“我會永遠陪著你的,別怕。”
鳳清韻死死地環著那具鮮血淋漓的屍體,閉眼感受著山洞的融化,心中卻不由得升起了一個念頭。
——你到底是在讓我別害怕,還是讓你自己別害怕呢?你到底在害怕……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那個可能的念頭一出,鳳清韻竟驀然間不敢再想下去。
他心下的悲慟直上雲霄,幾乎掩蓋過了所有的情緒。他甚至因此已經猜到了下一個心魔會是誰。
鳳清韻埋首在龍鱗間緩了良久,想強撐著壓下心悸,做好面對一切的準備。
可他最終還是沒有猜到,最讓龍隱悲傷的事到底是什麼。
山洞和他懷中的龍屍一起消失,幻境緊跟著發生了微妙的扭曲。
而當鳳清韻再次睜眼時,看到的居然是一處熟悉無比的地方——仙宮正門。
隻不過和他印象中井然有序的模樣不同,眼下的仙宮外人來人往,仙氣繚繞。
無數修真者騰雲駕霧而來,鳳清韻見狀一愣,緊跟著便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而後他瞬間便明白了一切——那是前世,龍隱選擇放棄搶婚的那場道侶大典。
這場大典鳳清韻自己不知道在回憶或者夢中經歷了多少次,但他卻從未經歷過龍隱的視角。
他眼睜睜看著龍隱偽裝了氣息與外貌後,一人走過熱鬧的人群,徑自走向仙宮。
周圍的一切都是喧鬧喜慶的,卻好似跟他沒有任何關系。
沒有人來迎接他,也沒有人能看到他。
直到龍隱走過天門,走到仙宮正殿外時,柳無才帶著笑臉迎了上來,隻不過迎的卻是於他擦肩而過的另一個人:“宋前輩!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那姓宋的修士隻是一個化神期修士,卻能得到仙宮如此殷切的照應,聞言自然是連忙帶笑回應:“柳道友,別來無恙,恭賀貴宮大喜!”
兩人自然而然地殷切攀談起來,而龍隱堂堂魔尊,卻隻能隱匿蹤跡,隻身走過人群,沒有一人上來迎接。
而這一切自然是因為——他從始至終就沒有收到鳳清韻給他的請帖。
這裡沒有人歡迎他。
在前世,對於鳳清韻來說,結婚要不要請魔尊幾乎是個不需要考慮的問題,甚至全天下人都是這麼認為的。
而對於今生的鳳清韻來說,他曾經不止一次想過,龍隱在那場大典上到底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姿態站在那裡,又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可每次想到這種事情,他的心髒就忍不住抽痛,隻能以一種逃避且安慰的方式揣測到,以龍隱那種桀骜不羈的性格,哪怕是放手,恐怕也是灑脫的。
然而時至今日,鳳清韻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了。
沒有人能在心上人和他人的道侶大典上做到灑脫,魔尊也不例外。
大典之上仙樂繚繞,高朋滿座,所有人都喜氣洋洋,隻有龍隱一人是安靜的。
他的面上沒有笑容,但也沒有特別的悲傷,可他隻是平白站在那裡,就足以讓鳳清韻心碎了。
他就像一個不合時宜卻又故作坦蕩的過客,匆匆來看一眼不屬於他的心上人。
他似乎看不到身處在幻境之中凝望他的鳳清韻,哪怕鳳清韻陪著他在酒席間坐下,他也未察覺到分毫。